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喬家大院|文學劇本|第一集
朱秀海,當代作家,編劇,海軍政治部創作室主任,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軍事文學委員會委員,中國筆會中心會員。
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痴情》、《穿越死亡》、《波濤洶湧》、《音樂會》,長篇電視連續劇《喬家大院》、《天地民心》、《波濤洶湧》、《軍歌嘹亮》等。
第一集
片頭
鏡頭緩緩掠過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喬家大院。
喬家大院的局部:它最精緻的部分。
日出時的喬家大院。
日落時的喬家大院。
這是一個作為物存在的喬家大院,一個與人沒有關係,只和時間有關的寂靜的喬家大院。
喬家大院向歷史中退去:一個個院落消失,只剩下一百五十年前的喬家大院。
1、喬家大院。大門外。
原來死的大院突然活起來。眾僕人鬧鬧哄哄高興地把貼有壽字的大紅燈籠掛上門楣。
致慶走過來:哎哎,你們這是幹啥呢?
僕人一:四爺,你還不知道吧?再過三天,就是我們大爺的四十大壽,眼下我們全家都為這個忙乎開了!
致慶怏怏不樂地:是嘛!
2、在中堂內。
長順(年輕的管家)吆吆喝喝地指揮著幾個僕人將一個巨大的壽字掛到堂中。
長順:掛正了掛正了。(忽然想起一件事)長柱,太太吩咐早點給二爺套車去太原府鄉試,車套好了嗎?
長柱(僕人):長栓早就套好了,恐怕要走了。
長順:那我得去看看。(又回頭)快點弄好,再把那喜幛掛上!
眾僕人:明白!
3、在中堂外。
曹掌柜匆匆趕來。
長順與他相見:曹掌柜,你怎麼來了!今兒不是東關關帝廟會嗎?
曹掌柜:啊,大奶奶讓我來的。你通報一聲。
4、院內。長長的甬路上
一輛轎車停著,馬不耐煩地刨著蹄子。
曹氏站在一旁看長栓、杏兒等往車上搬東西。
曹氏:該帶上的都帶上,吃的穿的,文房四寶,還有他常讀的書。
長栓高高興興地:太太,二爺這回去了,說不定就高中了。二爺中了,咱們家也就出了個舉人,不比四爺他們家差了!
曹氏神態平靜:就是中了,我們三房也才出了一個舉人,人家二房,出過五個舉人呢!都這會兒了,二爺怎麼還沒出來?
長栓猛拍一下腦門:不是又到哪兒睡去了吧?
杏兒:都要去趕考了,他還能睡得著?
長栓:你以為他像你,心裡芝麻大一點事兒都擱不住――
曹氏打斷他的話:好了,你們倆別拌嘴了,一個內宅,一個書房院,趕快去找!
二人答應一聲,分頭跑走。
長順跑過來:太太,曹大掌柜來了。
曹氏:知道了。你在這兒看著,別拉下了東西,我就回來。
5、書房院。
長栓跑進來,到處找,喊:二爺!二爺!
他找遍每間屋,不見致庸,納悶兒:哎這個爺,又跑哪睡去了?這也太不把考舉人當回事兒了!(生氣在一條長凳上躺下來)我也睡,看耽誤誰的事兒!(忽然發現一本《莊子》擱在桌面上,拿起來)這本書在,人就沒跑遠!(想了想,瞎猜)這得帶上吧?嘿,帶上!
他將書揣在懷裡,又跑出去亂喊:二爺!二爺!你跑哪睡去了!不會又夢見孔聖人了吧?
6、內客廳。
曹掌柜在裡面等著,
曹氏帶一小丫頭走進來。
曹氏對小丫頭,嚴厲地:去把門關上,你到院里看著,誰也不許進來。
小丫頭答應一聲,走去關門。
曹掌柜注意地看曹氏。
曹氏背對曹掌柜而立,低聲地:包頭顧大掌柜那邊,還沒消息?
曹掌柜:沒有。我也正為這事著急呢。
曹氏轉身,指桌上一件百寶箱:把它打開。
曹掌柜走過去打開箱蓋,現出一座玉石屏風。
曹掌柜吃驚地:太太,這……
曹氏:先把它也拿去當了。
曹掌柜:可是太太……
曹氏:這一向當東西的事,除了你、我、大爺三個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曹掌柜點頭:太太放心,每次東西拿出去,我都是托極機密的人,以他自個兒的名義遠遠地出去當,一絲風都不會透出去的!對了太太,這一件寶貝要當多少銀子?
曹氏目光嚴峻:又要給大爺做壽,二爺又要去太原府鄉試,萬一得中,還得花一筆銀子。先當三千兩吧。
曹掌柜點頭,看她一眼,把箱蓋合上,抱起往外走。
曹氏:曹掌柜,等一等。
曹掌柜停下,回頭。
曹氏:我和大爺可是天天盼著包頭的消息。眼下我們喬家的命,就懸在這樁高梁生意上頭了!
曹掌柜心頭一震,點頭:我知道。一有消息,我馬上就親自來報。
曹氏默默點頭。
曹掌柜悄悄嘆一口氣,匆匆開門走出去。
7、院子里。
曹氏在祠堂祖宗牌位前跪拜,口中念念有詞。
曹氏:喬家列祖列宗在上,喬門曹氏虔誠禱告祖宗在天之靈,保佑我三門之後喬致庸鄉試高中,來年金榜題名,狀元及第。
長栓和杏兒跑回來,互相看一眼。
曹氏款款站起,回頭:找到二爺了嗎?
長栓看了杏兒一眼:你先說。
杏兒:你先說。
曹氏:長栓,你先說。
長栓吞吞吐吐地:太太,沒……沒找著二爺。
曹氏看杏兒:你呢?
杏兒:我也沒找著二爺。
曹氏:沒找到他你們謙讓啥?還不再去找?
二人匆匆轉身而去,又回頭,同時:太太,還到哪兒去找?。
曹氏略一沉吟:你們去統縷庫房裡看看,咱們家他沒有躲著睡過的地方,就剩下那兒了!
8、統樓二樓庫房。
致庸躺在一個長板凳上睡覺。一本《歷科墨卷拔萃》掉落地下。
致庸睡得很沉,嘴角不時顫動。
突然,他大叫一聲,猛地坐起,仍在夢中,雙手幫揖讓狀,誠惶誠恐:啊!不對!先師口誤了,不是學而優則商,是學而優則仕!
他瞪著眼望遠處,轟然一聲,又躺倒睡去。
少傾,他緩緩睜眼,完全醒來,猛地跳起,大聲自語:不對!太不對了!怎麼又是這個夢!是學而優則仕,不是學而優則商,孔老夫子他又說錯了!不行,這個夢我得從頭做!
他又躺倒,閉眼。
9、門外。
長栓和杏兒走過來。
長栓對杏兒示意,二人趴在門縫裡,看到了致庸。長栓一笑。
杏兒要往裡面闖,長栓一把拉住她,對她豎起一個指頭,噓一聲,悄悄推門。
10、室內。
長栓躡手躡腳走到致庸耳旁,猛地學一聲雞聲。
致庸一驚坐起。
杏兒捂著嘴要笑,又不敢。
長栓大叫一聲:二爺,起床了!雞都叫了,你怎麼還睡呀!
致庸看他,有點慌:怎麼雞都叫了?我這是在哪兒?
杏兒笑:二爺,你這是在統樓二樓的庫房裡。剛才那隻雞可不小,是個雞精!
長栓對她舉舉拳頭。
致庸清醒過來。
長栓:二爺,你老人家可讓我們好找,我們倆快把腿都跑細了,一個喬家大院都搜遍,也沒見著你!你倒好,躺到這兒做起周公之夢來了!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吧?
致庸:什麼周公之夢,剛才我做了一個孔聖人的夢!(猛醒,跳下來)對了,今天我要去太原府鄉試!哎你這個長栓,不早喊我,耽誤了我的大事怎辦?大哥大嫂要是生了氣,拿你是問!
長栓發恨聲:你你你……是你自己想躲到這兒來睡覺,還倒打一靶!你你你――
致庸要出門,又站住,還在想那個夢,回頭:怪哉怪哉,同樣一個夢,我都做了三回了,剛才孔老夫子他居然又告我說,他說的是學而優則商,不是學而優則仕!你說是他錯了,還是我錯了?
長栓和杏兒面面相覷。
長栓:二爺,你真地又做那個夢了?
致庸看他們,點頭:你們也覺得不對了吧?哈哈,是孔老夫子他錯了!
他跑下樓去。
11、在中堂前。
致庸跑出來,一眼看見曹氏,急忙恭立,狡辯:大嫂,你看看這個長栓,今天這麼要緊的日子,也不早點兒去喊我――
長栓跟出來,要說什麼,被杏兒攔住。
曹氏沉沉地:二弟,時候不早了,過去給祖宗磕頭。
致庸作恭謹狀:是。
他走過去給祖宗上香,磕頭,閉眼,念念有詞,然後站起,回頭望曹氏。
致庸:嫂子,致庸要走了,還要什麼不放心的,要交代的,你說吧!
曹氏:二弟,你過來。
致庸走過來。
曹氏:兄弟,剛才你拜過了祖宗,現在也受嫂子一拜!
她拜倒下去。
致庸大驚,急忙跪下,抱住曹氏的腿:嫂子,你這是怎麼啦?兄弟要是有錯處,你就責罰好了!
曹氏拉致庸的手:兄弟,跟嫂子起來。
二人站起。
曹氏幫他拍打身上的土:兄弟莫驚,方才嫂子不是要拜你,嫂子是要替你大哥和喬家的先人拜你。剛才你受了嫂子這一拜,離家之前要應下我一件事。
致庸單膝跪倒:嫂子,致庸三歲沒了父母,是在大哥和嫂子跟前長大的。你說吧,甭說一件,就是一百件――
曹氏打斷他的話:不,就一件。
致庸:是!
曹氏:出了門你就是大人了,不管你故意的也好,真的也好,舉手投足都別再裝得那麼輕狂。
致庸:輕狂?
曹氏:你覺得你平日還不夠輕狂嗎?
致庸:好吧,嫂子要說我輕狂,那就算我輕狂。這個……我記下了!
曹氏:到了太原府,進了貢院,要懂得朝廷的規矩,不要恃才傲物。尤其是那些考官,掌管著你的仕途,不管人家說啥,你都要低聲下氣,不能強辭奪理,跟人家爭辯!
致庸漸露輕狂之態,笑:嫂子,他們要是說出混賬話來,兄弟也要低聲下氣?
曹氏:胡說!人家都是朝廷命官,講的是聖人之言,行的是周公之禮,怎麼會說出混賬話?倒是你,念了幾篇老莊文章,就不知道天地之大,眾生之繁,把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
致庸:嫂子,這你錯怪兄弟了。我平日雖喜歡讀老莊的文章,可也讀了不少孔孟之書――
曹氏:住嘴。起來吧,給我抬頭。
致庸站起,抬頭,看在中堂堂匾。
曹氏:知道祖宗為啥給我們這一門人立下這個堂號嗎?
致庸:知道。(倒背如流地)古人云,不偏不倚謂之中,為人處事,要不偏不倚,不急不躁,不疾不徐。祖宗當年給我們喬氏三門分家,特意給我們這一門起了這個堂號,是為了警戒後世子孫,以中庸之道立家,以仁恕之心立身。我的名字叫致庸,就是據此而起。
曹氏:知道了就好。出了門一定謹遵家訓,行中庸之道,不與他人爭執。
致庸有點不耐煩了,看天色,笑:嫂子,我是不是該走了吧?
曹氏:進去跟你哥辭個行,就上路吧!
12、內宅。
重病中的致廣躺在炕上。
致庸給致廣跪下:過幾天就是大哥的壽日,致庸不能在家為你祝壽,先在這裡給大哥磕頭,祝大哥病體早日康愈,喬家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致廣劇咳,用鍾愛的目光看他:去了要好生考。哥讓你嫂子為你打點出一千兩銀子,等你中……中了舉,咱們家也熱鬧熱鬧。讓長門和二門的人看看,咱們……咱們家也出了舉人!
曹氏提醒他:大爺,致庸該走了。
致廣擺手對致庸:起來吧,別惦記我。
致庸爬起來,抹一把淚花,沖致廣笑,又露輕狂之相:大哥放心,不就是一個舉人嗎?兄弟只要去了考場――
曹氏嗔視他:致庸――
致庸急忙收斂:對不起嫂子,我又……又輕狂了!
致廣劇咳,點頭,揮手令他走。
13、院中。
致庸環顧左右,見無人,將曹氏拉到一側室。
14、側室。
致庸關門,吞吞吐吐地:嫂子,上回我對你說的事,你和大哥是怎麼說的?
曹氏裝糊塗:你說的事多了,什麼事呀?
致庸有點急:嫂子,你心裡明白,就是那件事呀。
曹氏:那得看你這回能不能中舉。
致庸興奮地:真的?我要是中了舉,你和大哥就――
曹氏:你大哥他還有話呢!
致庸:他還有什麼話?
曹氏:就是這回你中了舉,把親事訂下來,也不能馬上完婚。
致庸急了:這又是為啥嘛?
曹氏:你中了舉以後還要考進士,只有中了進士,才能補個一官半職。哪怕只做一任縣令呢,也算是為我們喬家三門的先人、為你大哥和我爭了口氣!
致庸一驚,想一想,笑:大嫂,我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你和我大哥的意思了!兄弟我這輩子就是考一個舉人,中一個進士,再做一任縣令,大事就完了。家裡的生意有大哥料理,日後有景泰繼承,就沒我什麼事了,對不對?
曹氏正色:二弟,你大哥和我是想看到你出息,你要是出息,我和你大哥這十多年的心血,就沒有白費!
致庸仍然嘻皮笑臉:好,大嫂,兄弟明白哥嫂的意思了,就是一個舉人,一個進士,一個縣令,你和大哥就等好吧!不過致庸有話在前,當完了縣令,我就回家,只讀書,不做官,也不管做生意掙銀子的事,我這一輩子,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曹氏沉沉地看他一眼,不直接回答他,朝外頭看:時候不早了!走吧!
15、祁縣縣城。商街。
致慶穿行於駝隊、大車隊、災民之間。致慶有些不悅地看著災民。
一個災民向他做了一個怪相,致慶被嚇了一跳。
他走過林立的煙館,煙館老闆走出去招呼他:四爺,你這是去哪兒,不來吸兩口?
致慶:啊,今兒縣裡的老父母來了客人,要我去陪著作詩。下回吧。
煙館老闆:四爺可真自在呀。您老走好。
致慶向他一拱手:回見回見。
他走過眾煙館中間的妓館。妓館老鴇子衝出來拉他:四爺,你不是說要賞我們家嫣紅三兩銀子的一個鐲子嗎?你怎麼忘了這事兒?――回頭喊:嫣紅,快出來侍候四老爺!
致慶推脫著:不行不行,今兒我有正事兒。南關的老舉人、劉老太爺今兒請我去以文會友,沒功夫沒功夫。
他掙脫了,走去。
老鴇子在後面喊:四爺,你有了功夫可一定來啊,我們家嫣紅想你都快想魔怔了!
致慶回頭:她是想我的銀子吧!
16、喬家大德興絲茶莊。
致慶走進去。曹掌柜迎上來。
曹掌柜:哎呀四爺,是你老來了.
致慶一屁股坐下,沒好氣地喊:倒茶!我渴!
曹掌柜忙對一小夥計:快給四爺倒茶!
小夥計跑過來倒茶,致慶一飲而盡,啪一聲把茶杯拍在桌面上,伸出手,一疊聲地:曹掌柜,給我拿銀子!
曹掌柜低心下首地:四爺,你又要銀子?
致慶手一直伸著:一百兩!多點兒也行!快點兒!
曹掌柜:四爺,這事兒你不是讓我為難嘛。你知道這些年生意不好,柜上現在別說一百兩銀子,就是十兩,我也給你拿不出來!
致慶啪一聲拍桌子,站起,臉色鐵青,怒聲地:曹掌柜,我一個舉人老爺,從自己家生意上拿點錢怎麼了?這裡頭有我的銀股,我不過是提前支取點兒利錢!――他盯著曹掌柜,看出對方還是不溫不火,不想拿銀子,隨之生出疑心:怎麼,是不是你們把我們喬家的生意弄垮了?
曹掌柜:四爺,話不能這麼說,我知道你是咱們大德興的股東,可話又說過來了,大德興的股東也不是你一個,要是都像你這樣,今天來借錢,明天又來借錢,咱們這生意還做得成嗎?再說了――
致慶:打住!你不借是不是?你不借我也有辦法,我這就去找喬致廣,我要撤股!我要我的五萬兩股銀,曹掌柜,我花我自個兒的銀子總礙不著你的事了吧!
他大步朝外走。二掌柜急忙上前拉住:四爺,有話好說!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銀子的事咱們再商量。撤股就別提了.
他一邊勸一邊對曹掌柜使眼色,致慶也一邊拉扯,一邊順水推舟回頭看曹掌柜的態度。
曹掌柜只好從抽屜里拿出一包銀子。
曹掌柜:四爺,不是我不想借給你銀子,只是眼下長毛在南方作亂,絲茶路不通,大家都沒生意做,你老也要忍耐一點。我不騙你,柜上這會兒確實沒有銀子。這二十兩銀子是我的一個親戚暫時存放在我這兒的,你有急用就先拿去花。只是以後別再動不動就來找我們要銀子,銀子也不是天下隨便掉下來的,你老體諒我們的難處。
致慶又惱了:誰動不動就來找你要銀子?我就是動不動來找你要銀子,也是要我自個兒的銀子!你管不著!
二掌柜塞銀子到他手裡:四爺,好了好了,你老也別生氣了,這點銀子你老先拿去用,以後再用咱再商量,你不是還要以文會友嗎?趕緊忙你的大事去吧。
致慶對二掌柜:我來了這半天,就你這句話還像句人話!
他氣昂昂地帶著銀子離去。
曹掌柜生氣地坐下來,看著他,突然一拍桌子:撤股撤股,要不是到了眼下這個地步,我真想說服東家讓他撤股!
二掌柜大吃一驚:你說啥?
曹掌柜自知失言:啊,沒啥。這跟你沒關係。做你的事去吧。
17、煙館內。
致慶走進去,將一塊銀子拍在櫃檯上,對跟在後面的掌柜:叫他們好好侍侯著,老爺我有的是銀子!
掌柜一邊回頭招呼夥計:快來,好好侍候四老爺!――一邊討好地:四爺,誰又氣著你了,你老當然有的是銀子!
致慶躺到煙床上,小夥計遞過燒好的煙泡來。致慶長吸一口,精神倍增,對掌柜:我說這人哪,一是不能不讀書,不讀書就不能做官,你就是有再多的銀子,也沒人瞧得起你;二是不能沒有銀子,你要是沒了銀子,你就是做了舉人老爺,也他媽沒人瞧得起你!
掌柜看他氣兒不順,一直在旁邊陪著小心:你老說得是。誰能跟你比呀,自個兒就是舉人老爺,哪一天高中了進士,出去就是官,家裡三門開著那麼大生意,是又有官又有錢,滿祁縣城,滿太原府,能跟你老比的有幾個呀!
致慶的氣兒順過來了:你這話我愛聽!――對小夥計:來,幫四老爺我捶捶腿!
小夥計看掌柜一眼,掌柜點頭。小夥計爬上炕,捶起來。
18、汾河邊。川道上。
長栓趕車,車在飛奔。
致庸閉眼躺著。
長栓回頭,大叫:二爺,你不會又睡著了吧?
致庸閉目:胡說!長栓,你走錯路了!
長栓:走錯路了?這是去太原府的官道呀!咱們不是直奔太原府嗎?
致庸:錯了錯了,你忘了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長栓一驚,想起來了,猛拍一下腦門:是我昏了頭!今兒是四月十三,祁縣關帝廟會!二爺鐵打的日子,要去西關外的財神廟!
致庸爬出車廂,目光明亮,神情振奮:想起來了就好。把鞭子給我,我自個兒趕車!
長栓笑看他一眼,交出鞭子。
致庸揮動鞭子打馬,將車拐向另一條路。
馬車飛一樣跑起來。
19、江家內宅。綉樓。
雪瑛焦急地朝窗前望。
丫環翠兒跑步上樓,大喘氣:小姐……
雪瑛:怎麼去了那麼久,我大姐到了嗎?
翠兒:大小姐回來了,還有馬車。
雪瑛:太好了太好了,咱們快點下去。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
雪珏的聲音:雪瑛,雪瑛,我回來了!
雪瑛驚喜地迎上去,抱住上樓的雪珏親著:大姐,好大姐,我的親大姐,你可回來了,怎麼這會兒才回來呀,快走快走!
雪珏:到底去哪呀?爹娘要是問起來,我總得有個話說呀!
雪瑛:你說去哪?今天是關帝廟會,帶我去看廟會!
雪珏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天不還早著嗎?我渴壞了!(一眼瞅見桌上的剪紙)喲,才幾天沒見,妹妹剪的窗花就這麼好了?這不是一對鴛鴦嗎?
雪瑛臉紅,一把奪過去,疊起來放進袖筒,又給他倒一杯茶:好大姐,快喝,喝完了就下樓跟爹娘說去,我這裡給你老人家作揖了!
她向雪珏作揖。
雪珏一把拉住她:好了我去還不行?不就是想去見見致庸嗎?你那點子鬼心眼子,能瞞得住爹娘,還能瞞得住我?
雪瑛又羞又急地:你小聲一點兒!
雪珏笑:怎麼著,憑喬家的生意,致庸的相貌,爹娘哪還會不滿意?他們還巴不得呢讓你們倆親上做親呢!
雪瑛神情突然黯淡:大姐,別說了!
雪珏走上來看她:我知道了,這個喬家也是,為什麼到了這會兒還不來求親,真是的!
雪瑛轉過臉去,不樂。
雪珏不開玩笑了:妹妹,我明白了。今天你去了財神廟,一定要讓致庸說句痛快話,什麼時候來提親,你們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雪瑛被說中了心事,眼淚湧出,強笑著,輕推雪珏一把:大姐,你……快別說了,下去吧!
雪珏:好,你等著。
她下樓。
雪瑛激動不安地坐下,拭去淚花,重新在鏡前理妝。
20、財神廟外。
致庸和長栓趕車來到。致庸跳下車。
神殿門口。翠兒悄悄向長栓打手勢。致庸看見,大步走過去,一邊問了一句:雪瑛早來了?
翠兒著急地:可不是早來了,等你都等得急死了!
致庸哈哈一笑:我這不是來了嘛!
21、財神廟內。
雪瑛在神前上香,口中念念有詞。
致庸出現在門口。雪瑛猛一回頭,看見了他,眼睛立馬亮起。
致庸來到她面前,二人深情對視,想做什麼又礙於禮教,做不出來,只是相對而笑。
致庸先說話:你早到了?
雪瑛:馬上就是舉人老爺了,我不得來送送?
致庸:我一猜就知道,今天財神廟裡有個人要送我一程,我就來了。
雪瑛:你真的知道我會在這裡等你?
致庸:那當然。我要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還去考什麼舉人?這可是我一生的大事,我遇上這樣的大事,朝思暮想的那個人要是不能來送我一程,我一定考不好。我要是考不上舉人,就不能去那人家裡去求親!
雪瑛一喜:你說啥?你說你要求親?
致庸逗她:我說了嗎?我怎麼沒覺得!
雪瑛:哎呀,別貧嘴了,人家都愁死了!
致庸:你愁什麼?是不是怕我考不上?就我這一肚子八股文章,臭不可聞,騙他們一個個舉人,還不是綽綽有餘!(拍肚子)第一可惜這次不是殿試,第二可惜他們不考聖人之言,若是殿試,考聖人之言,我一篇錦繡文章做下來,當今聖上還不得給我點個狀元!
雪瑛不由得一笑:你就吹吧你!
致庸看出她有心事:哎,怎麼不高興,出了啥事兒?
雪瑛轉身避開他的目光:沒出事兒。
致庸:不對。出事了!
雪瑛:沒出事!
致庸:我說出事了就是出事了!
雪瑛反身回來:我說沒出事就是沒出事。
致庸鬆了一口氣:那就算沒出事。
雪瑛:雖說沒出事,可我這裡有事兒。
致庸:啥事兒,說吧,只要不讓我上天為你摘月亮,凡是凡人能幹的事兒――
雪瑛期期艾艾地:你什麼意思呀,馬上就是舉人老爺了,也不給人一個準話兒。
致庸醒恆,笑:噢,為這事兒。為這事兒你何不早說?(做念白狀)我喬致庸今天去太原府鄉試,一眨間就是舉人,明年到京里殿試,就是進士,中了進士,就要做官,以後位列三公,成為國家柱石,也未可知。罷罷罷,就是我趙匡胤做了殿堂禁軍都檢點,成了當朝一品,也忘了自小兒愛上的京娘。(恢復常態)哎,看樣子我滿腹文章,一身文韜武略,又生得風流倜儻的英俊公子去了太原府,要是行前不對你把話說死,你是不會放心的。雪瑛,告訴你,我早跟大哥大嫂說好了,有話留在肚裡,就是沒對你說!
雪瑛驚喜:你對致廣大哥和大嫂說了咱們的事?
致庸:當然了,我喬致庸什麼人?到眼下為止,天下事沒有我不敢做的,天下話沒有我不敢說了。當然了,眼下也還沒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非要我做。
雪瑛著急:又貧嘴,快說,你和大哥大嫂說好了什麼話!
致庸:你別打岔。你一打岔,最要緊的一句話到了嘴邊就自個兒遛達回去了。
雪瑛更急,拿拳頭捶他:快說快說!揀要緊的說!
致庸:好。(又撇戲腔)我和大哥大嫂說了,一旦喬致庸中舉,就請媒人上門,向姑父姑母求親。
雪瑛大為高興,眼淚不覺流出:真的!
致庸:當然是真的!
雪瑛背過臉去,一點點用絲帕拭淚。
致庸:哎哎,怎麼了,是不是我把小姐嚇住了!
雪瑛心中高興,不理他,拿出香囊,突然轉身送到他面前:給你的!我自個兒繡的!
致庸接過香囊,翻來覆去地看,高興地:喝,好手藝!人漂亮,做出的針線活兒也漂亮!
致庸:香囊裡頭裝是薄荷,妹妹知道我是天下頭一號的瞌睡大王,你怕我在考場上睡著了,誤了妹妹和我的終身大事,要我上了考場,不時聞一聞,不致於睡著,是不是!
雪瑛不覺臉紅:你――
22、殿門外。
長栓和翠兒在一起。
長栓:他們倆都說了這半天了,有多少悄悄話,還沒說完!
翠兒多看了他一眼:你管呢。
23、殿內
致庸:我還有句話沒說出來呢,中了舉人我還不能娶你。
雪瑛失望,急了:那又為啥,怎麼說著說著又變卦了?
致庸:不是我變卦。照我哥嫂的意思,我中了舉以後還得中個進士,我二叔家的人已經中了五個舉人,就是沒中過進士,我哥嫂憋了一口氣,一定要我們家在我這一代出個讀書人,中個進士,蓋過他們家,以後也省得他們老是看不起我們這一門。
雪瑛面有憂色:那你中了進士呢?
致庸無聲地大笑:中了進士馬上回來娶你,這還有什麼含糊!
雪瑛還是不悅。
致庸轉著圈子哄她:哎,你放心好了。我要是中了進士,起碼能放個七品縣令,那時你就是縣令夫人。
雪瑛被他逼笑:沒出息,念這麼多書,自誇多少文韜武略,就只想做一個縣令?
致庸:你還甭說,我還就只想做個縣令,只要把我二叔家的人壓下一頭,不讓他們那麼猖狂就行了,你以為我喬致庸這等冰清玉潔的人,真想當官?不是我瞧不起這些做官的人,你看看眼下他們,沒當官的時候去府里京里趕考沒銀子去商號里借;中了舉人進士沒錢裝門面去商號里借;好不容易有了缺,要去上任,衣服盤川還是要到商號里借。官還沒當,就欠下了老大一筆銀子,到了地方哪會愛民如子,一個個恨不得把老百姓的皮都扒下來,好還自己欠的債。你再看這廟門之外,到處都是災民,就是因為天下臟官太多,好好的一個大清朝,才成了流民遍天下的一付慘象!
雪瑛對他的憤慨有點吃驚,笑:哎,你一個小小的秀才,凈說大話,天下事是你管得了的?剛才還一付老莊模樣,成事不關心的,這一會兒又憂國憂民,成了孔孟。
致庸:你錯了,就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句話,叫做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喬致庸雖然喜讀老莊之書,時發輕狂之論,但說到根子上我還是孔門弟子,雖無取天下之心,卻不能沒有濟蒼生之志。目今中國,民生凋弊,餓殍遍野,吏治腐敗,要是朝廷哪一天用了我,我當平叛亂,清吏治,獎勵農桑,廣通商旅,為國增稅,為民增利,讓大清朝政治清明,國家殷富,黎民安樂。――忽然又一笑:罷了,我把自個兒說成誠心正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一流人物里去了,呸呸,我怎麼能讓自己墮入這夥人裡頭去呢。
雪瑛笑:瞧你這話說的,難道還有比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品格更高一流的人物?
致庸拍手:這話你就問得好了。豈不聞古人云,帝王之功業,聖人之餘事。一個人連治國平天下這樣的大事都看不上,其心就不在塵世之間,而在雲端之上,品格自然更高一等。哎我說你回去好好讀讀莊子的書,其中有個人物,就是我。
雪瑛笑:你也太小看人了,莊子我還是讀過的,那裡頭的人物多了,你是哪一個?
致庸:夢蝶的那一個,不知道莊周在夢蝴蝶,還是蝴蝶在夢莊周。(看雪瑛笑他)哎,你還別不信,我真地覺得我是那一個。我就是莊周轉世。(雪瑛還在笑他)哎,你別用那樣的眼光看我行不行?覺得我不配是不是?告訴你,我不但有做莊周一流人物之心,而且我還有做這樣人的條件。別人要當莊周,他首先得有錢,其次他得有閑。我不一樣,我和我大哥說好了,家裡的事由大哥管,他經商給家裡賺銀子,我只要中個進士,讓喬家風光風光,一輩子的大事就完了,實在不行就當一任縣官,好歹堵住哥嫂的嘴,讓人家知道喬家也有人做過官,然後就與你一馬一車,行萬里路,遍覽華夏大地風景,然後在南山修一別館,閉門讀書,春時養花,冬日釣獵,與紅塵無涉,過一輩子神仙日子。你嫁一個這樣的人,不比嫁一個治國平天下的庸才更稱心如意?
雪瑛幸福地凝視著他,突然落淚。
致庸一驚:你怎麼哭了?
雪瑛拭淚,笑,不好意思地:你把我們以後的日子說得那麼好,像一場美夢,我都有一點等不及了!
致庸:別急別急,這樣的一天,會到來的!
雪瑛望著他,猛然轉過身去。
致庸:怎麼了,你又想到什麼了?
雪瑛臉上落下淚來:致庸,我是在想,你今天這一走,馬上就是舉人、進士,為官作宦,回來了還會不會去娶江雪瑛,我也不知道!
致庸急了:要是你也不相信我,我……
雪瑛猛回身:你想讓我信你,也容易,今天就在財神爺面前發個誓!
致庸爽快地:好,不就是發個誓嗎!
致庸走向神前,上香,鄭重其事地後退幾步,合十祈禱,大聲地:財神爺爺在上,你老人家管的是天下的錢財,本不該管這天下的姻緣,可今兒有人一定要我在你面前發誓,我也不好推辭,讓你老人家受累了。在下喬致庸,年方十九歲,山西祁縣喬家堡的生員,出生商家,立志習儒,今生今世,非江雪瑛不娶,若有半句虛言,令我求死不得,心痛如割!
雪瑛趕上前阻止他,嗔愛地:你胡說些啥呀!
致庸笑:看你,剛才也不攔我,話我都說出去了。
雪瑛不理他,在神前跪下,虔誠地:財神爺爺在上,民女江雪瑛,今天在你面前發誓,一生一世,非喬致庸不嫁!有違此誓,令我這一輩子,雖生如死!
她說著,眼淚突然流下來。
24、殿門外。
長栓著急,對翠兒:不行,我得進去催催他們,他們也太羅嗦了,再不走萬一讓人家看見了就壞了!
翠兒:你敢你去,我可不敢,我們小姐的脾氣可大了!
長栓:那我進去!
25、殿內
長栓衝進去。
致庸和雪瑛同時一驚。雪瑛迅速和致庸閃開。
致庸:哎,你怎麼進來了?
長栓:我說你們也差不多了吧,該走了!晚了今天天黑前就趕不到太原府了!
致庸:知道了,你快出去,這就完了。
長栓出去。致庸與雪瑛四目相視,難分難捨。
雪瑛:致庸,去了好好考,我等著你的媒人。
致庸:放心。我一準能考上!
二人分手,雪瑛要走,不知為何又轉回身。
致庸猛地抱住她,親她一下。
雪瑛又羞又急:你――
致庸沒事人一樣咳嗽一聲,跑出去。
雪瑛原地站著,滿面通紅,卻又不勝欣喜。
26、日。雁門關。野店前。
一隊隊災民緩緩向關外蹣跚而行。
手持四海通信局局旗的信使騎馬從關外飛奔而來,人馬盡濕。
野店老闆和老闆娘走出來看。
老闆:這不是包頭四海通信局的人嗎?
老闆娘:可不是。什麼人送這麼急的信?
老闆不語,回頭。
27、店內。
達盛昌邱家的大掌柜崔鳴九和一夥計正在打尖。
二人看到了門外飛馬而過的信使。
夥計:大掌柜,瞧,包頭四海通信局的信使!
崔鳴九冷冷一笑:我要是沒猜錯,這一定是喬家復字型大小大掌柜顧天順派回祁縣喬家堡的信使!咱們也快點走,回到祁縣,咱們和他們喬家,還有一場好戲要演呢!老闆,算賬!
老闆跑過來。
28、夜。太原府。商街。
致庸和長栓坐車走過。
街上走著稀疏的駝隊和大批災民。
長栓:哎,真沒想到,一個好端端的太原府,竟然到處都是叫花子。
致庸皺眉,下車,走向災民。
致庸問一老者:老丈請了。
老者:這位公子請了。
致庸:敢問你們都是哪兒人?原來以何為生,怎麼就到了這一步田地?
老者:不瞞你說,我們這些人,原先都是潞州的機戶,每年靠咱們山西商人打湖州販絲回來,織成綢緞,銷往京津和口外,日子還過得下去,可是這幾年南方打仗,長毛斷了長江,絲路不通,湖絲不能再進入潞州,我們這些人生計無著,眼看著一家老小就要餓死,不得已就到太原府來了。
致庸走向路那邊另外一隊災民,問一壯年男人:你們各位呢?你們也是潞州的機戶?
壯年男人:不,我們是蒲州人,原來一直幫晉中祁縣、太谷、平遙三縣的大茶商運茶,走武夷山到外蒙古恰克圖的商路,雖然苦點兒,可是一家老小總還有飯吃。現而今長毛作亂,茶路斷絕,像祁縣曲家元家那樣的大茶商都沒了生意,我們這些人也只好歇業,到太原府乞討度日。大爺,賞點銀子吧!
致庸掏出銀子來賞給他們。
災民們亂起來,蜂湧而至,將致庸圍在核心。
致庸大叫,長栓急忙跳下車來護他。
災民們卻越涌越多。
一隊巡街的官兵衝來,鞭打災民,大叫:散開!散開!
災民們負疼散去。
巡街御史大聲叱斥致庸:這些人,你怎麼能給他銀子!你不是添亂嗎?
致庸:我――
長栓急急拉致庸上車:二爺,快走吧,走晚了讓他們再把你圍起來,就走不了。我剛剛聽說,他們這些人餓急了,別說搶銀子,還搶人呢!
致庸不相信:說什麼呢!
長栓:別說了,快上車吧!
致庸回頭,果然看見一大隊災民向他們跑過來。
巡街官兵迎面衝過去,驅趕災民。
致庸上車,長栓打馬,迅速離去。
致庸回頭對巡街官兵大喊:別打他們!你們幹嘛打他們!還有沒有王法!他們是餓的!
馬車帶他拐進一個衚衕。
29、夜。大德興太原分號。室內。
馬掌柜領致庸和長栓進來,笑嘻嘻地:二爺,這是給你準備的地方。東家太太可是交代過,你來了,除非去應考,不能出這屋。飯還要等一會兒,你現在就溫書吧。
致庸見他不走,生氣地坐下,看一眼:好吧,溫書溫書,天下亂成這樣,百業凋弊,民不聊生,我怎麼還有心在這裡溫書?
馬掌柜還在笑嘻嘻地看他,也不說話。
致庸越發生氣:不就是溫書嗎?長栓,把書拿出來!
長栓把書搬過來:二爺,為那些叫化子生氣,不值當的!
致庸大怒:誰說他們是叫化子,他們原本都是好老百姓!
馬掌柜:對對對,都是好老百姓,二爺,溫書吧!
致庸走過去選書,一本一本扔到地下:不是這本,也不是這本!(扔完了)全不是我要讀的書!
長栓:全不是?(忽然想起來,從懷裡掏出那本《莊子》)二爺,你要讀的是它!
致庸看了一眼,扔掉,大聲地:不是!
長栓委屈地:二爺,你平常最喜歡讀的不就是它?
致庸越發生氣:蠢才蠢才!我現在要念的是八股,你卻拿來一部《莊子》,我來考舉人是要入世,你卻給來拿來一本出世的書,回家給我取書去!
長栓:回祁縣?
致庸:對!
長栓:二爺,你被氣糊塗了吧,後天天不亮就要進考場了,我現在回去,黃瓜菜都涼了!
致庸:那你說怎麼辦?
長栓賭氣:行!我現在回去。早不說,這時候發脾氣!
他走出去。
致庸坐著生氣,看到馬掌柜仍笑嘻嘻地站著不走,站起:馬掌柜,你怎麼還沒走?哦,我明白了。你要是看不見我在溫書,你是不會走的,對不對?
馬掌柜仍舊笑嘻嘻:人都說二爺聰明,果然名不虛傳。
致庸嘆氣:好,我就溫書給你看!
他撿起那本《莊子》,坐下,隨手翻到《秋水》,念起來: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涯渚涘之間不辨牛馬……
馬掌柜滿意地退出,並為他關上門。
致庸又把手裡書扔下,忿然地:好好的一個太原府,好好的一個山西省,好好的一個大清國,叫他們弄成什麼樣子了!
30、同上。
長栓咚一聲推開門,抱了滿滿一抱書走進來。
致庸吃驚地望著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這是什麼?
長栓氣喘吁吁地把書放下:你不是要八股文嗎,旁邊就是書肆,我把天下的八股文都給你買回來了,讀吧!讀完了中不了舉人,別怪我!
致庸走過來,拿起一本看了幾句,扔掉:臭!
又拿起一本,再扔掉:更臭!
又拿起一本,看幾眼:臭不可聞!
他終於揀出一本,坐回書桌後讀起來,一邊仍用手捏著鼻子。
長栓看著他笑:你看就看,還捏著鼻子!
致庸:這麼臭,不捏著鼻子怎麼讀?
他閉著眼背文章,口中吶吶有辭,忽然猛地睜開眼,叫道:這哪是叫人讀書,這是叫人吃藥。
長栓:就是葯你也得吃,不是想中舉人嗎,中了舉人才好回去向江家提親呀!
致庸一驚:你這個蠢才,早不說,我讓他們給氣的,差點把這件大事給忘了。雪瑛,雪瑛,我可是為你受苦了!
他閉上眼睛,背起八股文來。
長栓悄悄笑,將書碼好,帶上門出去。
門外,他也下意識地捏起了鼻子。
31、晨。同上。
燈依然亮著。致庸卻躺在桌面上呼呼大睡。
馬掌柜帶一小夥計端著水盆推門進來:二爺,念書念了一夜,來,洗把臉,精神精神!
致庸還在打呼嚕。
馬掌柜撲地吹熄了燈,生氣:這一夜燈都沒熄,我還以為他在用功,沒想到……
他走過去推致庸:二爺,醒醒!
致庸不醒。
馬掌柜聲音大起來:這還叫不醒了!二爺!二爺!天都亮了!
長栓跑進來,看著,生氣了,哼一聲:還說要好好念書,我就知道――
馬掌柜:你瞧,我叫了半天,只是不醒!
長栓:看我的!
他走過去,沖著致庸的耳朵大喊了一聲:二爺,天亮了!
致庸猛醒,睜開眼,生氣地:誰?誰攪了我的夢!
長栓看馬掌柜。
馬掌柜:二爺,天都亮了,你不能再睡了!
致庸怏怏地下書桌:誰說我在睡覺?我是在夢中寫文章,一篇文章沒寫完,叫你們給攪了!
長栓看馬掌柜,笑。
馬掌柜詫異地:哎呀,原來二爺夢中也會寫文章,那怪我們了!要不你還接著睡?
致庸:還睡什麼?再睡也寫不成了。來,我洗洗臉,然後出去散散,回頭才能寫出好文章!
馬掌柜:是是。不知道二爺寫文章有這個毛病,那就洗臉,吃飯,然後出去逛逛,再回頭溫書、寫文章!
致庸得勝地看長栓一眼。
長栓哼一聲,不戳穿他,走出去。
致庸走去洗臉。
32、日。太原府。商街上。
致庸與長栓在大街上閑逛。
長栓:哎,今天後半夜就要進考場了,你這會兒還有心思在大街閑逛?
致庸:怎麼是閑逛?我有事?
長栓:你有什麼事?
致庸:我說有事就有事。好不容易來一趟太原府,我要買件東西回去送人!
長栓:送給誰,送給江家二小姐?
致庸:這關你什麼事?
長栓:行,不關我的事。
二人繼續朝前走。
一輛轎車由驚馬拉著飛奔過來。
車中。陸翠婷面如土色,兩手死死拽住窗框,失聲大喊:救人哪!救人哪!
人們紛紛躲開。有人大喊:不好,前面是條河!
鐵信實一驚,死死拉住車尾繩索。
驚馬的速度慢了,但仍在奮力向前。
眾人驚嘆:好力氣!
鐵信石和馬車相持。
只聽砰地一聲,手中繩索斷掉,鐵信石滾到一旁。
驚馬繼續拉著陸翠婷向前奔跑。
明珠又喊起來:快救人哪!
致庸一驚,皺緊眉頭站著看,長栓一把將致庸攔在身後,叫:二爺,不好,快躲開!
明珠還在喊:快攔住,前面是城河!
致庸一驚,一把推開長栓,迎上去,伸手拉住馬韁,死死拽住驚馬。
馬車站住。
路人在一旁驚嘆:好力氣!
長栓這時從哪裡跑出來,幫著拉馬,一邊回頭對眾人:那當然!
陸家趕車人趕上來,向致庸打拱作揖:謝謝這位爺!謝謝你了!
致庸大氣地笑,對眾人:別謝我,先看看車上的人,傷著沒有!
丫環明珠上車,將昏過去的陸翠婷喚醒:小姐!小姐!沒事兒了!
陸翠婷睜開眼睛,一眼就瞅見了車前的致庸。
明珠:小姐,就是他,幫你拉住了驚馬,救了你!
陸翠婷與致庸四目對視,她的臉忽然紅起來。
致庸:這位小姐,沒有傷著吧?
陸翠婷對其一見鍾情,含羞地:沒有,謝謝你了。
明珠反覆看致庸和陸翠婷,看出了一點什麼:小姐,你……
陸翠婷一把扯下了帘子,對明珠:瞎叫啥,還不快替我問問人家的名字?
明珠會意,對致庸:請問這位爺,你捨命救了我們家小姐,請問尊姓大名,我們也得知恩圖報。
長栓搶上來:你問我們爺的名字?說起來怕嚇著你。我們爺就是祁縣喬家堡喬家的二爺,姓喬名致庸。
鐵信實隨後趕上來,一見致庸,目光一亮.
長栓:哎對了,我們二爺是來考舉人的,不小心捎帶著就救了你們家小姐。
致庸喝住長栓:住嘴!你這個話癆。――對車內的陸翠婷:這位小姐,諸位,沒事了,告辭!
他舉步要走,下意識地一驚,一偏頭,耳邊飛過一鏢,啪地打在車上。
陸翠婷大叫一聲,衝出車門,就勢倒在致庸懷裡。
致庸大叫一聲:不好,有剌客!
鐵信實和明珠跑過來,眾人一片忙亂,喊:在哪?剌客在哪?剌客在哪?
陸翠婷醒來,睜眼看見致庸,臉忽然紅了。明珠跑來,將陸翠婷重新扶上車。
車上。陸翠婷和明珠緊緊擁抱在一起,渾身發抖,哭起來。
明珠從車裡伸出頭,對鐵信實等喊:趕不快去查,看是誰想害死小姐?
致庸一把從車上拔下那支鏢,看了看,對眾人:都別忙了,這支鏢不是對你們小姐來的,可能附近有練武之人,學藝不精,不小心把鏢打飛了。走吧走吧。
眾人發出一聲,鬆了一口氣,明珠緊忙著給陸翠婷揉胸脯,一邊道:小姐,那人說得對,這鏢不是對你的!――對車外的鐵信實:咱們走吧!
致庸將那支鏢藏於身上,一邊悄悄四顧,尋覓發鏢人。
陸家轎車欲走未走,替四海能信局趕往喬家送信的鹽車大哥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
致庸皺著眉頭看著他遠去。
長栓看他:哎,你又看啥呢?走吧,這是人家信局送信的,跟我們啥干係。
致庸聞言微怒:長栓,你知不知道有一付對聯是這麼寫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天下事關係天下人,天下人理應關心天下事,一葉落而知秋,你焉知這一信使與喬致庸就沒有絲毫干係?你想得也太簡單了!
車中。陸翠婷聽到此言,又撥開窗帘看致庸,面露敬佩之意。
明珠又催鐵信實:還不走,快走!
33、商街。
致庸和長栓邊走邊逛。
長栓想什麼,猛地站住:哎,二爺,我們吃虧了!
致庸回頭:什麼事你吃虧了?
長栓:剛才那位小姐問走了二爺你的姓名,我們沒問她的姓名,不是吃虧了!
致庸拍他一巴掌:胡說,人家是位小姐,怎麼好隨便問人家的姓名。走吧你!
34、陸家玉器庄。
明珠正向陸大可激動地說著什麼。
陸翠婷看一隻鴛鴦玉環。
陸大可走過來:沒事就好了,以後少出門.怎麼,喜歡這東西?
陸翠婷:喜歡。
陸大可:光知道說喜歡,知道它值多少銀子?二十兩。眼下這年月,有二十兩銀子,就能買一個大活人。
陸翠婷:爹,你不就是捨不得嗎?你捨不得,我還偏要了!
她把玉環戴在手上。
陸大可生氣: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
明珠朝門外望一眼,叫了一聲:小姐,你瞧――
陸翠婷回頭,看見致庸和長栓沿街走來,不覺將玉環取下,回頭望致庸,目光閃閃,滿面緋紅。
陸大可也看致庸。
陸翠婷猛回頭,激動地:爹,剛才就是他救了我!他是祁縣喬家堡喬家的二爺,名字叫喬致庸!
陸大可:是嘛?怎麼,就見過一面,你連他的名字也記住了?
陸翠婷不覺大窘:爹――你瞧,他們進來了!
她轉身閃進內室,透過窗子激動地望致庸。
陸大可跟進內室,看女兒一眼,不覺哼一聲。
35、同上
一夥計走出去迎接致庸:這位爺,想挑點什麼?
致庸看到剛才被陸翠婷丟在櫃檯上的鴛鴦玉環,拿起來看,不覺大悅:好東西。鴛鴦者,永廝守也;環者圈也,不分離也。有點意思,多少銀子!
夥計:二十兩。
36、內室。
陸翠婷和陸大可注意地看著外面的致庸。
陸大可想到什麼,要走出去。
陸翠婷一把拉住他:爹,別去!
陸大可:你不是喜歡那隻玉環嗎?
陸翠婷臉紅:不,這會兒我又不喜歡了!
37、店內。
致庸掏銀子,看長栓,一時有些發窘,把玉環放下:對不起,不買了不買了。
夥計:怎麼了這位爺?是不是嫌貴?價錢好商量。
致庸:貴倒是不貴,只是我今天身上沒帶這麼多銀子,貨你先給我存著,回頭我再來吧。
陸大可:哎,這位小爺,請留步!
致庸回頭:你是喚我嗎?
陸大可:對。
夥計:這位爺,這是我們東家。
致庸拱手:失敬了。
陸大可:不要客氣。你剛才說你喜歡這隻玉環?
致庸:對,只是……
陸大可:身上現在帶了多少銀子?
致庸:我……
陸大可:一兩銀子總有吧?
致庸笑:一兩銀子總還是有的。
陸大可:那好,這隻玉環我一兩銀子賣給你。來,幫這位爺包起來。
致庸大驚:不不,這不好。
陸大可:我願意賣給你,如何不好?
致庸:老東家,在下不明白你為何如此客氣。
陸大可:一定要知道其中原因?
致庸點頭:對。在下不能受不明之賜。
陸大可:那就告訴你好了,我願意。別人來買,我二十兩銀子還不賣了呢!
致庸不覺微笑:蒙老東家如此抬愛,致庸真是交了好運。雖然如此,致庸還是不能收下。
陸大可:這就怪了。我以為我的脾氣就夠怪的了,你的脾氣比我還怪。我只要你一兩銀子,差不多白白把好東西送給你,你為何還不要?
致庸:在下家中也是買賣人,買賣人講究的是公平。這樁買賣雖說對我有利,可對你不公平,不公平的買賣,在下是不做的。
38、內室。
陸翠婷聽到此言,眼睛裡溢出光來。
39、店內。
陸大可哈哈一笑:這位小爺,你可能不太懂玉器,實話告訴你,這隻玉環我是八錢銀子進的,我要你一兩,還賺了呢!
致庸不覺一驚:既然是這樣,那我就買下了。
他掏出一兩銀子會賬。
夥計將玉環包好交給他。
夥計:這位爺,你請走好。
致庸回頭對陸大可:敢問老東家尊姓大名。
陸大可:怎麼,日後想請和我做親戚呀?那就不必了。回見吧你。
致庸一驚,和長栓相視而笑,施禮:既然是這樣,在下就告辭了!
他向陸大可拱手。陸大可也不還禮,看著他走出去。
40、同上。
陸翠婷從內室走出,感情熱烈地望著門外的致庸。
陸大可:還看什麼?已經把我的東西騙走了!這下你高興了?
陸翠婷二目閃光,有頃,突然地:爹,你不是一直說讓我自個兒給自個兒挑個女婿嗎?我挑好了!
陸大可回頭:挑好了?
陸翠婷:爹,我要嫁給喬致庸,回去你趕快托媒人去祁縣喬家堡提親!
陸大可:我要是不喜歡他呢?
陸翠婷:不,你喜歡!你連這麼好的玉環都送給他了!
41、街上。
致庸突然站住。
長栓:怎麼了二爺?
致庸:這隻玉環的價錢不止一兩銀子,這位東家真是個怪老頭,他為何一定要賣給我?
長栓:也許他喜歡你,看著你順眼,也許他自個兒瘋了。人說十個商人九個怪,這關咱們什麼事?
致庸又認真了,站住想:不,天下事皆出不了因果二字。此事內里有什麼緣故,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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