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後,重訪大同
大同古城牆
到大同的那天晚上,天空飄著淅瀝的雨點,因為行程勞頓,早早就睡了。深夜,被隆隆的雷聲驚醒,起身一看,滿屋是璀璨跳躍的閃電。時針指向凌晨兩點。隨後就是迷糊的淺睡,很少做夢的我,居然穿越到幾十年前訪問山西的一幕幕景象,記憶次第復活:裝滿煤塊的大卡車四處迅跑,留下遮天蔽日的煙塵;氣勢宏偉的五台山香客如潮,當嚮導的鐘道新言辭幽默;綿厚的老壇汾酒和張石山、劉淳、張發這些都能喝一兩斤白酒的豪氣衝天的山西漢子……清晨醒來,急不可耐給同事發微信,詢問哪一年來的山西。同事翻出當年的照片,告知是1990年8月初。
整整二十七年,恍若一夢。
礦工的女兒
晉華宮煤炭地質公園,坐落在恆山之側的山坡上。所謂公園,就是在廢棄的礦井之上堆土造林,建成綠化帶,可供參觀和體驗礦工生活的所在,這不能不說是變廢為寶美化環境的奇思妙想。
到了公園接待廳,主人詢問有多少人願意下井,礦工出身已屆六旬的劉慶邦大聲振臂一呼:「我下!」
劉大俠這麼一慫恿,大家誰也不好意思退卻裝慫,紛紛穿上厚帆布衣服,腳穿防滑靴,戴上安全帽和礦燈,扎了皮帶和白毛巾,跟著兩個身穿橘黃色衣服的引導員姑娘進入了礦井。礦內陰涼潮濕,四百米的斜坡雖有台階,水泥覆蓋,讓我這個冒充的礦工走得步履蹣跚。因為是自上而下的行進,又兼好奇和匹夫之勇,下井之途還不覺得艱難。礦道兩邊都是烏黑煤壁,走了幾千米,漸漸感到身上的穿戴沉重無比,終於落在隊伍的後面。一個引導員走去前面帶路,留下一個高個姑娘殿後,安全帽檐下一雙大眼睛笑眯眯地看著我。我唯恐被看輕,鼓起勁又朝前走去。
邊走邊和姑娘聊起來。「他們說以前你這樣的女孩子是不能下礦的?」姑娘點點頭。「你父親是礦工嗎?」她突然板起臉,反問道:「怎麼啦?」我故意逗她,「你父親的父親也是礦工嗎?」她居然冒出一句:「當然!」「礦工辛苦!」我感嘆道。她說是呀,以前的礦工在井底采完煤都要洗澡洗了衣服才回家,他們不願家人知道他們在井下的艱辛。她說現在不一樣了,都是機械化自動化採煤了,循環經濟,礦底幾乎都看不到人。
返回地面的路上,又來到四百米的斜坡。我登攀幾步要歇幾分鐘,汗水浸透了厚厚的衣服,渾身則像散了架一樣無力。姑娘非常耐心地守候著,絲毫沒有鄙夷和不屑的神情。
坐上大巴,窗外的公園門口擠滿了送行的人群。汽車動了,忽然我在人群里看到了那個高個姑娘,她似乎在偷偷朝我笑。姑娘已換下工作服,穿了一件白T恤和牛仔褲,牛仔褲是那種很時尚的款式,膝蓋處鏤空,露出溫婉的膚色。
禪寺守護者
大同的懸空寺天下聞名,與過往不同,現在不用登山,有纜車可以直達山頂。我二十多年前去過懸空寺,又有些恐高,怕坐纜車,所以就不上山了。慶邦兄是大同的常客,多次參觀過懸空寺,他特仗義地留下陪我。於是,熱情的東道主安排我們前往永安禪寺。
永安寺及寺內的壁畫
永安寺初建於金代,後因戰亂罹遭火焚,元代初期重建,寺內的壁畫很多是元代的原創繪畫。傳法殿四周牆壁保存完整的水陸畫面積有186.9平方米,繪畫水陸人物135組,895尊,以紅黃兩色交替並列。
接待我們的是寺廟管理所所長張建德,一位臉上布滿皺紋的中年漢子。他推開緊閉的門,待我們甫一走進,又快速把門關閉。他說,那些寶貝壁畫怕光。隨著老張打開手電筒,殿內四周的壁畫頃刻間朝我們蜂擁而來。壁畫里人物眾多,一個個都栩栩如生,那色彩渾厚濃烈,是那種濃得化不開的墨綠和杏黃,於我這個外行看來,這種色彩既有古典的優雅,又兼具現代的通透。老張如數家珍地介紹牆上的一幅幅巨幅壁畫,並告訴我們哪些是元代的原創,哪些局部是明清修補的,還有哪些部分是本世紀初進行過保護處理的。
參觀完畢,老張邀請我們去他簡陋的辦公室小坐。他拿出兩本印刷精美的彩印永安寺壁畫畫冊,蓋上一個大印,刻有「北嶽恆山永安禪寺之印」的字樣,簽了名送給慶邦兄和我。陪同我們參觀的渾源縣宣傳部長是一位賢淑的女性,她介紹說這本精美的畫冊是老張自己掏錢出版的,印了五百本,專門送給光臨永安禪寺的客人。老張1982年進入文物部門,2009年開始一頭扎進永安寺,從此常年研究這裡的壁畫瑰寶。
老張謙遜地說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就是因為太喜歡這座歷史悠久的禪寺,才能做到不離不棄。慶邦老師說這麼重要的文物,政府應該加大資助和投入呀。要在其他省份,這樣的禪寺就是寶地,會重點保護的。女部長笑呵呵地說是的是的,我們山西的文物太多了,政府的資助每年都在增加,但還是不夠用啊。女部長這麼說的時候,神情有些自責,但更隱含著一種驕傲。
導遊拜師
因為來的是作家團,東道主特意請來了一位學識豐厚、已過退休年齡的導遊朱孟麟先生。朱先生是浙江寧波人,可他一口一個「我們大同」,儼然是大同的代言人。講歷史講故事講文物,朱先生娓娓道來,博通古今,講得異常生動和吸引人,沒有充分的知識儲備和厚重的文化底蘊,是不可能做到的。隨行人員中還有一位叫馬艾的中年人,是旅遊學校的教師,一口濃重的山西口音,在明長城抑或是華嚴寺,他總能以他對歷史的理解講出獨特的感受。
雲岡石窟是山西的名片,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們坐著揚著塵煙的汽車,一溜煙就抵達大佛的腳下。於今進口處重修了靈岩寺,旁邊橫亘著雲岡博物館,皆是深褐色實木和白牆的大屋檐建築,長長的甬道綠樹成蔭,兩旁矗立著古樸莊重的石刻雕像。
講解員是一位年輕姑娘,一口純正的普通話,帶著迷人的微笑,她說世界上最美的微笑就藏在雲岡的大佛里,可我們分明覺著也藏在她的講解里。千年歷史,華夏風雲,在她惟妙惟肖的演繹中,都化作了悅耳的春風和甘甜的泉水。
不知不覺來到出口處,我對朱導說:「這個講解員也許是雲岡最優秀的,她應該成為您的學生。」不料朱先生轉過身來,一臉驚訝瞪大眼睛說:「她就是我的學生呀!她得過大同導遊比賽的冠軍哩。」
這時候,馬艾突然從遠處走過來,大聲說:「今天當著各位老師的面,我要舉行拜師儀式,我要拜朱孟麟先生為師!」見馬艾拉開架勢要叩首的樣子,朱先生連連擺手,說:「別別別,我收你為徒還不行嗎?」
雲岡石窟
大同的古城牆十分壯觀,它複製了明朝大將徐達所修城牆的原貌。入夜,綿延的城廓掛滿燈籠,天上人間,萬里星河。城牆是新修的,可幾百年後,它又是一道接續歷史的風景古迹。重建氣派非凡的古城牆,巍然豎起大同這座城市的骨架,重塑歷史名城的靈魂。
距上次訪問已二十多載,大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物質世界的變化是不容易的,但更不容易的是人的精神世界的變化。大同人自信自豪,他們深愛著這座城市和這片土地。精神世界帶有二次元的虛擬和夢幻,又具備三次元的堅實和可靠。
本文即將刊於《文匯報 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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