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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坎坷,皆自作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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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記》之《坎坷記愁》

人生坎坷何為乎來哉?往往皆自作孽耳。

余則非也,多情重諾,爽直不羈,轉因之為累。況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俠,急人之難,成人之事,嫁人之女,撫人之兒,指不勝屈。揮金如土,多為他人。余夫婦居家,偶有需用,不免典質。始則移東補西,繼則左支右絀。諺云:「處家人情,非錢不行。」先起小人之議,漸招同室之譏。「女子無才便是德」,真千古至言也!余雖居長而行三,故上下呼芸為「三娘」。後忽呼為「三太太」,始而戲呼,繼成習慣,甚至尊卑長幼,皆以「三太太」呼之,此家庭之變機歟?

乾隆乙巳,隨侍吾父于海寧官舍。芸於吾家書中附寄小函。吾父曰:「媳婦既能筆墨,汝母家信付彼司之。」後家庭偶有閑言,吾母疑其述事不當,乃不令代筆。吾父見信非芸手筆,詢余曰:「汝婦病耶?」余即作札問之,亦不答。久之,吾父怒曰:「想汝婦不屑代筆耳!」迨余歸,探知委曲,欲為婉剖,芸急止之曰:「寧受責於翁,勿失歡於姑也。」竟不自白。

庚戌之春,予又隨侍吾父於邗江幕中。有同事俞孚亭者,挈眷居焉。吾父謂孚亭曰:「一生辛苦,常在客中,欲覓一起居服役之人而不可得。兒輩果能仰體親意,當於家鄉覓一人來,庶語音相合。」孚亭轉述於余,密札致芸,倩媒物色,得姚氏女。芸以成否未定,未即稟知吾母。其來也,託言鄰女為嬉遊者,及吾父命余接取至署,芸又聽旁人意見,託言吾父素所合意者。吾母見之曰:「此鄰女之嬉遊者也,何娶之乎?」芸遂並失愛於姑矣。

壬子春,余館真州。吾父病於邗江,余往省,亦病焉。余弟啟堂時亦隨侍。芸來書曰:「啟堂弟曾向鄰婦借貸,倩芸作保,現追索甚急。」余詢啟堂,啟堂轉以嫂氏為多事。余遂批紙尾曰:「父子皆病,無錢可償。俟啟堂弟歸時,自行打算可也。」未幾,病皆愈,余仍往真州。芸覆書來,吾父拆視之,中述啟弟鄰項事,且云:「令堂以老人之病皆由姚姬而起,翁病稍痊,宜密囑姚託言思家,妾當令其家父母到揚接取。實彼此卸責之計也。」吾父見書怒甚,詢啟堂以鄰項事,答言不知。遂札飭余曰:「汝婦背夫借債,讒謗小叔,且稱姑曰『令堂』,翁曰『老人』,悖謬之甚!我已專人持札回蘇斥逐。汝若稍有人心,亦當知過!」余接此札,如聞青天霹靂,即肅書認罪。覓騎遄歸,恐芸之短見也。到家述其本末,而家人乃持逐書至,歷斥多過,言甚決絕。芸泣曰:「妾固不合妄言,但阿翁當恕婦女無知耳。」越數日,吾父又有手諭至,曰:「我不為已甚!汝攜婦別居,勿使我見,免我生氣足矣。」乃寄芸於外家,而芸以母亡弟出,不願往依族中。幸友人魯半舫聞而憐之,招余夫婦往居其家蕭爽樓。

越兩載,吾父漸知始末,適余自嶺南歸,吾父自至蕭爽樓,謂芸曰:「前事我已盡知,汝盍歸乎?」余夫婦欣然,仍歸故宅,骨肉重圓。豈料又有憨園之孽障耶!

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母金氏復念子病沒,悲傷過甚所致。自識憨園,年余未發,余方幸其得良藥。而憨為有力者奪去,以千金作聘,且許養其母,佳人已屬沙吒利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及芸往探始知之,歸而嗚咽,謂余曰:「初不料憨之薄情乃爾也!」余曰:「卿自情痴耳,此中人何情之有哉!況錦衣玉食者,未必能安於荊釵布裙也。與其後悔,莫若無成。」因撫慰之再三。而芸終以受愚為恨,血疾大發,床席支離,刀圭無效,時發時止,骨瘦形銷。不數年而逋負日增,物議日起。老親又以盟妓一端,憎惡日甚,余則調停中立。已非生人之境矣。

——《浮生六記》卷三《坎坷記愁》

(清)沈復 著,關熙潮 譯

《浮生六記》即將上市

青年作者關熙潮有聲播讀,還原筆墨流年

一部致年輕人的《浮生六記》

只此一本就能體會《浮生六記》的樂趣

責任編輯:孫娟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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