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沒有發散出一切,反而是一切最終都走向他
巴赫就是這麼一個終結點。他沒有發散出一切,反而是一切最終都走向他。寫作巴赫的傳記,就是在展現德國藝術的本質與發展,並全面領會它在發展過程中的一切奮鬥與失敗。這一切的工作,都在巴赫那裡趨於完成,他幾乎窮盡一切。與其說他秉有與別不同的心性,不如說這個天才擁有一個統括一切的靈魂。
......
——阿爾貝特·施韋澤
阿爾貝特·施韋澤演奏
管風琴演奏大師,二十世紀人道精神劃時代偉人、非洲聖人阿爾貝特·施韋澤博士(Albert Schweitzer, 1875-1965) ,德(法裔)國人;他《論巴赫》是一部不朽名作。這本書也是今日音樂學者研究巴赫的經典著作,它也是巴赫音樂最有力的福音宣揚者。
阿爾伯特·施韋澤,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論巴赫》是為音樂大師巴赫書寫的一部傳記。它是西方音樂研究中的必讀巨著、經典,甚至,它是一座里程碑。迄今,它已被譯成10餘種語言文字,在全世界範圍內出版發行。
《論巴赫》丨第一章《巴赫藝術的根基》
阿爾貝特·施韋澤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六點譯叢」/2017.8
-- 尚音書房 --
有主觀的藝術家,也有客觀的藝術家。前者的藝術源自他們的個性,他們的作品幾乎與他們生活的時代無關。他們我行我素,反抗時代的潮流,自創新的形式表達他們的理念。理查德·瓦格納便屬於這種類型。
巴赫屬於客觀的藝術家之列。這類藝術家完全屬於他們的時代,只用那個時代提供的形式和理念創作。他們不會批判那些現成的藝術表達媒介,也從未迫切地想要開拓全新的路徑。他們的藝術並非完全受外在經驗的激發,因此我們無需從創作者的命運中追尋其作品的眾根源。他們在藝術上的個性有別於他們平日的個性,彷彿後者緣於那看似偶然的生活境遇之中。即使巴赫的命運完全改變軌道,他的作品恐怕風格依舊。或許我們有可能更全面地了解他的生活,或許我們能湊齊他曾寫過的所有信件,但這並不意味對於其作品的內在根源,我們能比現在知道得更多。
這位客觀藝術家的藝術,與其說是無我的,不如說是超越小我的。他似乎只有一個衝動——去重新表達他身邊現成的東西,所不同的只是,他以一種最精確完美的形式呈現。他並不活在時代精神中,反倒是時代的精神活在他之中。在他身上,雲集了過往前輩們以及他自己在藝術上的一切努力、慾望、創造、抱負以及過失,並最終修成正果。
在這方面,也只有那位最偉大的德國哲人,能與這位最偉大的德國音樂家比肩。康德的作品也同樣有無我的特點。他只不過是使那個時代的哲學觀念和論題開花結果的一個媒介。此外,康德毫無計較地使用他那個時代的學術範式和術語,正如巴赫不加考察,便將那個時代的音樂形式拿來就用。
事實上,巴赫的魅力明顯不是來自其獨特性,而是來自其整全性。他從三到四代家族前輩的音樂發展中得益。這個家族在德國的藝術生活中地位獨特,當我們探尋其家族歷史時,我們能感覺到,在這裡發生的每件事最終都會在一個極其圓滿的狀態下達至頂點。我們天經地義地認為,有一天,一個巴赫將會降臨,所有逝去的巴赫們都會在他身上復活。散落在這個巴赫家族中的所有德國音樂碎片都將在他身上重新整合,拼成一幅完美畫卷。借用康德的話來說,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存在是一個歷史的必然。
無論我們選擇哪條路徑來穿越中世紀的詩歌與音樂,最終都會被帶到巴赫那裡。
12世紀到18世紀之間的那些最崇高的眾讚歌作品,都被巴赫用來為他的康塔塔和宗教受難作品潤色。這些眾讚歌的曲調是一筆極為難得的財富,然而亨德爾和許多作曲家都沒有使用,他們想從過去的氤氳中解放出來。巴赫則不這樣認為,他視這些眾讚歌為自己作品的基石。
假若再來考究這些眾讚歌的和聲發展史,我們則再一次被帶到巴赫那裡。那些早先的復調音樂行家們——如埃卡德(J.Eccard)、普里托里烏斯(M.Prtorius)等人——苦苦追求的目標,如今由巴赫替他們完成。他們只能把旋律譜成和聲,巴赫則能在此基礎上用音樂再現歌詞的內容。
眾讚歌前奏曲和眾讚歌幻想曲方面的情況也如此。這方面的行家——帕赫貝爾(Pachelbel)、伯姆(G.Bhm)和布克斯特胡德(D.Buxtehude)創造了這些曲式。然而,他們卻未能賦予這些曲式精神的內涵。為了使他們在實現理想過程中的努力不至於徒勞,一個更偉大的人物必須出現,經他的手,眾讚歌幻想曲變成配有音樂的詩。
康塔塔的形成得益於走出經文歌的定式,並吸收了義大利和法國器樂的影響。從許茨(H.Schütz)開始,往後的一個世紀,宗教音樂會一直致力於在教會中獲得相對自由和獨立的位置。人們感到,這種新的音樂形式正在從根源處削弱原有宗教儀式的基礎。它正努力地掙脫宗教儀式的條條框框,它想要成為一種獨立的宗教劇,它想獲得像歌劇那樣獨立演出的形式。一種新的宗教清唱劇呼之欲出。巴赫正好在這個節骨眼上騰空出世,創造了不朽的康塔塔形式,如果再晚一個時代則嫌太遲。只從形式上看,巴赫的康塔塔和數以百計在那個時代寫就的,現已被遺忘的康塔塔無甚區別。表面上它們都有相同的毛病,但巴赫的作品通過其精神存活下來。這幾個時代的人們熱情的創造力,本身並無法催生出任何具有持久價值的東西,然而,伴隨著這種意志卻產生出另一個臻於理想的意志,它不但超拔於前兩個時代之上,而且不為自己所處時代的種種謬誤所阻撓,純粹憑藉其思想的高度而獲得勝利。
在17世紀末,音樂形式的受難劇迫切要求教會批准其演出。此事極具爭議,是非難斷。巴赫用自己寫的兩首受難曲了結此事,這兩個作品充分吸取了那個時代所有典型作品的特點,充滿詩意,形式正統;在散發時代氣息的同時,卻又在精神上比別的作品更崇高、更不朽。
巴赫就是這麼一個終結點。他沒有發散出一切,反而是一切最終都走向他。寫作巴赫的傳記,就是在展現德國藝術的本質與發展,並全面領會它在發展過程中的一切奮鬥與失敗。這一切的工作,都在巴赫那裡趨於完成,他幾乎窮盡一切。與其說他秉有與別不同的心性,不如說這個天才擁有一個統括一切的靈魂。雖然歷經幾個世紀、幾代人的苦苦追求,最終實現這項無比崇高的工作令我們高山仰止。對於任何一個經歷了這段歷史並了解它的結局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段走向終極精神的歷史。巴赫以一己之力,最終將其實現。
視頻:巴赫《馬太受難曲》(托馬斯·誇斯托夫)
另一個翻譯版本
來源於網路
藝術家有主觀和客觀之分。前者的藝術源自其個性,他們的作品幾乎鶴立雞群於其所處的時代,藝術法則之於他們,就是以新的藝術形式反叛所處的時代並表達自己的訴求。典型的代表人物是理查德·瓦格納。
巴赫屬於謹嚴的客觀藝術家之列,他們完全從屬於自己的時代,其作品無論形式還是內容都服膺於時代所賦予的使命,進而奉行中庸的藝術表達方式,以至於對觸手可及的虛偽都採取不置可否的態度,內心沒有為開拓新藝術形式而引發的衝動。他們的藝術未必簡單地源自其社會閱歷,因而我們無法從其創造者的命運中窺得他們作品的根基。對於他們,藝術個性是獨立於其社會存在的,個體的存在確定無疑只是個偶然。也就是說,即使巴赫的人生之路存在其他變數,他的作品還將屬於他
客觀藝術家的藝術並非沒有個性色彩,恰恰相反,是超乎常人的。就算他意識到了創作衝動——再次調出舊有的靈感,但最終的表達是否完美,還在於獨一無二。不是他在消磨光陰,而是光陰的幽靈附著在了他身上。他和他的前輩們所有在藝術上的努力、慾望、創造、抱負以及過失,都被濃縮、聚焦在一起,從而完成了新老交替。
在各方關注的焦點中,這位德國最偉大的音樂家堪比德國最偉大的哲學家。康德的著作同樣具有客觀的特點,只不過,他是運用大腦去總結自己所面臨的哲學思想和問題而已。日常的很多時候,他都隨意使用經院學者們的研究方式和術語,一如巴赫所採用的音樂形式都未經其時代檢驗過一樣。
的確,巴赫不單單是一個孤立的個體,更是一位眾所周知的名人,他受益於數代音樂發展的滋養。當我們追溯這個在德國音樂生活中佔據獨一無二地位的家族的歷史時,得到的感覺是,所有事情的出現,都意味著一個無以復加的輝煌時刻的到來。我們覺得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一個特定巴赫的現身,意味著其他巴赫不得不「轉世投胎」,正是他,把德國音樂的零散「樂章」整合成為「總譜」。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操著康德的語言——一個歷史決定論的必然產物。
無論我們通過哪一條途徑研究中世紀的詩歌和音樂,終點都將是巴赫。
眾讚歌是12至18世紀最了不起的創造,它們被巴赫用來增強康塔塔和受難曲的效果。亨德爾等作曲家從未借用過眾讚歌這一旋律瑰寶。他們嚮往的只是過去的自由。巴赫的感覺與他們恰恰相反,因而眾讚歌成了他創作的基石。
如果我們接著探尋有關眾讚歌的和聲及對位等一干技術問題,就將再次被引向巴赫。那些對位音樂大師們——諸如艾卡爾德、普雷托里亞斯等等一幫人——都曾親歷親為,努力完善,但只有巴赫完成了。前者僅僅能協調旋律,而他的音樂同時又生成了文本。
其他的大抵如此。在眾讚歌前奏曲和眾讚歌幻想曲這兩種形式內,帕赫貝爾、博姆、布克斯特胡德等大師們雖多有創造,但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完成從外在形式到內在靈魂的轉換。如果說他們為之奮鬥的這一切並非徒勞的話,那結果就是,換來了一個偉大人物的登場——他將譜寫眾讚歌幻想曲的史詩。
除了經文歌之外,在義大利和法國器樂曲的影響下,康塔塔現身了。從許茨起,整整一個世紀,這種「怯懦」的音樂形式就一直力爭自己在教堂中的名分和地位。公眾覺得,這種新音樂形式從根基上割裂了他們與傳統教會儀式之間的聯繫,在擺脫教會束縛的路上越走越遠,旨在成為一種獨立的宗教戲劇,就像歌劇那樣。其時,清唱劇正在孕育,節骨眼兒上, 巴赫帶著他首創已久的康塔塔現身了。一代人之後就太晚了。就形式而言,他的康塔塔和當時許多作曲家所作的成千上萬作品大同小異,盡被時間湮滅了。它們不僅在形式上的毛病相同,而且內容一目了然,慶幸的是生命力尚存,靈魂猶在。數代人迸發出的創造熱情,竟然沒能為自己留下些許經得起時間檢驗的作品,唯有等同於前兩代人的精神尚存。成功前面儘管還面著臨時代的障礙,但輝煌的思想終究要走向勝利。
17世紀末,帶音樂的受難劇希求得到承認從而登堂入室,進入教堂,對此,擁躉方和反對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巴赫用他的兩部受難曲使得所有爭執偃旗息鼓。兩部偉大的作品無論內容抑或形式都衍生自當時流行的範本,但它們之所以不朽,卻是因為其內在的靈魂。
巴赫的確是一個終結點,後無來者,一切都歸結於他。為他作傳,旨在展示德國音樂的藝術特質及其演變歷程,從而一窺止於他的成就和遺憾,領會其中的所有艱辛和苦楚。巴赫這位天才不是一個個體,而是眾多智慧的結晶,是幾個世紀和幾代人孜孜於此的結果,在如此輝煌的成就閃爍之前,我們無可崇拜之物。對任何歷經那個時代並知曉它如何終結的人來說,那都是一個精神至上的時代,因為在這個孤立的名人出現之前,這個世界還算是客觀的。
尚音書房推薦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六點音樂譯叢》力作
論巴赫
阿爾伯特·施韋澤著
何源 陳廣琛譯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7.8
尚音愛樂人生新境界
TAG:尚音愛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