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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壇雙「妹」——李梓和程曉樺的故事

以前我聽李梓老師說起,在廠里她們有個「四人幫」小團體,李梓、趙慎之、李凌雲(錄音師)和葉瓊(翻譯)四姐妹被戲稱為「四人幫」。最近我在翻閱有關李梓老師的材料時,看到某報提及程曉樺和李梓「感情很深」。為此,我詢問了李梓老師家人,他們說李梓和程曉樺的確非常要好。原來,除了與李梓老師同齡的幾位姐妹,李梓還有一個「忘年交」的好妹妹程曉樺。

獲悉此事後,近日我去上海時,特意請李梓老師家人幫我安排了與程曉樺老師見面。9月20日晚,上海下著大雨,我如願和「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程曉樺老師會晤了。

上篇——李梓老師

李梓和「葉塞尼亞」合影

李梓老師的戲「禁磨」

因難得見到曉樺老師,而我又有很多問題要問,所以我開門見山地問道:「有人說李梓齣戲慢,可蘇秀又說『李梓好像有一種本能:看到了銀幕上的形象,就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聲音和語氣說話。她沒有分析過劇本,沒有研究過人物……』這兩種說法聽上去挺矛盾的,到底是一種什麼情況?」曉樺老師回答說:「兩種說法都不太對。李梓齣戲不慢,別人錄10多遍才能完成,她三、四遍就能拿下,但也不像蘇秀說的那麼神乎。她『禁磨』,戲越磨越好,戲『禁磨』的人心理素質好……李梓配音時一動不動、還有劉廣寧,不像我和童自榮因戲劇學院出身,肢體語言等很豐富。李梓雖然是一個不溫不火、不言不語的人,但她心裡『有事兒』,內在感情飽滿。」

關於「禁磨」,我們知道,於鼎最典型,他是一個「慢工出細活的人,他的好戲是在棚里『磨』出來的。他在棚里實錄時會一遍遍地反覆錄而又反覆地被擦去、重錄,一會兒口型不對了,一會兒忘詞,一會兒錯詞了。和他配對手戲的演員往往陪著他一遍遍再來,等到對方的戲被磨平了,他的戲卻越磨越精彩了,所以老同志和他搭戲都會有個思想準備。」(選自孫渝烽《那年月我們用聲音造夢》——記譯製片配音的人和事兒)。

我又問道:「李梓聲音洋氣,可為什麼又說她表演風格樸實無華?」曉樺老師說:「這是指她聲音雖然好聽,但她從不炫耀自己的音色。」說起音色問題,我記得李梓老師曾說過:「曉樺『不入聲』(相當於影視演員的『不上鏡』),她平時的聲音要好聽。」關於這個問題,我特意問了曉樺老師,她說:「我的聲音有雜質,通過電波就會放大這個缺點,我的聲音不適合配廣告。」我問:「那誰適合配廣告?」她回答:「李梓和劉廣寧,她們的聲音很乾凈,我形容她們的聲音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盤)。」李梓老師曾對曉樺說:「我媽給了我一副好嗓子。」不僅李梓老師有一副動聽的嗓音,她的弟弟、長孫、小孫子等等都有一個好聲音,長孫任重還是上海人民廣播電台的播音主持呢。

曉樺老師說道:「在配音演員里,李梓是文學素養很高的演員。」我說:「聽得出來,她配得很深刻。」曉樺老師還說:「大家在一起閑聊時,她的桌子上總擺著一個劇本,雖然她也扯上一兩句,但她的心思實際在本子上。」

「李梓的笑是一絕」

「趙慎之:她(李梓)喝醉酒後,笑得好聽得不得了。戴學廬結婚的時候正是三年自然災害,他從鄉下帶來一些白酒,還有上海買不到的一些東西。我記得是請了我,還有潘我源等。李梓能喝,喝完了她就『咯咯咯』地笑,笑得好聽得不得了。」這次見面,曉樺老師也說道:「她(李梓)喝多了就笑,別人逗她,越逗她、她就越笑,笑得特別好聽。」關於這件趣聞,我也曾聽李梓老師家人多次提起。

劉廣寧曾說:「前輩同事中,李梓的笑是一絕,趙慎之的哭是一絕。」童自榮也回憶說:「她(李梓)笑得……非常放的開。」當年,電影《廬山戀》攝製完畢時,導演黃祖謨首先就想到請李梓為女主角張瑜配音。但李梓認為,如果條件許可,國產片最好還是由演員自己完成配音工作,「更何況,張瑜的聲音條件不錯。」最終,劇組決定由張瑜自己配音,李梓對她進行了輔導。張瑜掌握了配音技巧後,對白已能駕馭自如,卻有一段大笑始終過不了關。於是,李梓親自出馬,替張瑜完成了這段大笑聲。

「大家都不會演戲」

回憶往事,曉樺老師說:「文革期間,配『內參片』之餘,大家還為工農兵群眾演戲。有一次,大家演一部叫《起點》的話劇,李梓演主角『大剛師傅』。她推著車上台後,旁邊看戲的李梓兒子說,『跟爆米花兒的似的』。隨後畢克、於鼎、尚華、童自榮等人陸續上台,李梓的兒子又說,『一個比一個難看』。」曉樺老師說:「童自榮不會演戲,從頭哭到尾(而這並不是一部該哭的戲),最後他的這個角色由孫渝烽替換下來。」

曉樺老師提到,「來我們廠的人,不是出身不好、就是長得不好或演技差。」然而正是這群「殘兵敗將」,他們創造了奇蹟,締造了中國藝術史上「聲音的殿堂」。

中篇——程曉樺老師

左起:程曉樺、劉廣寧、曹雷、童自榮

「金牌綠葉——程曉樺

程曉樺老師畢業於上海戲劇學院,1973年入上譯廠,她進廠後的第一部片子是為阿爾巴尼亞電影《綠色的群山》配女主角。曉樺老師清楚地記得,在配山洞裡的那場戲時,男主角(嚴崇德配音)受傷、為了確保紅軍女戰士存活下去,他讓女戰士離開,這時女戰士回答說「不」。就這一個「不」字,曉樺老師錄了15遍之多。曉樺老師說:「當時受文革影響,革命戰士都要表現得很勇敢,所以我就用英勇的口氣回答『不』。但這不符合真實生活,應該用自然、深情的鼓勵口吻來回答。」

雖然曉樺老師的第一部片子是配女主角,但她更多的時候是擔任次要角色的配音。有網友評價說:「程曉樺是一位心靈無比美好的女性楷模,她歷經數十載從來都是襯托同行們的綠葉芳草,她甘當綠葉的偉大犧牲精神驚天地而泣鬼神!」

席間,曉樺老師談起幾件配音趣聞。文革「內參片」《梅亞林》是一部描述皇室的影片,裡面有很多「光屁股」的鏡頭,當時處於文革期、曉樺老師又剛入廠,這之前她從沒看過這樣的片子,以致她竟然不敢配;上世紀80年代末,曉樺老師還曾和兒子汪譯男配過一對情侶,片中的男子最後強姦了女友。曉樺老師很尷尬,她的兒子倒放得開,不過他們後來再也沒有提起這部片子;在國產片《自古英雄出少年》中,汪譯男還配了曉樺老師的哥哥。

除了當好「綠葉」,曉樺老師還是一位「金牌口型員」。「數口型」是一項複雜而辛苦的工作,邊聽邊叨嘮、嘴皮子要利落。此外,曉樺老師還有一個「絕活兒」,就是拿著劇本配音,這需要有很強的閱讀能力。當年配音時,配音演員要事先把台詞全部背下來(如今配音可以戴「耳麥」),如果念劇本、又要看畫面,就沒有非常生活、自然的感覺。曉樺老師說:「有一次配音,我給他們掄了20分鐘就掄下來了」。在上譯廠里,可以邊看劇本邊配音的演員有邱岳峰、畢克、程曉樺、翁振新幾個人。李梓老師也不擅長「玩兒這個」,但我聽李梓小兒子說起,謝晉導演拍完《牧馬人》後,希望李梓為片中的歸國女秘書配音,當時李梓小兒子陪她到現場,李梓邊看劇本邊瞄著銀幕,輕輕鬆鬆就搞定了。

配音網上有人評論說,李梓和程曉樺是女配音演員中最性感的聲音,李梓聲音「魅」、程曉樺聲音「媚」,兩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就這個問題,我問曉樺老師:「您和李梓爭過角色嗎?」她回答:「沒有」。我又問:「那您和其他人爭過嗎?」曉樺老師說:「也沒有。我不管那些,我是一個喜歡玩兒的人,我不用功。」我接著問:「您喜歡說您聲音『媚』嗎?」曉樺老師說:「不喜歡。」我問:「為什麼?」她回答:「那樣就『定型』了。」

談話中,我了解到,曉樺老師每周一至四在上海戲劇學院、上海師範大學授課,周末還要給配音愛好者上培訓班。這項教學工作,曉樺老師從1999年就做起了。她既有上譯廠的配音經驗,又有戲劇學院的理論和實踐支撐,是配音藝術教學的最佳人選。

下篇——好姐妹

上譯廠女演員1984年合影

後排左起:程曉樺、曹雷、劉廣寧、王建新、孫麗華

前排左起:李梓、蘇秀、趙慎之、丁建華

李梓扶持後輩

談話中,曉樺老師幾次提到李梓是一個「心大的人」。現場錄音時,李梓時常指點著她,比如配《水晶鞋與玫瑰花》里的仙姑,李梓老師點撥她要配出「冒煙兒」的感覺。

在扶持後輩方面,李梓老師給曉樺留下最深印象的一件事是:1976年,廣播電台邀請李梓朗讀陶斯亮的作品《一封沒有寄出的信》,而李梓把這個機會讓給了曉樺,這對於入廠不久的曉樺是一次彌足珍貴的良機。曉樺回憶說:「李梓沒有當面對我說『我推薦你……』。」我問:「那她是在背後說的嗎?」曉樺回答:「是別人告訴我的。」聊天中,曉樺老師說:「我特別喜歡李梓、趙慎之這樣性情『乾乾淨淨』的人。」

兩個「馬大哈」

談話中,曉樺老師說:「李梓叫我『小馬』。」我問:「您不是屬猴兒嗎?」曉樺老師回答說:「是『馬大哈』的『馬』。」我吃驚地問道:「李梓不是『馬大哈』嗎?」曉樺說:「我比她更甚。」

關於李梓老師「馬大哈」的一面也是有名的。「大概是錄製《羅馬之戰》的時候吧,天特別熱,李梓抽個空當去洗澡。她一向做事快,當年沒有洗衣機,人家一個禮拜天(註:當年周末只休一天)能拆洗三條被子。我總說她『這小娘們可能幹了』。那天也是,洗澡之前,三下五除二,她先把換下來的衣服洗好了,可洗完澡一看,這可壞了,乾淨衣服沒帶來,只好把濕衣服再穿上。」(選自蘇秀《我的配音生涯》)

有一次,李梓老師去外地辦事,她居然穿著一隻紅鞋和一隻藍鞋出門了,到了當地第一件事就是去買鞋。還有一次,李梓老師到北京出差,有個「馬大哈」事件堪比陳景潤(不便舉例)。

曉樺老師說:「這樣的事多了。那時配片任務重,我們都住在廠里。早上起床時,剪輯師、超大胖子李青惠(音樂家王雲階夫人,真人版『三毛』扮演者王龍基母親)怎麼也穿不進褲子(她穿了李梓的褲子,當年李梓身材瘦小),而李梓穿著李青惠的肥大褲子居然毫無覺察。」

李梓的「御用造型師」——程曉樺

程曉樺和趙慎之是上譯廠兩位時尚的「老太太」。狄菲菲入上譯廠前是河南省藝術院校的,有些「土」,李梓老師對她說:「你去跟曉樺學學如何穿衣打扮。」因曉樺與李梓關係密切,她更成為李梓的「御用造型師」,她倆甚至留著同樣的髮型。曉樺老師說:「我留男孩子的髮型也是不得已的,上歲數後,頭頂的毛髮越來越少,只好向中間隆。」我說:「李梓老師的頭髮也很短、向上隆著。」曉樺還說起李梓老師的一個「小秘密」,關於這事,她說:「我以前從未對人說過。」聽到這,我驚訝於她和李梓的親密關係以及她對我的信任。雖然我和曉樺老師是第一次接觸,可我對她沒有一點陌生的感覺。

曉樺老師還講起,「文革」結束後,劉廣寧拿著愛人單位的介紹信(當時只有文藝團體開介紹信才能到理髮店燙髮),拉著曉樺去燙頭。燙髮後,李梓對曉樺說:「很好啊,可我是組長、不能燙髮。」不過不久之後,李梓老師也燙了發。

那個年代,除了燙髮、洗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年,李梓老師的小兒媳(當時與李梓的小兒子尚處於談朋友階段)在上海戲劇學院管理服裝,曉樺就利用這個關係去上戲洗澡(上譯廠沒有浴室)。

其實,李梓老師自小就愛漂亮,她的中學同學程勃在回憶她們的中學時代時說道,「李梓是一個愛漂亮的姑娘,我比她大幾歲,經常為她打扮,我還常常把自己的衣服拿給李梓穿。有時我們倆人上街購花布,回來後就自己做衣服。」

作者唐煜和程曉樺老師合影

寫於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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