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之後的宿命？誰是誰的天使，誰又是誰的幽靈

迅哥兒的天使

魯迅一直深信一句話——玩具是兒童的天使，早還在沒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玩具就是迅哥兒的夥伴，陪他度過了一個雖然跌宕但快樂充實的童年。「一年中最高興的時節，自然要數除夕了。辭歲之後，從長輩得到壓歲錢，紅紙包著，放在枕邊，只要過一宵，便可以隨意使用。睡在枕上，看著紅包，想到明天買來的小鼓，刀槍，泥人，糖菩薩……。」（《阿長與山海經》）

對於小孩子來說，只要是玩具，不分種類，不分質地，無論形狀大小，只要精巧新奇都是天使。它們可以打開一道天門，把你帶到一個神奇無比的世界，這裡多的是現實世界沒有的東西，吹著衝鋒號的螞蟻，嚼著口香糖的知了，還有甩著響尾蛇尾巴長鞭的天牛。它們比父母懂事，比小夥伴乖巧，要創造一個新世界，只需要一個玩具和腦袋就夠了。

作為「小少爺」的魯迅，童年的玩具自然應有盡有，《五猖會》里三隻雞毛和竹管做成吹起來「嘟嘟響」的哨子，《百草園與三味書屋》里的紙盔甲，還有「和尚」朋友送給他的象鼻大刀，很多直到成年之後他還保留著。

在魯迅的記憶里，父親一直是一個冷酷和刻板的直男，為人非常冷淡，但有一年魯迅因為「種痘」，「伯宜公」便送給他一個萬花筒，五十年後，魯迅回憶起這件寶貝還興高采烈。大概就因為這一箱子玩具，魯迅才覺得父親還有一些人情味。

2.

長大後，我就成了你

成年後的魯迅，給人的印象就像父親刻在他心裡的印跡一樣，一副濃濃的性冷淡風，隔著紙張屏幕都覺得陰風陣陣，但在許廣平的眼裡他卻是一個「頑童」。因為在他的卧室和書櫥里，到處都是玩具，買玩具是他一生的愛好。北京廠甸的瓷質小羊、明代的小狗、小鴨，廣州淘到的洋陀螺，西安買回來的小土人偶……這些所有的小玩意都被這位生性冷淡的大文豪仔仔細細地記錄在自己的日記里，有的甚至還詳細註明產地、材料、工藝、尺寸，可見他已經把玩具當成最珍貴的收藏了。在北京教書的時候，他的抽屜里就藏著一大堆玩具，結果被學生們發現一陣哄搶，許廣平當時就斬獲了一大半，最後有些同學幾乎要哭鼻子央求她討要。

不僅自己愛買，他還曾經趁著理髮的間隙搞到兩個不倒翁送給自己的弟弟周作人。除了喜歡把玩和收藏，把這些形形色色的「天使」寫進了日記了，魯迅還買了很多跟玩具有關的專著深入研究，因為興趣使然，他還翻譯了多本跟玩具有關的外文書籍，《日本玩具史篇》、《日本玩具圖篇》、《世界玩具圖篇》、《世界玩具史篇》、《鄉土玩具集》、《土俗玩具集》、《南華玩具集》、《玩具叢書》這些大部頭的傢伙都端端正正地挺立在迅哥兒的書架上，痴迷之情可見一斑。蕭紅曾經就有幸見識過魯迅家的玩具盒子，「裡邊是些毛猴子，橡皮人，火車汽車之類，裡邊裝得滿滿的，別人是數不清的。」

他送給別人的玩具也不計其數，當時文壇大概有一大半認識的人都收到過或者送過魯迅一些玩具。柔石送的絨制小熊、徐詩荃、許壽裳送的積木、費慎祥送的惠山泥人、周建人送的玩具帆船、黎烈文送的獅子燈等，都被魯迅一一記在了日記本上。其中，瞿秋白贈送的被魯迅稱作「積鐵成象」的玩具對於魯迅父子都印象深刻，他們還因為瞿秋白貧困卻因此破費不少都耿耿於懷了很久。

據許廣平說，魯迅這個「書獃子」一般到了一個地方哪裡都不會去，但卻對玩具鋪子流連忘返，一而再再而三地光顧。自從兒子出生之後，這些數量巨大的「天使遺產」就被周海嬰接管了。

3.

周海嬰的天使與幽靈

「玩具是兒童的天使」就像是一句百試不爽的咒語，同樣在周海嬰身上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他100天大的時候，被父母抱去照相，從此對相機十分沉迷，而且此後攝影一直成為他的最大愛好，被堅持了70多年，粗粗整理就能拿出多達數萬張照片。

另外就是父輩送給他的各種玩具被他拆拆卸卸，竟然沒有一個完整的，為此魯迅和許廣平都有些苦惱，但這卻成為周海嬰人生中第一堂「科技啟蒙課」，後來他還考進了北京大學物理系，一生熱愛無線電。

成年後的周海嬰有兩大愛好——攝影和無線電，據專業人員品鑒之後都覺得他玩出了高度，他的作品和發明具有很高的價值。似乎父親的「天使」們順利接管了他的時空，也成為了他的守護神。

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被譽為巴蜀才子的魏明倫曾經說，周海嬰的文筆很好，完全有能力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可是他的靈魂卻始終被籠罩在父親高大的陰影里，終身都未曾踏入文壇，因為魯迅遺囑中就有叮嚀，不讓後代做「空頭文學家」。攝影大師劉鐵生也曾評價，周海嬰的攝影作品質量很高，視角獨特，是非常難得的匠心之作。

但這些都不重要，周海嬰曾坦言自己「一生中的每一天都跟父親有關」，「魯迅」這個巨大的光圈掩蓋了他所有的光輝，甚至在周海嬰去世之後錢理群還說，從此「民族脊樑」的香火算是斷了，似乎周海嬰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證明父親魯迅曾經閃閃發光地存在過。

他死之後，化做了幽靈，留給兒子一大堆玩具陪伴他；作為兒子，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玩具，送給父親。

4.

鏡框人生

2008年，玩了一輩子攝影的周海嬰在親朋好友和學界同仁的再三要求下在北京舉行了自己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攝影展，取名「鏡框人生」。這個名字似乎就是一句偈語，回顧他的一生，每當他出現的地方，人們似乎總能看到他背後的上空有著一個巨大的鏡框——魯迅的畫像。7歲時就已經去世的父親就像是一個幽靈，時時刻刻都伴隨著他。

他給他留下了無數的玩具，他在他的身上貼上一個像是長在臉上胎記一般的標籤，以至於周海嬰只要是有人的時候都謹小慎微。小時候他因為父親的緣故「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被各種各樣的學霸和吊炸天的大叔大媽圍繞，上了大學之後，僅僅是因為好奇進個酒吧，跳個舞都會被人指指點點。進入社會，他身上的每一個頭銜都跟父親有關。上海魯迅文化發展中心理事長，中國魯迅研究會名譽會長，北京魯迅紀念館、紹興魯迅紀念館、廈門魯迅紀念館名譽館長，北京魯迅中學、紹興魯迅中學名譽校長，中國魯迅研究室、上海魯迅紀念館顧問，中國無線電運動協會（CRSA）顧問……這些行頭每一個都是響噹噹的，但都是魯迅的，與他周海嬰無關。

周海嬰常常不自覺就會抱怨「我就是一個道具」，是別人的道具，就像是父親的玩具，一隻提線木偶。魯迅先生因為早逝，沒能陪伴兒子的成長，但他變成了一個幽靈，「操控」了周海嬰的一生。

還好，周海嬰也有自己的天使，得益於童年玩具啟發的愛好——攝影和無線電，可以供他偶爾透口氣苟延殘喘。但那個幽靈的力量太過強大，以至於沒有人看得見真正的周海嬰。

先生想送給自己兒子的一定是一個天使，甚至是一群天使，但事與願違，他卻成為兒子一生揮之不去的幽靈。

5.

名人之後的宿命？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只有天使才能孕育出天使，幽靈只會創造幽靈。魯迅就是周海嬰一生逃不過的宿命。再強大如馬雲，他的兒子也因為父親的強大變成了「隱形人」。很多名人之後似乎都因「先天不足」完全可以被忽略掉。

當然也有例外，股神巴菲特的兒子就活出了自己的光芒，成為一個優秀的音樂家，特朗普的女兒伊萬卡也依靠自己的能力成為了「萬人迷」，還有李嘉誠的兩個公子。即使是很多人不看好的王思聰，也閃耀著自己獨特的光彩。唯獨周海嬰們就像是被罩上了一個印著父親頭像的隱身衣，沒有被人看見的機會。

巴菲特與兒子

特朗普與伊萬卡

王健林與兒子王思聰

歸根結底，這一切取決於教育，魯迅因為去世的缺席，沒能來得及告訴周海嬰：人生最大的任務不是承擔什麼或者繼承什麼，而是成為最好的自己。而更多的，是因為很多一代強人的自信，為二代們規定好了一切，他們相信自己的成功可以親手在後輩身上複製，由此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他們的後代好像是從來沒活過，像是一個幽靈，腳踏祥雲，頭頂皇冠卻無人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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