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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追兇案

道士捉凶

「主君——那個道士死了!」下人著急忙慌地跑進堂內,一路大喊。

祝員外一驚,馬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剛才那幾下,真就打死人了?」他心中暗想著,示意下人收聲,然後跟著下人朝門口走去。

一個時辰前,有個癩道士雲遊至此,在祝員外家的大門口求乞。祝員外家大業大,是蘭溪最富裕的門第,又處在南來北往的大路邊,總有行乞的人在門口糾纏。起初看門的家丁還施捨些飯食,但數量太多,又都面目可憎,久了他也心煩,都一概驅趕開去。這個道士竟實在無賴,不給錢飯,他就在門口罵了起來,家丁哪肯吃這個虧,與他推搡對罵,吵得附近鄰居都遠遠地往這邊看。祝員外聽得吵鬧,出來主持,說了沒兩句,道士連員外一塊罵上了。祝員外心頭火氣,指示家丁群起而上,揍了道士一頓,道士被打倒在道邊,還是不識相,斷斷續續地罵著,祝員外也不理他,回屋關上了院門。

離開時他還好好的,這麼會兒就死了?祝員外心裡忐忑。打那個道士是一時之氣,並沒想要怎麼著他,可能家丁們沒輕沒重,真闖了禍。他開了院門,先四下看了看。遠遠地仍有人往這邊觀望,他硬著頭皮,走到了道士面前。

癩道士衣著破爛,渾身臭氣,靜靜地躺在地上,眼睛緊緊閉著,臉上的表情很猙獰。祝員外把手伸到他鼻子下面探鼻息,不小心摸了一手黏糊糊的鼻涕,心裡噁心,不過摸著似乎確實沒了氣。他忍住噁心,又伸手到道士心口,硬著頭皮把手按下去摸了一會兒,心口還是溫熱的,有隱隱的跳動。祝員外心裡踏實了,他推了推道士:「少在這裡耍賴,趕緊滾開。」道士依然不動,祝員外伸手掐了道士一下,道士還是不動,但祝員外捕捉到了他嘴角的一下顫抖。

祝員外站起身,冷笑了一下。他轉回身去,跟幾個惶恐的家丁說:「讓他躺著吧,別理他。」便進門去了。

道士一直躺倒了夜裡。天黑了,祝員外家門口張著燈籠,光一直蔓延到道士身邊。附近好奇圍觀的人早都回了家,周圍萬籟俱寂,只偶爾聽到蛐蛐的叫聲。忽然「吱呀」一聲,祝家大門開了,一個僕人拎著個帶蓋的木桶,徑直向道士走過來。他快速地揭開蓋,把木桶里的東西「嘩」地倒在道士身上,一陣「吱吱」聲中,道士忙不迭地跳了起來,手在身上四處拍打抖動——原來那是一窩老鼠,

這一起身,裝死也就暴露了,道士又訕又氣,站在門口,又罵了一會兒,沒奈何,拂袖而去,不知道走向哪裡去了。祝府上上下下笑了一陣,把這事忘到了一邊。

轉眼一年過去了,蘭溪縣令任職期限已到,赴京詮選,新派來的縣令隨即走馬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疏浚界內的河道池塘,祝家門口正對著的池塘就在疏浚之列。這池塘本與河道想通,汛期有儲水功能,不過通往河道的渠已堰塞多年,這池塘成了死水,總是臭烘烘的。此次疏浚,也很得人心。縣令讓民夫先把池塘水排干清理,然後挖通水渠,以恢復池塘原本的水利功能。一班民夫連幹了幾日,眼看著水面天天下降,就快露出塘底。一日上午,工地上忽然吵嚷起來,有民夫叫喊著「有死人」,附近的人聞聽都跑去觀看。祝家離的這麼近,當然也少不了,幾個閑的沒事的家丁都去看了個夠,回來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民夫如何在塘底的淤泥中起出了一具白骨,不知道沉到底下多久了肉早都讓塘里的魚吃凈了。

閑話只持續了半天時間,因為也沒更多的細節,大家很快就失去了興趣。但隨即第二天就有爆炸性的消息,說這死人與祝家有關。附近居民都回憶起了去年那個道士,在祝家躺了一下午,轉天早上就不見了,難不成這就是那個道士?

閑言碎語地講了半天,大家指指戳戳,卻也沒人真公開說出來——畢竟沒有確鑿證據,祝家又不是一般人家,哪是能隨便亂說的?

但還是有好事人。當天下午,一個屠戶上縣裡告狀,說他親眼看見一個要飯的道士被祝家家丁群毆,死在祝家門口,一夜之後就不見了,肯定是祝家拋屍在水中。作為一個有良心的百姓,他有責任把這件事稟告官府。

新縣令很重視這個舉報,他初來乍到,無根無基,不在乎祝家有沒有勢力,殺個雞儆猴對自己百利無一害。他馬上差人把祝員外拘捕到案,並派人尋訪當天的目擊者。

一切證據都對祝員外不利:多人看到過他讓家丁打人,看到道士躺在地上無聲無息至夜,清晨道士人屍都不見,屍骨就在自家門前的池塘里,附近無常住人口報失,死者肯定來自外地……如果是巧合,那也太巧了。祝員外堅稱道士是裝死,已於半夜起身離開,但這口供只有祝家自家人作證,誰知道是不是同案犯串供呢?

萬事俱備,只缺祝員外的口供,新縣令指揮手下突擊審理,一定要破案。幾番拷打之後,祝員外吃不住打,只好承認是自己命人打死了道士,趁夜扔進了池塘。簽字畫押之後,縣令將案卷呈遞上去,很快得到複核,主犯祝員外被判斬監侯,秋後行刑,一干從犯家丁或發配或關押。縣令因為初來乍到即獲政績,得到了上峰的表彰。

只幾天,祝家從趾高氣昂的一介大戶,變成了罪犯之家。沒有被抓的家丁星散,婢女老媽子也走了大半,全家一片愁雲慘霧。離秋後還有幾個月,還有沒有辦法營救祝員外呢?祝家小兒子決定,去找當年離開了的那個道士。只要找到道士,就能證明自家沒有殺人。

祝小郎君踏上了希望渺茫的尋人之路。一個四處流浪的道士,誰能知道他會去哪兒呢?時間都過了一年,焉知他走了多遠。但除了此辦法,祝家也想不出別的計謀了。

幾個月里,祝小郎君帶著家人憑記憶畫出的道士畫像,在附近的縣府道四處尋訪,每天長途跋涉,風餐露宿。他很快就用光了帶出來的盤纏,變賣了身上的貴重東西,只好靠乞食繼續接下來的行程。他滿面塵霜,鬚髮糾結,受盡了白眼與叱喝,只靠著救父之心,撐著他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秋天到了,秋風起了,祝小郎君滿心的希望在一天天地下沉,他一天天地絕望。難道真是上天讓父親死么?祝小郎君心裡苦,他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向西一直走著,都走到了衡山附近。

天不絕人,在一個鬧市,祝小郎君真的看見了癩道士,道士穿著破道袍,正坐在一個牌樓下吃不知道哪裡要來的餅。當日父親和道士衝突,他也曾在門內隱約看過,心裡猶有記憶。他又從懷中掏出已快破爛的畫像確認了下,認定那就是道士本人,他加快腳步,踉踉蹌蹌地跑到道士跟前,咕咚跪了下去,拜倒在地。

道士被嚇了一跳,蹭地一下跳了起來,躲到了一邊。祝小郎君轉向他躲的方向,再次拜倒,口中喊:「求天師救命,求天師救命。」

道士心裡奇怪,圍著祝小郎君轉了幾圈,祝小郎君只是拜倒在地,不起身。道士不禁好奇:「你這乞丐是不是認錯人了?你拜我有何貴幹?」

祝小郎君抬起頭來,淚水已糊了滿臉。他嘴唇顫抖著,說:「家父死刑在即,全賴天師為我作證。懇求天師開恩,隨我回去一趟。」說罷,將原委和盤托出。

道士搔了搔頭,仔細想了想,一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原來你父親就是去年讓人揍我的那個老頭兒。」他看了看祝小郎君,譏誚地說:「你們家不是有錢人嗎?怎麼你也變成我這樣了?當初打我的時候不是很威風嗎?」說罷轉身欲走。

祝小郎君爬起身來,緊緊抱住道士:「千錯萬錯都是我們錯。人命關天,求天師原諒我父親,發發慈悲,救他一命。」

道士甩開他,繼續走:「你父親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原諒你父親了,你趕緊走吧?」祝小郎君只是繼續抱住不鬆手,無論道士怎樣揍他、踹他、掙脫他,他都再抱住,一個勁兒地懇求。道士折騰了一番,無奈嘆了口氣,說:「也罷,算是被你纏上了。我就跟你走一趟吧。」

祝小郎君無話可說,再次拜倒叩謝。道士把他扶起來,與他一起踏上回鄉之路。兩人星夜兼程,緊趕慢趕,總算在行刑前三天,趕到了縣府,擊響大鼓,求刀下留人。

「被害人」的出現倒讓縣令十分意外,經過當日一些目擊者的辨認,此道士確實就是那日所見之人,他的口供也對得上。但是屍首如不是他,還能是誰?縣令認為此證據不足以推翻已定案的案卷,稱排除不了道士是祝家找人假扮,除非還能再找出一個靠得住的證據。

祝小郎君呆住了,他想不出還能再做什麼。最後一絲希望熄滅了,他癱倒在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哈哈哈哈……」一陣笑聲攪動了嚴肅的大堂,大家聞聲望去,原來是癩道士在笑。縣令很不高興:「何人喧嘩大堂?你有什麼正事嗎?」

道士收住笑聲,朗聲說:「縣令大人,你們都以為貧道只是個乞丐嗎?貧道這身道袍可不是白穿的。我既然能在三日內攜祝小郎君千里回鄉,自然可以三日內找到真兇。」

道士這番話把大家都唬住了,縣令和旁邊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道士葫蘆里到底賣著什麼葯。自古神仙往往是江湖打扮,難不成這道士真有什麼邪門?

縣令咳了兩聲,故作鎮靜地問:「那你要怎麼找到真兇呢?」

道士追兇案

「貧道有一項法術,能令死人說話。請大人把那具屍骨交給貧道,三天之內,貧道會令他自己說出真兇是誰!」

聽的這番話,堂上的人被震驚了,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縣令心生好奇,他敲了敲案桌,示令大家安靜,然後讓人把作為證據的屍骨交給道士,指令道士三天後交出口供,否則死刑照舊執行,道士和祝小郎君也必須以詐騙罪入獄。

消息迅速被傳開了,蘭溪人聽多了古今傳奇,還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經歷神仙/騙局故事,大家把這個故事品過來嚼過去,添油加醋,興緻盎然地等著欣賞一個奇蹟的發生。就像各種故事中講的一樣,道士每天在祝家吃了睡睡了吃,無所作為,屍骨堂而皇之地擺在堂上,無人看管。第三天的頭就快到了,到目前為止,什麼都沒發生。不過蘭溪人並不吃驚——在各種故事中,神仙都是在最後一刻顯靈,大家只要等著第四天到縣府大堂去看就好了。

第四天的凌晨,蘭溪人被一陣呼喝聲吵醒,聲音來自祝小郎君家——顯靈了?大家興奮異常,紛紛爬起身,朝祝家跑來。

祝家燈火輝煌,院里站了很多人,有一部分是先跑到的鄉親,還有一些竟然是縣府的衙役。院中間押著一個人,火把照耀下有人認出,正是當初舉報祝員外的屠戶。屠戶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還被抓起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大家興奮地議論著,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道士追兇案

縣令很快也來了,一進院他就一擊掌:「你小子還真是有一套。」被他說的「你小子」正站在院子當中,屠戶的旁邊,原來就是那個道士。道士向縣令跪倒在地:「恭喜大人,真兇到案。」圍觀的人哄然,七嘴八舌地問是怎麼回事。道士看了縣令一眼,見縣令頷首同意,便大聲說:「各位不要疑惑,貧道那日自吹法術,就是為了說給真兇聽的。大家越是相信貧道有法術,真兇就越會害怕屍骨真的向貧道說出真相,就會著急把屍骨偷回去。貧道算到此,特地與縣令大人串通好了做了這個局。如今果然應驗,真兇真的來偷屍骨了,被我們抓了個正著。」

人群再次哄然:「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屠戶在眾人跟隨下被帶到了縣府大堂,經過簡單審訊,當眾承認了自己向外鄉人佘款買牛,還不起牛錢殺了外鄉人沉屍池塘,又誣陷祝員外以求掩蓋自己案子的事情。這一兇案到此終於真相大白。

原故事出自《夷堅志·蘭溪獄》

蘭溪祝氏.大家也.所居去縣三十里.一子甫冠.頗知書.宅之側鑿大塘數十畝.秋冬之交水涸.得枯骸一具.於岸邊樹下.莫知所從來.鄰不敢隱.聞之里正.先是有道人.行丐至祝氏.需索無厭.祝怒.驅使出.語不遜.祝歐之.道人佯死.祝蒼黃欲告官.迫夜未果.道人知不可欺.遂謝罪去.里正夙與祝氏訟田有隙.遂稱祝昔嘗棰人至死.今屍正在其塘內.以白縣.縣宰信以為然.逮下獄.凡證佐胥史訟其冤者.宰悉以為受賕托.愈加繩治.笞掠無虛日.祝素富室.且業儒.未嘗知官府事.不勝慘毒.自誣服.其母慮不得免.迎枯骨之魂歸家.焚香致禱.日夕號泣.且揭榜立賞.募人捕真盜.縣獄具.將上之郡矣.前所謂行丐者.在鄂岳間.欲過湘.南陟衡岳.夢人告曰.子未可遽行.翌日將有來追者.寤而異之.及明.別與一道流相遇.市酒共飲.問其從何來.有何新事.曰.吾從婺州來.到蘭溪時.聞市人籍籍談祝家冤事.因具語之.丐者矍然曰.詐之者我也.我坐此罪.固已得譴於幽冥.今彼縶囹圄.死在旦暮.我不往直之.則真緣我以死.冤債何時竟乎.乃強後來者與俱東.兼程抵婺.自列於縣.縣宰猶謂其不然.疑未決.已而它邑獲盜.訊鞫間.自言本屠者.嘗賒買客牛.客督直甚急.計未能償.潛害客.乘夜置尸祝氏塘中雲.祝於是始得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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