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讀書總結（六）：《夾邊溝記事》的震撼與絕望

楊顯惠先生像

《夾邊溝記事》，蘊含著"玩命"的紀實類文字，就像在某古村落的大樹下聆聽老者的講述，悲喜已不重要，平靜的表情下摻雜著對人類歷史的蔑視。這本書將我帶到絕望的深淵，一次顛覆性的體驗。舉目望去，只剩下深空中星點明亮，周身昏暗無光，走投無路。讀此書經歷三個歷程：開始新鮮好笑，而後恐懼驚愕，最後麻木鎮定。在過往的學習中，從未有實力探索文字背後厚重的複雜世界，突然覺得馬克思那老頭特別厲害，想必已經到時候求助於他了。怎樣面對自己的無知和愚鈍，如何解釋人類的失常和瘋狂。如果那老頭能給出答案，我就會穿越到八九十年之前，被強大的信仰牽引著奮勇前進。我們非常荒謬的渺小般存在著，還時常感覺自己就是整個宇宙，我們的世界多麼荒謬、可笑、矛盾。

對這場災難的回憶不斷地刺痛脆弱的心靈，就像一對情侶恩愛時突然間被封在南極冰蓋下，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就如此吧。在一個沒有經歷風雨的年輕人眼裡，老者講述的僅是一連串發生在某段時間的故事，可能偶爾會有零星傷痛，卻不深刻。歷史上「反智」和「反人類」為何屢次重演？僅二十世紀一百年中就充滿了對人類生存權的巨大蔑視，除兩次世界大戰之外還有我們所熟知的75-79年柬埔寨「紅色高棉」和94年盧安達種族滅絕等等。

現實世界並不是被想像的樣子，更不是被希望的那樣，而是我們並不能真正認知的樣子。馬克思說過：「暴力是每一個孕育著新社會的舊社會的助產品。暴力本身就是一種經濟力。」浮於表面的和平與繁華下隱藏著躁動的暴力基因，像暗物質一樣倔強的存在著，卻極難測量和分析，我想這就是「制度」。人們在暴力制度的引領下犯下重罪，正如福柯所指出的那樣，法律不過是為暴力和懲戒背書而已。更何況在那個年代根本不存在「法律」也不存在「審判」。人類的悲劇是用永無止境的制度去約束本不合理卻有著暴力內核的舊制度，統一口徑的宣傳是為制度創新，結果層層加碼，步步緊逼，直至崩潰。1976年切爾諾貝利事件的處理似乎證明了這個理論，在事故現場加一個巨大的「金鐘罩」，八十年之後呢？是不是再加一個更大的「鐵布衫」呢？

如果說，任何問題，說到底都是人的問題；那麼，這恰好證明，好的制度可以讓人的問題變成不是問題，不好的制度則完全可以讓原本沒有問題的人變成全是問題。一個好的制度可以塑造一個正常的社會；一個壞的制度必然會在造成一個病態的社會，從而產生各種稀奇古怪聳人聽聞的惡行。這其中，固然有人性及文化等因素，但更多的還是應當從制度中找原因。因為在一個壞制度之下，基礎文明必將被蠶食，公平無從落實，正義無法伸張，人們也就漸漸喪失對公平與正義的期待。人性之惡，往往被制度所造成的種種現實困境誘發出來，並不斷放大。

《夾邊溝記事》記錄片中的場景，妻子見不到活著的丈夫

未曾經歷失敗就無權探討成功，未曾面臨死亡就無權談論生死，書中的故事如何面對。生活中見慣了某些人假惺惺的述說，也能聽到無根據非客觀的言論。在這麼多糞土般的信息中，怎樣篩選真實有用的信息呢？想到這已讓人疲憊不堪，能做的事情莫過於在這堆糞土上拉粑粑！世界是虛假的，認為它有多大就有多大，而這正是虛假存在的根本原因，或許世界本就不存在。

書中所描繪的住處

體驗歷史風雲變換，渺小個人只能留下嘆息。過往雲煙般的故事像一壺老酒，沉澱著對時間的思考，醇香飄蕩。關乎生死存亡講起來竟閑庭信步般輕鬆，可是當事人內心深處難以磨滅的疤痕由誰負責撫平呢？久違的震撼，透徹心扉的陣痛。「人是什麼」控訴著藏於深處的人類良知。

讀書使我「暫時」喪失辨識是非的能力，無法明確下結論。當然我大概相信歷史故事曾經發生過，波及範圍如何卻難以估計，但某些影響卻極為深遠。無法改變歷史描述的「局限性」，因為完全記錄是一種奢望。用終將成為歷史的醜陋來襯托現在和未來的美好，像掩耳盜鈴般無知。我們接受描繪現在和未來世界美好的「教育」，卻很少有勇氣揭露真實世界的傷疤，還原歷史真相。「人之初，性本善」是句真理，但人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可怕呢？

在日記本中摘抄下書中的一段話：「人是有理性的，有思想的，但理性又是有限度的，也是脆弱的。當他受到強烈的刺激，當他的生存遭受到威脅而無路可走之時，理性就退居其次了，那原始的不可理喻的本性就奔突而出了！」而不可理喻的本性又是什麼？是張狂？殘暴？無情？甚至是人製造了歷史背景又被這個背景所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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