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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的字被奚落!

近來作家賈平凹的字,被某位教授著實奚落了一番。文人好罵,自古而然,何以愛罵寫字這檔事呢?有底氣之故也。中國傳統向來重道、輕文、賤藝,聖人有底氣罵哲人,哲人瞧不起學人,學人想罵文人,文人別無可罵,只能罵罵藝人。文人本「無足觀」,連太史公都承認自己乃為人所「戲弄」者,那麼書法家當然是自鄶以下無譏焉。然而告別傳統社會,走過二十世紀,文人的這點傲慢資本早已蕩然,所以時下書法家大抵只滿足於做做藝人,不復憧憬「文人餘事」「遊戲翰墨」了。

賈平凹受的奚落還算客氣,遠遠不及陳獨秀對沈尹默的當頭棒喝:「其俗在骨。」據說沈幡然醒悟,從此「痛改前非」,深懷感荷,罵架轉為佳話。但事實卻非如此,三十年後重逢四川,陳再睹沈字,仍不滿意,致信沈弟子台靜農道:「字外無字,視三十年前無大異也。」看來深入骨髓之俗,實在難以根除,有時不免要帶進棺槨了。

書法家被罵「俗」,似乎是有些源遠流長的。明代張弼擅草書,號「顛張復出」,「怪偉跌宕,震撼一世」。當時有位學者定山先生庄昶,號活水翁,就罵張弼的字「好到極處,俗到極處」。後來有人追問庄昶,怎樣才算好字,答曰:「寫到好處,變到拙處。」晚清劉熙載將此語倒過來又說了一遍:「丑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

對於已故書家,隔空罵戰更是毫無顧忌。清代傅山罵元代趙孟頫「駒王無骨」,南宋朱熹罵北宋蘇、黃把字「胡亂寫壞了」,北宋米芾罵唐代顏、柳為「俗品」,柳公權甚而被封為「丑怪惡札之祖」。米芾晚年被宋徽宗召到宮裡寫屏風,寫完把筆一扔,狂妄而諂媚地說:「一洗二王惡札」,「照耀皇宋萬古」。罵書聖王羲之的,米芾之前還有韓愈,他說「羲之俗書趁姿媚」。

相較而言,古代文壇、詩壇雖也常有批評謾罵,但似乎不如書壇這麼直截痛快,一個「俗」字可以罵倒一切。何以故?因為重道、輕文、賤藝。書法居事業文章之末,古人一上手就是俗,需要不懈努力,精通筆法,貫注精神人格,才能使字變得不俗。

被人罵「俗」也未嘗不是好事,「宋四家」中至少有兩位是被罵出來的。元祐初年,山谷與東坡同游寶梵寺,興來作草,東坡稱賞,忽一人從旁罵道:「魯直之字近於俗!」此人便是請東坡吃「三白飯」的錢勰,字穆父。山谷被罵後,不復為人作草,直至晚年謫居涪陵,見藏真《自敘》真跡,始恍然開悟,然恨「穆父死已久矣」。蘇門秦觀也被錢穆父罵過俗,既而改弦易張,但後來寫的字「人多不好」。錢勰罵米芾的話則是「刻畫太甚」,米芾從此自出機杼,董其昌贊他「拆肉還母,拆骨還父」。

書法家的「俗」確乎由來已久,於今為烈。當下之「俗」主要有這麼幾重:

其一:江湖之俗。不臨經典,不知筆法,乃至不通文字,無知者無畏。書法內容多是古詩文,落款更須文言,所以文化水平一有欠缺就立馬露餡,不打折扣。不除這根俗骨,本不配稱「家」。但如今情形是,書法圈,大江湖,門檻低,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三教九流,熙熙攘攘。有人看不過去,政客、商人罵不得,最後只能罵罵文人。反觀當今文人也確實不爭氣,筆法不通,一寫就是江湖體,如歐陽修罵北宋士大夫「往往僅能執筆」而已,還常以「文人字」自居,又遑論他人?

其二:廟堂之俗。習書多年,技法精到,臻乎完美。有的還是書法博士、書法博導或書協主席,執掌書壇大小廟堂,香火興旺。但過於注重形式,寫字如排兵布將,深謀遠慮,在在充滿機心。如黃庭堅所說「步驟太露,精神不及」,「字字得古法而俗氣可掬」。技術終究是有限的,套用傅山的話:「仔細想來,便此技到絕頂,要他何用?」刻意求好,缺少蘊藉,遮蔽性情,沒有學問識見、襟懷人格的貫注。

其三:靈台之俗。由生到熟,復由熟求生,欲彰自身面目,變法創新,故意示異於人。劉熙載所謂:「始由不工求工,繼由工求不工。」於是,怪書、丑書、吼書你方唱罷我登場。實則欲除筆墨之俗,首需除靈台之俗。靈台有求名爭勝之念,腕下則機心蠢蠢焉。石濤號為不俗,然放言:「縱使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要「混沌里放出光明」。人非上帝,不能說有光就有光。光,絕非書法本身,而是筆墨背後全幅人格的閃耀。古人謂不俗是「臨大節而不可奪」,不是筆墨形態上的特立獨行。

徐復觀說:「真正的藝術,乃超越於異同之上。」超於異同,並非「也無風雨也無晴」,而是一切「陽舒陰慘」皆「本乎天地之心」。第三重俗,甚難去除,乃最後一關,上不去終落第二乘,翻上去就是通天大道。其境界難以言說,黃庭堅晚年有一段體驗差近之,迻錄於下:

老夫之書,本無法也。但觀世間萬緣,如蚊蚋聚散,未嘗一事橫於胸中,故不擇筆墨,遇紙則書,紙盡而已,亦不計較工拙與人之品藻譏彈,譬如木人舞中節拍,人嘆其工,舞罷則又蕭然矣。

華東師大中文系 韓立平

朱以撒評賈平凹:「賈先生,再下把勁,就上去了!」

昨日收到了賈先生寄來的《賈平凹書畫》,這是第三次收到他的書了。

這些年有一些作家奮力挺進書壇畫壇,搖身一變成了書法家、畫家。其實,哪有那麼容易?賈先生算是其中一個,書名畫名都快蓋過寫作的名聲了。據說早上開門,已經有人蹲在門口等候多時,拎著從土壤里挖出的陶罐、陶俑等古物,說:換一幅字,或換一幅畫吧。

四年前,賈平凹出書畫集讓寫一篇書畫評論。像他這樣沒打基本功的人,憑著膽子,敢下筆,塗塗抹抹,談不上多少技法儲備,就寫一篇《大精神與小技巧》吧,我並不看好他在這方面有什麼遠大前景,但他還是有胸懷的人,全文照登了。

一個人沒有什麼基本功卻如此大膽,的確讓人驚奇。像書法線條,那麼抽象,在一根線里要寫出神韻、氣象,賈做不到,就靠蠻力了。至於繪畫,沒有畫過模特,筆下人物就多是歪瓜劣棗,生理上的缺陷讓人看了心酸。只有一幅《鄰院的少婦》還不錯,大概是賈觀察她太久了,畫得美好一些,有一點像鞏俐,可又是平面的。真正的畫家有專攻,專攻得以深入。賈則全攻山水、人物、花鳥,樣樣敢遣之於筆下,一冊翻閱完畢,我有些要昏厥過去了。

在北京開全國作代會,我見到十步之外的賈平凹。他正在北京飯店的大廳里,俯身欣賞一件藝術品《西廂記》,旁邊有人,但沒有上前與他合影或搭訕。我就想過去聊聊,忽然記起賈的普通話很成問題,可能我聽不懂;而我說的閩南腔普通話,他肯定也一頭霧水。穆濤一直是他的翻譯,但此時找不到穆,也就打消了交談的念頭。

其實不談也罷,還是閱讀作品更適意。

後來,賈平凹寄了一幅書法給我,作為我給他寫評論的感謝。為了防偽,還附了一張他縱筆時的照片。內容是「大道撒韁」,把我名字中的一個字嵌進去了。內容很新穎,字還是老樣子,蠻力、粗放。明人唐順之說:「西北之音慷慨,東南之間柔婉,蓋昔人所謂系水土之風氣」。在大餅像鍋蓋,麵條像皮帶的三秦大地,這樣的水土,滋養這樣的筆調,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江南就不是這樣,山水明瑟,四時蓊鬱,或杏花春雨,鶯飛草長;或淡煙疏柳,漁舟唱晚。那細如銀絲的線面和興化粉能做得出來,就如筆下婉轉優雅的遊絲,瓔珞相連。賈領悟不了細膩之妙,他揮毫時最致命的就是筆提不起來,無法做到提按交替,輕重相生,粗細相激。就像麵條都是粗的,沒有細的。這一點不能改善,他的用筆就永遠套在這麼一個死結上。

有的人卻說,啊,多麼厚重蒼勁。

《賈平凹書畫》比起《賈平凹畫語》,倒真的更厚重了———紙張質量更好,書畫作品更多。在我見到的作家熱衷書法的人,大多是以幾個套路進行的,一是水墨點染,濃濃淡淡,濕氣淋漓,雲里霧裡,以遮掩功夫之不足;二是迅馳疾奔,如受驚之野馬,狂掃狂塗,揮筆如帚,不知所終。賈平凹與這兩種類型不同,他盡全身之力,如杵搗物,動作倒是很慢。揮毫不是夯地,犯不著下這麼大的氣力。蘇東坡當年就表態,如果有氣力的人就能寫好字,那麼天下大力士都是書法家了。

有朋友來家裡,看雪白牆壁,便問為何不將賈的書法張掛起來。我說可能要等我調到西北工作才張掛吧。他們不知道,這幅字一掛起來,家中擺設也要換過,博古架上那些薄如蛋殼的瓷器得換成笨重的陶罐,金邊小碟要換成沉沉大碗,都換過了才可能協調,要不還真難匹配。有人出散文集,是清詞麗句那一類,也請賈題字,兩相對照,真是敲牙板的十八女兒戴上了關西大漢的面具。不過,往這方面想的人著實無多。

一年又一年,賈平凹除了寫書,又畫了許多畫,寫了許多字,既送人也賣錢。量是大大地增長了,質還是停留在老地方。他總是按著自己的意趣行事,其餘皆不顧及。這樣的藝術品性,是應該向他表示祝賀,還是一聲嘆息?

在我發表題為《如是我觀》的評論中,想不到結尾人人都說寫得有趣,這個結尾是:「賈先生,再下把勁,就上去了!」

不過,就我現在讀到的賈平凹的那麼多大作,還是沒有上去。

摘自 《福建日報》2007-12-16

朱以撒,1953年出生,福建泉州人。現為福建師範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福建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副主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書畫院副院長,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研究員。

附:朱以撒書法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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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傳尺素/「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古樂府《飲馬長城窟行》 【尺素】古代用絹帛書寫,通常長一尺,因此稱書信。指傳遞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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