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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啟絲綢之路的「東方哥倫布」

張騫從長安出發的時候,整個世界東方與西方還相互隔絕,就在張騫到達中亞各國1400多年後,義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的雙腳,才踏上中國的土地;而西班牙探險家哥倫布開往東方的船隊,在張騫出使西域1600多年之後,才從西班牙揚帆啟程。

絲綢之路,一條由開拓者張騫走在最前面的萬里通途,把古老中國和遙遠的西方世界,連在了一起。

張騫的西域之行,以13年的艱苦奮鬥為代價,使中原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西域之行,同時也使漢王朝的聲威傳播出去,傳播到當時的西亞,一直傳到歐洲。由張騫開始的這一中西的通道,後來一直發揮著重要的經濟和文化的作用,被人們譽為「絲綢之路」。

——張豈之(中國著名歷史學家)

張騫西行

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尋找月氏。但是,張騫一行一百多人,離開長安之後不久就集體「失聯」,沒有任何關於他們的消息,漢武帝聯絡月氏打擊匈奴的設想落空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公元前126年,也就是「失聯」了十三年後,張騫竟然回到了長安。一起回到長安的是他的副手、匈奴人甘父。去時一百多人,來時只剩下正副隊長。更令人意外的是,張騫不但自己回來了,還帶回了一位匈奴女子。這位匈奴女子,竟然是張騫的妻子。這倒真是天方夜譚。

在衛青、霍去病對匈奴進行連續打擊之前,匈奴各部散布在整個北方草原。長安往西域的必經之路、後來被人們稱為「絲綢之路」的祁連山南北、河西走廊,是匈奴活動的重要地區。儘管張騫一行警惕警惕再警惕、小心小心再小心,還是被活動在這一帶的匈奴發現,一百多人全被俘,被送到匈奴單于的所在地。

匈奴人是英雄,也喜歡英雄。當時匈奴在位的是軍臣單于,一見被俘虜的漢朝使臣張騫,「為人強力」,身體健壯,可能還擅長騎射,一下就喜歡上了。後來又發現,張騫不但有力氣有膽量,而且「寬大信人」,有氣度、講信譽。

那個時候,匈奴人投降漢朝、漢朝人投降匈奴,是十分常見的事情。張騫的助手甘父就是匈奴人,隨行的一百多人中,匈奴人應該不在少數。他們都在為漢朝服務。軍臣單于也想讓張騫歸順匈奴、為匈奴做事,做思想工作:「月氏在吾北,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漢肯聽我乎?」(《漢書·張騫傳》)你要去月氏,可能嗎?漢朝和月氏之間隔著匈奴,我怎麼可能讓你們過去呢?比如,我匈奴派一個使團,要通過你漢朝到南越去,漢朝會讓我的使團過去嗎?別說,這位軍臣單于還很有幽默感。

為了挽留張騫,軍臣單于給張騫物色了一位匈奴女子為妻。誰說只有漢朝與匈奴和親?匈奴也同樣通過婚姻感化漢人。不僅僅是張騫,後來投降匈奴的漢朝著名將領,如李陵、李廣利等,匈奴單于都把自己的姐妹賜給他們為妻。

張騫不但接納了這位純樸的匈奴姑娘,還和她生了兒子。由此也可以出。當時漢人和匈奴的關係,並非像後世描繪的那樣你死我活。

但是,張騫雖然身在匈奴,心仍在漢朝,代表漢朝使者身份的符節永遠和張騫在一起,匈奴人竟然也不制止或者為難。我們甚至可以這樣理解:張騫的這個舉動,更令匈奴人佩服。所謂的「符節」實為一段小竹竿,上有氂牛的尾毛,因為竹竿上有節,所以稱「符節」,又叫「節杖」。後來人們讚揚不畏強暴、品質高尚的人有「氣節」,「氣節」二字即由此而來。

由於匈奴監管嚴密,張騫和他的部屬羈留了整整十年。後來,監管逐漸寬鬆,張騫帶著部屬逃了出來。但是,他們並沒有向東南逃回漢朝,而是向西北繼續尋找月氏。但月氏這些年到底在哪裡?他們不知道,只知道向西、向北,只要大方向對頭,月氏不可能找不到。這就是信念,這就是忠於使命。

張騫一行先是來到了現在中國新疆北疆的吐魯番一帶,當時叫「車師」;然後到庫車一帶,當時叫「龜茲」;再到新疆南疆的喀什一帶,當時叫「疏勒」;然後再翻過蔥嶺,也就是帕米爾高原,來到現在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和烏茲別克三國交界的費爾干納盆地,當時叫「大宛」。這些地方那時都是「國家」,都有自己的國王。張騫來到的這個「大宛」,當時在中國並不著名,但後來著名了。為什麼著名?因為這裡盛產被稱為「汗血寶馬」的「大宛馬」。

聽說張騫一行來自漢朝,大宛國王很高興,《史記·大宛傳》有一段很好玩的記載:

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問曰:「若欲何之?」騫日:「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今亡,唯王使人導送我。誠得至,反漢,漢之賂遺王財物不可勝言。」

大宛國王早就知道在東方有個漢朝,十分富有,只是沒有溝通的渠道。張騫從天而降,令大宛國王十分欣喜。張騫應該是談判的高手,說我們從匈奴逃出來,囊中羞澀。如果大王能夠派人送我們到月氏,返回漢朝之後,還怕漢朝皇帝不重重謝您嗎?這就叫作「雙贏」。雖然有誘人以利之嫌,但張騫後來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張騫出使西域圖

國際眼光

大宛國王動心了,派出嚮導,領著張騫尋找月氏。他們先是向西、向北,到了「康居」,也就是現在與中國新疆毗鄰的哈薩克境內的伊犁河下游、巴爾喀什湖以西地區。但月氏並不在這裡。是不是嚮導領錯路了?當然是,但也不全是。康居人和月氏人是同一個種族,體貌、語言都十分接近,所以大宛的嚮導把張騫領來了。但張騫並沒有白來,因為康居人還真知道月氏人的下落。

原來,為了躲避匈奴的打擊,月氏人一路西行,確實遷徙到了巴爾喀什湖一帶,但在這裡被一個叫「烏孫」的民族打敗了,於是輾轉南下,到了媯(gui)水也就是阿姆河流域,在大宛國的西南而不是西北(具體地說,是現在阿富汗北部和土庫曼、塔吉克、烏茲別克相鄰一帶)。這個時候,該輪著月氏欺負別人了。他們打敗了當地一個叫「大夏」的國家,從此就在阿姆河流域居住下來,取國名為「大月氏」。這裡氣候溫暖、雨水充足,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民風淳樸、社會安定,是真正的西方樂土:「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漢,殊無報胡之心。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不管張騫如何做工作,月氏人早已淡忘過去的恩怨,樂不思蜀了。

月氏雖然不願與匈奴為敵,卻願與漢朝為友,當然,不是軍事同盟的戰友,而是經濟文化交往的朋友。所以,張騫得以在月氏及周邊地區察訪風俗民情,他們理解月氏人,到哪裡不是過日子呢?有如此美好的生存空間,還有必要回去尋找過去的怨恨嗎?

又是一年過去了,張騫一行離開月氏回國。為了躲避匈奴,他們取道南路也就是昆崙山北麓,途經現在新疆南疆的莎車、于闐(tian)、鄯(shan)善,進入羌族居住區,但還是沒有繞開匈奴,再次被俘虜。匈奴人同樣沒有為難他們,只是不讓回漢朝而已。不久,軍臣單于去世,匈奴陷於內亂,張騫再次出逃。二次逃出最大的成果是帶上了自己的妻子。但隨行人員,除了副手甘父,全部失散。

漢武帝具有偉大的胸懷。儘管張騫沒有完成聯絡月氏(zhi)、結成軍事同盟的使命,仍然受到了嘉獎,被封為太中大夫,進入中級官員的序列,助手甘父被封為「奉使君」。

漢武帝有心栽花花未開,張騫無心插柳卻產生了重大影響。張騫插了什麼柳呢?我們看看他是怎麼向漢武帝述說在西域的所見所聞的:

巨在大夏時,見邛(qiong)竹杖、蜀布,問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國。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與大夏同,而卑濕署熱。其民乘象以戰,其國臨大水焉。」(《漢書·張騫傳》)

「身毒國」就是現在的巴基斯坦和印度。當然,所謂的「身毒」也就是一個概念,那個時候的印度、巴基斯坦,並沒有形成像中國秦漢那樣的大帝國,而是小國林立。張騫繼續向漢武帝陳述:根據臣的估算,大夏在我漢朝西南大約一萬二千里,而身毒在大夏的東南幾千里,這樣,應該距離蜀中不是太遠。現在出使大夏、月氏、大宛有南北兩條路,南路經過羌人居住區,羌人不高興。北路經過匈奴控制地,更是兇險。如果改向西南,從蜀中通過身毒到大夏,既安全,又快捷。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打擊匈奴的軍事盟友沒有找到,張騫卻向漢武帝,也向中原民眾講述了一個聞所未聞的故事。

第一,原來萬里之外的世界是那麼精彩,不只有月氏,還有大宛、大夏,有身毒,還有安息(今伊朗一帶),這些國家和中國一樣,也是過著定居的生活,有城市,有鄉村,物產豐富,而且希望和中國交通。

第二,還有康居、烏孫等國,他們以游牧為生,和匈奴的習俗接近。

第三,張騫通過自己的實踐證實,從長安經祁連山往西域,至少有北疆和南疆兩條路;同時,根據自己的見聞推測,漢朝和西域的交通,除了從西北,經過匈奴、羌人活動區,還可以從西南,從「西南夷」也就是現在的四川、貴州、雲南等地,進入到「身毒」,再從身毒到月氏,到安息。

這是前所未有的宏大眼光,應該說是「國際眼光」。而產生這種「國際眼光」的途徑,就是三個字:「走出去!」用我們現在的話說,就是開放、走出國門。走出國門成就了張騫的國際眼光。但是,如果沒有超常的體魄、超常的意志,如果背後沒有強大而富庶的漢朝支持,張騫是無法形成這個大眼光的。且不說逃不出匈奴,即使逃到了月氏,阿姆河流域那麼美好,乾脆入籍月氏算了。但是,張騫回到了漢朝。

鑒於張騫的貢獻,又隨著大將軍衛青出擊匈奴立了功,漢武帝給了他一個十分恰如其分的爵號:博望侯。

公元前119年,衛青、霍去病出兵漠北,張騫再次奉命出使西域。由於兩年前霍去病橫掃活動在陰山、祁連山一帶的匈奴,打開了「絲綢之路」的通道,所以張騫用不著從西南方向,而是直接從西北方向出使西域。

這一次和多年前大不相同。

第一,身份不同。上一次張騫的身份是應募的「郎」,外加一個匈奴族的副手甘父;這一次,張騫是朝廷任命的「中郎將」,帶著持節副使多人。

第二,氣勢不同。上一次一百多人,為躲避匈奴,提心弔膽,曉宿夜行;這一次,三百個人,六百匹馬,萬餘頭牛羊,各種禮品價值千萬。

第三,形勢不同。西域各國都知道漢朝對匈奴戰爭的勝利,他們接待的,不僅僅是富國的使者,而且是強國的使者。張騫一行浩浩蕩蕩,透迤而西。張騫自己到了烏孫,並帶著烏孫使者來到長安。張騫派出的副使,分別抵達大宛、康居、月氏、大夏、安息、身毒等國,展開了全面的外交,開闢了一個新的時代。

當然,我們同時也看到,這場全面的外交活動,重心仍然在西部。這和漢朝都城長安的所在位置密切相關。而長安所處的位置,又恰恰是農業民族和游牧民族的結合部,體現了這個國家立國的基礎,也預示著中國在此後兩千年發展過程中的重心所在。

漢時邊關

對匈奴戰爭的持續勝利,與西域各國關係的建立,激發了漢武帝的雄心壯志,決定採取一系列行動,擴大漢朝的影響、拓展漢朝的版圖。

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之後,漢朝和西域各國之間使節往來不斷。漢朝使者以張騫「博望侯」的名號,遠涉包括現在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吉爾吉斯斯坦、土庫曼、烏茲別克、哈薩克、伊朗在內的南亞、中亞、西亞地區,甚至與更遠的「大秦」即羅馬帝國建立了聯繫。「博望候」成了一個品牌,一個中西交通的文化品牌。

承載著東亞和中西亞經濟文化交通的「絲綢之路」繁忙起來。以絲綢為主體的中國物產,包括鐵器、漆器等,以及鑿井技術、開渠技術,被從中原帶到西域。西域的歌舞、樂器等藝術,葡萄、核桃等物產,也傳人中原。當然,影響最大的,還是烏孫的馬、大宛的馬。開始的時候,漢人稱烏孫的馬為「天馬」,在得到大宛的「汗血寶馬」之後,遂將大宛馬稱為「天馬」,烏孫馬則降格為「西極馬」,當然仍屬寶馬。寶馬之外,於間、莎車所產的玉石,遠非中原可比,也成為奇貨。

為了鞏固打擊匈奴的成果,保障絲綢之路的暢通無阻,漢朝從東南向西北新設了安定、天水、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六個郡,其中,武威是原匈奴休屠王所在地,張掖為原匈奴昆邪王所在地。大量的漢民從關中和中原地區遷徙到此,隔絕匈奴和關族的聯繫。又在今新疆北疆地區設了「西域都護」,領兵屯田,這應該是中原政權在西域設置機構的開始。

漢武帝時期地圖

這是自秦始皇統一之後,中國版圖的又一次拓展,漢朝進入極盛時期。漢武帝因此而成為中國繼秦始皇之後的又一位偉大君主,又一位名副其實的「皇帝」。後人說秦漢「大一統」,是經過兩個朝代創造的。如果沒有秦朝的統一,不知有沒有漢朝;但是,如果沒有漢朝的光大,秦固然是「統一」過,但絕對稱不上是「大一統」。

以上內容節選自《國史通鑒》第二部

圖片來源於網路

《國史通鑒》第二部

作者:方誌遠

《國史通鑒》第二部《山河萬里:秦漢三國卷》共二十四講,從千古一帝秦始皇統一中國開始,到兩漢三國時期中央與地方勢力之間的較量以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歷史貌相,擇取其間對歷史進程產生重大影響的人物和事件進行講述,分析得失,以史為鑒。嚴謹的學術態度、輕鬆幽默的語言風格是本書的基本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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