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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納斯》第一部與《聖經·出埃及記》基於史詩視角之比較研究

史詩是古代一種敘事長詩,反映人類童年時期的風俗和歷史,篇幅巨大,多以民族英雄傳奇為基礎,吸收重大歷史事件,經集體口頭流傳代代改編而成。作為一個民族的「聖經」,史詩往往是蘊含了一定宗教性質的,而從文體學和敘事學的角度來講,宗教故事也有史詩的特徵,因此有一定的可比性。當然,宗教故事比史詩更具有嚴肅性和神聖性,而且其中人物的人格都是嚴格要求自己言行的,不像史詩中的人物那麼的率性而為。《瑪納斯》是柯爾克孜族的一部活態史詩,是中國三大少數民族史詩之一,一千多年來一直在瑪納斯奇口中流傳,代代都有所改編。說的是瑪納斯及其子孫八代人反抗外族奴役的故事[3],基本上都是以主角的死亡為結束,悲劇是其主要基調,但悲劇中卻又有喜劇,死亡中孕育著新生。其中第一部是反映瑪納斯本人的,是整套史詩的精華,最值得研究。同樣,《聖經·出埃及記》是《聖經》中最具史詩氣質的一個部分,是猶太人的宗教歷史傳奇,是猶太民族早就定型於文字的宗教經典著作,說的是猶太教主要創立者摩西帶領猶太人逃離埃及奴役並立教立法的故事。兩部作品都符合英雄史詩的一些典型特徵,都是民族救世主的母題,反映了都是英雄人物的出生、成長、戰鬥、愛情婚姻和死亡等主要經歷,有著很多相似性和可比性。鑒於此,本文基於比較文學中的形象學和史詩角度對這兩部作品進行了比較研究。

一、研究現狀及比較研究的意義

《瑪納斯》是中國柯爾克孜族和吉爾吉斯斯坦共同的文化遺產和精神財富,是突厥語民族規模最為宏大的史詩,早在沙俄時代就開始了對它的搜集和研究,二戰以後更是深受蘇聯、土耳其、日本和中國等國家的重視[5],可以說《瑪納斯》學已經成了國際學術界的一門顯學,研究專著和論文很多。在中國,《瑪納斯》在政府的帶領下已經被全部翻譯成了漢語,且翻譯水平很高,極大地方便了漢語學術界的研究,因此也就出現了很多研究專家和研究作品。總的來說,《瑪納斯》的研究分為對《瑪納斯》作品的研究和對瑪納斯奇的研究兩個大部分。中國研究《瑪納斯》的著名學者有郎櫻、阿地里·居瑪吐爾地、依斯哈別克·別先別克、張彥平等人。尤其是郎櫻教授,在《瑪納斯》還沒有完全的漢譯本時就以極大的熱情開始著手研究,意識超前,成果顯著,出版了權威的研究專著《瑪納斯研究》等。

《出埃及記》是猶太教經典《摩西五書》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主要內容是摩西帶領猶太人逃離埃及人的奴役並以「十誡」立法立教的故事,是猶太人對自己民族、宗教和文化形成時期的歷史記憶。耶穌創立基督教以後,《出埃及記》後來又成為《聖經》的一部分。隨著基督教在世界的廣泛傳播,作為《聖經》的一個關鍵組成部分,《出埃及記》也就影響了全世界,因此相關的研究專著和論文非常之多,並被改編成了影視劇和動畫片[11],影響越來越大。中國也有很多基督教徒和《聖經》愛好者,中國學術界基於各自的專業視角對《出埃及記》也進行了一些研究,成果顯著,新穎獨特,尤其是把《出埃及記》看做是「史詩」的研究最值得關注。

綜上所述,關於上述兩部作品的分別研究是都是國際熱門的顯學,但是基於史詩角度把兩者放在一起的比較研究是之前沒有過的,具有著跨學科和跨專業的特點。以下是筆者對這兩部作品的具體比較分析。

二、基於救世主的史詩母題之比較

救世主是猶太教和基督教的宗教故事中常用的母題,指的是拯救民族危亡、帶領民族重新振興的人。史詩研究中一般沒有救世主,但是不可忽略的是史詩中的英雄主角主要都是作為救世主的形象出現的,因此是可以進行比較研究的。《瑪納斯》中以救世主形象出現的是瑪納斯和他之後做主角的七代子孫,在第一部中主要是瑪納斯。相比之下,《聖經》中作為救世主角色出現的人不只一個,除了摩西之外,耶穌也是其中一個,本文比較研究的對象主要是摩西,兩者有很多共通點。

1.都是人民遭受奴役,呼喚救世主的到來

盛衰是社會的常態,每個民族都是如此。《瑪納斯》第一部中柯爾克孜人在享受了最初的民族繁榮之後,在卡勒瑪克人和契丹人的侵略和統治下,淪為奴僕和任意宰殺的對象,從此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朝不保夕。在這種大氛圍下,民眾內心開始幻想有一個強大無比的英雄來拯救他們,這個英雄的名字在未卜先知的巫師嘴裡傳出來,叫做瑪納斯。正如《聖經·出埃及記》中猶太人的一支雅各家族淪為埃及人的奴僕以後,被罰建金字塔,天天做苦工,每日的生活也是苦不堪言,猶太人民認為這是上帝對他們不信和犯忌的懲罰,也開始幻想上帝不會拋棄他們,不會遺忘他們,一定會派一個救世主到來拯救他們,後來果然摩西應運而生,承擔起這個責任。

2.救世主未誕生之前都要大造輿論

輿論謠言是民眾內心的呼喚和期待實現的事情,反映民心所向,往往在最後都會變成現實。正如中國古代的農民起義都是以謠言開始的,救世主的誕生也一樣。《瑪納斯》中的瑪納斯未出生以前,即有關於他將誕生並驅除卡勒瑪克人的流言,這一定程度上是柯爾克孜人的自我安慰,卻弄得卡勒瑪克人人心惶惶,氣氛越來越緊張。同樣,《聖經·出埃及記》中關於摩西的誕生也有謠言,猶太人中流傳著埃及有一個王子是猶太人的傳說,這個流言最終引導摩西長大後回歸自己的族類,並承擔起被神賦予的使命。

3.救世主出生後都不尋常地受難

大人物都要有不同尋常的出生,英雄也不例外。英雄不同尋常的出生方式是史詩常見的主題之一。《瑪納斯》中卡勒瑪克人為了防止傳言中的瑪納斯的誕生,甚至將當時懷孕的柯爾克孜婦女幾乎全部剖腹殺害,但是瑪納斯還是出生了,生在委曲求全的「賣族賊」的大富商家裡。其出生過程也異常艱難,經過四十天才生下來,但是很吉祥,一手是血,一手是油脂,象徵了他為民族強大和富裕征戰的使命。為了不讓卡勒瑪克人發現,瑪納斯從小改了名字,才得以安全地長大[1]。同樣,《聖經·出埃及記》中的摩西出生後也受了磨難,一出生就被母親不得已地放在木盆里隨河漂流,幸好被遊玩的埃及公主及時發現並收為養子,才得以安全地長大。兩人的童年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成長在富貴之家,都是王子。摩西是公主的養子,從記事起就是王子;而瑪納斯的父親後來因為獻貢之功被封為汗王,所以瑪納斯後來也成了王子。

4.救世主最終在輿論基礎上帶領人民脫離苦海

戰爭是英雄史詩中的最重要的母題之一,而輿論基礎是英雄得以快速取得領袖地位的捷徑。《瑪納斯》中的瑪納斯在輿論基礎上,從少年時期一戰成名並組建團隊後,就戰無不勝,最終成功地解救了柯爾克孜人民,驅趕了奴役他們的卡勒瑪克人和契丹人。相比之下,《聖經·出埃及記》中的摩西稍有不同,他沒有通過現實的戰爭方式實現他的目的,而是在輿論基礎上,以神的選民的名義通過種種異象成功嚇唬住了埃及法老,被容許離開,埃及法老後悔後窮追不捨,摩西最終帶領猶太人成功地度過紅海而逃離[2]。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戰爭。逃出埃及人的魔爪後,猶太人獲得了新生,得以保留下來,不至於在埃及人奴役下而消亡。在當今追求和平的國際大環境中,摩西的這種巧妙鬥爭也許是更理智更具有長久成效的。

5.救世主建立新世界

制度創造人,人治不如法治。《瑪納斯》第一部中的瑪納斯並不是一個完美的英雄,他的性格中有一些瑕疵,比如驕傲自大、嗜酒輕敵等,從而最終死在敵人的暗算上,最終沒能帶領族人建立一個更加成熟的社會制度,而是由其子孫一代代地重複著自己的使命。相比之下,《聖經·出埃及記》中的摩西活得更久,因此也就更加成熟,知道制度的重要性。他在帶領猶太人逃離埃及後,聽從了岳父的建議,將猶太人整編為十人、五十人、百人和千人等規模不等的社會行政單位,並設立十夫長、五十夫長、百夫長和千夫長等官職協助管理[9],將之前各自為政的鬆散的猶太各部落,變成為一個有強大戰鬥力的組織。同時,他也意識到了統一思想的重要性,便時時以上帝之名進行神權統治。最後,他臨死前還在西奈山請下「十誡」,代替猶太人與上帝立約,制定了律法和宗教節日,為以後猶太教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從此堅信自己是上帝的選民且一定會獲得上帝拯救的一神教思想,成為猶太人共同的民族心理結構和文化基礎,永不屈服。雖然猶太人後來又再次被奴役,並被羅馬帝國分散到世界各地,經歷上千年的流亡,語言也被同化為各地的語言,可是憑藉猶太教信仰,千百年來他們依然保持著自己鮮明的特徵和經商才能,最終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成功復國。這一切都是摩西十誡奠定的功勞,在這一點上他比瑪納斯偉大。

三、其他史詩母題之比較

1.少年英雄母題之比較

英雄,一般來說指的是英勇過人、不怕困難,敢於為族群利益而奮鬥的令人敬佩的人。而史詩是人類童年時期的文學,這個時期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下,生活艱苦,人們大多時候只能用幻想的方式來征服自然和強大的敵人,因此普遍比較崇拜英雄。加之當時人均壽命普遍比較短,相應地少年期也就短,在窮苦的環境不得不早點當家,因此史詩中尤其推崇少年英雄。除了被馬克思讚譽為人類童年期「正常嬰兒」的古希臘的《荷馬史詩》外,絕大多數英雄史詩都是如此。《瑪納斯》中的瑪納斯一戰成名時才10歲,其舅表弟一戰成名時才7歲,很難想像一個小孩能戰勝強壯的成年男人,但是他們在史詩中做到了,正如《聖經》中的少年大衛王用石子戰勝獨眼巨人一樣。中國的歷史傳奇小說中的一些英雄的年齡也都很小,也是同樣的道理。還有一點,瑪納斯及其子孫大都英年早逝,沒來得及總結人生經驗和制定製度。相比之下,《聖經·出埃及記》中的摩西更老成持重,他很長壽,共活了120歲,前40年是埃及王子,中間40年是米甸流亡,最後四十年是帶領猶太人在征戰中尋找流著奶與蜜的迦南樂土,並在臨死前創立了猶太教。

2.愛情婚姻母題之比較

愛情主要表現為異性之愛,也有少量的是同性之愛,源於兩人之間的相互吸引,比如興趣、人品、相貌、金錢、權利、名聲等,社會越開放,愛情就會越自由。相比之下,婚姻的約束性更強一些,它是人類專有的一種高等社會屬性,是指被社會法律所認可和保障的兩人互為配偶的結合。根本來說,愛情與婚姻的目的是為了人類物種繁衍,十分重要,在英雄史詩中是僅次於戰爭的母題。《瑪納斯》中的瑪納斯共有三個妻子,其中前兩個都是他的戰俘,只是妾,最後一個是他重金聘娶的汗王后,那才是真正的妻子。瑪納斯的正妻屬於半人半神的性質,有未卜先知的本領,數次幫助瑪納斯死裡逃生,並為瑪納斯生下了下一代的王位繼承人。相比之下,《聖經·出埃及記》中的摩西只有一個妻子,是他從埃及逃亡到米甸後一個收留他的牧羊人的女兒西波拉。摩西對妻子的要求不是像瑪納斯那樣讓她成為自己戰爭的助手,而是陪伴和照顧。摩西的妻子是默默無聞的,也沒有顯示出什麼特別的才能,她最大的美德是對摩西的體貼和忠誠。兩部作品之所以會出現這些愛情婚姻母題的差異,反映了兩者的婚姻觀是不同的,所依據的文化信仰自然也是不同的。柯爾克孜族先民是游牧民族,有原始宗教薩滿教的遺風,民風彪悍,存在搶婚現象,妻子數量如財產之多寡,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徵,因此瑪納斯有三個妻子。而猶太人當時已經有一神教的萌芽,一夫一妻制可以追溯到伊甸園中亞當和夏娃,雖然也存在多妻現象,但是摩西作為虔誠的教徒,民族和宗教事業是第一位的,娶妻是次要的,因此選擇了一夫一妻制。

3、宗教影響母題之比較

宗教是人類歷史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一種高級的社會意識形態,有多神教和一神教之區分,最初指的是對超自然事物的種種膜拜及巫術儀式,後來發展成具有穩固群體的教義和儀式體系,對人類社會影響巨大,幾乎所有的文藝作品都會受到宗教的影響。《瑪納斯》雖然是柯爾克孜族在未伊斯蘭教化之前的薩滿教原始信仰時代的史詩,但是在代代流傳的過程中,伊斯蘭教對史詩的細節進行了一些改造,不過並沒有本質上的改變。當然,《瑪納斯》的版本很多,在吉爾吉斯斯坦的一些版本中,伊斯蘭教色彩更濃厚一些,但也沒有完全的宗教化。相比之下,《聖經·出埃及記》本身就是宗教典籍的一部分,是猶太人的上帝信仰初創時期的宗教史,一神教的宗教思想伴隨始終。摩西的人生中上帝無處不在,他適時地引導摩西走上了拯救本民族逃離埃及奴役並確定民族宗教信仰的道路。

四、結 語

綜上可知,《瑪納斯》第一部與《聖經·出埃及記》基於史詩視角的可比較的內容很多,尤其是救世主母題,乃兩部作品最大的共通點,也是本次研究的最大亮點。通過比較,可以發現柯爾克孜先民和古猶太人一樣經歷過偉大的受難和抗爭,最終磨練出了勇敢、頑強和反抗奴役的自由精神。正是由於這種精神使得柯爾克孜先民英雄輩出,也使得柯爾克孜人得以繁衍下來,並不斷發展。當然,對於中國的柯爾克孜族來說,作為中國新疆少數民族的一部分,首先要立足本土。通過比較研究,除了能讓我們進一步了解《聖經·出埃及記》普遍象徵意義,也能引導我們重新解讀中亞突厥語民族的歷史,更加深入地理解新疆柯爾克孜族先民的偉大,追根溯源,繼往開來,在歷史的源流中求新變,在現實中謀發展。相信能對今天新疆的和諧和文化發展起到正面積極的指導作用,尤其是對於今天南疆的綜合建設大計、形象樹立、民族團結,特別是文化軟實力的提升具有著一定戰略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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