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為什麼偏愛這個沒有磕頭的弟子？

/ 引言 /

14年前的今天，著名文物專家、清史專家、戲曲研究家朱家溍先生在北京溘然長逝，享年90歲。

為了紀念這位文博大家，近幾日我們推出了【朱家溍先生紀念專題】，今天的推送是朱老為其弟子——北京故宮博物院專家胡德生先所著《中國古代傢具》序言部分，文前音頻為胡德生先生回憶向朱老拜師的過往。

本文大概

3186

字

閱讀約需

10

分鐘

朱家溍

《中國古代傢具》序

胡德生同志的《中國古代傢具》是應上海文化出版社之約編寫的，書成之後，要我寫一篇序。我是個博物館工作者，面對各類文物，其中包括古典傢具。但我沒下功夫系統地研究過傢具，只是對傳世的明清兩代的傢具精品很欣賞而已。

我家是個老式家庭，記得我幼年，當時上房堂屋後炕上的炕桌、炕案，地面上的茶几、椅、凳都是一般性老式傢具。只有前院廳房，才有一堂紅木傢具。如：方桌、大翹頭案、圈椅等。桌案上的陳設和牆面上的掛件也都比較一般，例如:大案中間玻璃盒子盛著如意、左右一對大果盤、一對百鹿尊。掛的無非是匾額、楹聯、掛屏。只有一對金絲楠木大架几案，幾面獨極有三寸多厚，是比較珍貴的。

原有一家親戚，住我們家的東跨院一所三進院落的房子，他們搬走後，屋子空下來。我的父親忽然買了一批紅木傢具陳設起來。這一批都是晚清做工，比較平常，例如鑲大理石面的抽屜桌、鑲大理石面圓桌和扇面凳子、方桌、官帽椅等，雖然平常，倒還不算俗惡。這座屋宇經過一番布置陳設和院中的山石竹樹互相襯托，已經有些幽趣，但還沒引起我對傢具的重視。

我父親翼庵先生，本來酷愛碑帖字畫，從三十歲左右開始大力收購，到了四十多歲的時候所蓄法書、名畫、善本圖書以及銅、瓷、玉、石、竹、木等古器物，其間有相當多的珍品、精品。正如啟功先生在我家收藏目錄《介祉堂書畫器物目錄》題跋中所說：「無或逾此完且美也。」而袁珏生先生當年贈我父親壽聯的旁註雲「宋元以來靡不搜討，率皆銘心精品，兼之几案精良，庋置清雅」，也是包括傢具而言的。

我父親四十歲以後，除上述文物繼續購藏以外，開始收購明清兩代花梨紫柳的傢具。每當一件精品搬進來的時候，我部覺得眼前一亮，又驚又喜，我才知遉傢具不僅具備使用價值，有的還具有很高的藝術水平。自此，我家傢具收藏日漸增多，於是從上房、廳房、書齋、花園等處淘汰一股傢具，換上花梨紫檀精品。

花梨、紫檀的珍貴傢具一天天增多，隨著就陸續把晚清的紅木傢具淘汰到廂房群房。這樣一更換，許多精品傢具陳設安妥後，使我悟出一個道理：收藏家的藏品，從數量上講，當然絕大部分收貯在箱、櫃、架中，但書畫的掛軸或掛鏡總會輪流有一部分掛在牆上欣賞，收藏的器物也會有一部分陳設在几案或博古格上。如果藏品水平高，而室內傢具平常，就會使人感覺不相稱。

從古以來收藏家能夠聚集許多珍物，不僅需要鑒別能力和財力，最重要的是「機緣」二字。在不太長的期間內左右逢源，陸續有所收藏，就是機緣。以我家一些從明到清乾隆的花梨紫檀傢具而論，就是在數年之內，機緣湊巧而得藏聚之樂的。當時這些精品都是由北京東四大街榮興祥和蘊寶齋兩家古玩店經手買到的。舉例來說：如明代的黃花梨嵌楠木癭大倚（也可以叫寶座），原是從盤山行宮靜寄山莊流散出來的。這張大椅靠牆陳設，牆上掛著倪雲林的《遠山疏樹圖》。又例如紫檀四面平螭紋面桌，原為明代成國公朱府舊物。這一組陳設是：桌後為明代彩漆雲芝椅，桌前為紫檀綉墩，桌的一端緊靠明紫檀大架几案，案依牆所設，牆上小中掛的是董其昌《林塘晚歸圖》。左右掛的是龔芝麓草書楹聯：「萬花深處松千尺，群鳥喧時鶴一聲。」案上正中設周庚君鼎，左右設楠木書匣。畫桌上設祝枝山題桐木筆筒、鈞窯洗、宣德下岩端石硯等。由上述例町以說明，一組陳設從牆面上的書畫，到地面上的桌案椅凳和案頭清供，都必須配套，相對托，才能產生整體的感染力。還有個條件，就是必須在舊式宅院的房屋內，才會出現完美的效果，在字畫和案頭清供都是高標準的情況下，花梨紫檀傢具精品就成為必要的了。明代金星紫檀大畫案也是精品之一，它是夾頭榫結構，腿足方材，下端略向外撇。足間設雙棖連結，牙條甚厚，案面用三塊等寬的紫檀板拼成，整潔可愛。全身用材方正，一絲不苟，難得有此世不經見的紫檀大材，又遇到真正能珍惜使用這樣大材的名匠，才能做出如此質樸無華、意趣高古的重器。此外值得一提的還有「明代黃花梨榻」，大邊、腿足，與上述明黃花梨大掎同樣厚重可愛。明代傢具只舉此例。再舉一組清代的精品。例如紫檀疊落式書桌，集桌、案、幾於一器，案面略低於桌面，幾面更高於桌面，六足，三層不同的面高，所以稱疊落式。几上可設爐和瓶，或其他物。案上設文具，桌上置書帖。案下設紫檀長方腳踏，案前設紫檀綉墩，案後設紫檀卷背嵌玉卷足大椅，椅後牆上掛沈石田《瓜榴圖》軸。這一組以紫檀疊落式書桌為中心的陳設就是這樣布局。這張桌子原主是忠勇公傅恆的後裔，椅子是民國初年由避暑山莊流散出來的。疊落式書桌做工精緻，造型玲瓏清雅。據清代內務府檔案:雍正三年養心殿造辦處木作有製做疊落式的記載，這張桌子就是雍正年間造辦處的精品。

如果把我列入古代傢具研究者行列中的話，那麼上述認識過程就算是我研究傢具的開始。

行文至此，我要回答朋友們常提出的一個問題:我家先後庋藏古代家具有多少？現在都在什麼地方？我家於一九五四年、一九七六年兩次遵父母遺囑，將家藏珍品，先後捐贈故宮博物院、中國社會科學院、承德避暑山莊、浙江省博物館。在《介祉堂書畫器物目錄》中，單古代傢具一項計：

明紫檀鼓式綉墩

黃花梨卷足榻

雕雲芝漆椅

楠木獨極大架几案一對

紫檀大畫案

紫檀噴面大面案

紫檀四面平螭紋長方大畫桌(成國公藏)

紫檀雕古玉珮紋大架几案

黃花梨鑲嵌楠木癭寶座

紫檀藤面大方凳二對

清乾隆

紫檀雕蓮瓣紋束腰長桌

紫檀雕雲幅開光卷足大書案

紫檀束腰雕夔紋足踏

紫檀雕番蓮卷葉紋綉墩

紫檀方几一對

紫檀三屏背藤面椅二對

紫檀半月桌

紫檀樺面方炕桌

紫檀長方几

紅木交椅一對

紫檀樺木面炕地兩用活足方桌

紫檀官帽倚一對

紫檀長方炕桌

紅木小炕桌

紫檀雕燈籠紋方足踏

紫檀三屏樺木背大椅

紫檀波羅漆麵條桌

紫檀樺癭面銅鍍金包角圓腿長方桌

紅木直背大方椅二對

紅木方桌

紅木三屏背大椅

紅木藤面榻

紅木條桌

紫檀方桌

紫檀雙魚仿古玉紋官帽椅一對

紫檀疊落式六足大畫桌

紫檀嵌白玉背卷足寶座

紫檀長方腳踏

紫檀方桌

紫檀竹節紋腿大方凳

紫檀小條桌一對

雞翅木條桌

紫檀大方几

紫檀繩紋圈棖大方凳二對

紫檀雕蝠磬螭紋大羅漢床

紫檀雕夔紋長方炕桌

紫檀黑光漆里彩畫描金博古格

紫檀光素大櫃一對

紅木鑲大理石面書桌

紅木三屏背大椅

紫檀長方炕桌

紫檀絛環棖炕案一對

紫檀幾式櫃

紅木長方抽屜桌

紫檀方桌

雞翅木條桌

紅木鑲大理石圓桌

紅木鑲大理石扇面凳四對

紫檀大圓凳

紫檀方桌

紫檀大扶手椅一對

紫檀條桌

楠木畫櫃（內樟木抽屜）

古器物有聚有散，有散有聚。「聚」是一樂，「散」而能得其所，亦是一樂。不知諸收藏家以為然否？閑話敘過,言歸正傳。

我對於明清傢具的品評，是從欣賞角度開始的，並且是從整體環境著眼，對於精品成為一組的陳設，當然是百看不厭，絕無人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的感覺，至於比較一般的傢具成為一組，只要看得過去，也可以認為合格。總的說來，明清之間我沒有界限性的偏愛，也可以說：不薄清做，愛明做。多少年來在故宮、頤和園、舊木器店、廟宇以及親友家，看到的舊傢具相當多，關於傢具的精粗、美惡和年代遠近，還可以一望而知。近年來在市場上見到的硬木傢具可以大致分為三類：一是比較好的，這是少數；二是平常的，比較多；三是俗惡不堪的。另外在收購倉庫中堆積的，好壞都有，有的在大棚里重重疊疊，有的殘缺不全，有的呈半散架的狀態，大棚外還有雨淋日晒的木器，可以看出並非水平次於室內或棚內。其中也有年代較遠做工不錯的散架木器。近年消費者中的富戶想買些舊硬木傢具，往往買到的恰好是那些俗惡不堪的。傢具製造業也想生產有民族風格的傢具，但不了解如何表現傳統形式，不清楚什麼是優秀傳統，有些產品只能說是「唐人街」的風格。這就迫切需要介紹明清傢具的專著問世，以供消費者和製造業參考。前年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傢具珍賞》和《明式傢具研究》二書由三聯書店出版，這是超越前人的專著。胡德生同志在故宮博物院是專門研究傢具、並負責保管傢具的。這本書是他在長期實踐工作中寫出來的，可供廣大消費者、製造業工作人員、文博工作者以及文物愛好者參考。

（《中國古代傢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年）

- END -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明清傢具研習社 的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