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科幻】二月的宇宙

科技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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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狼將評

實驗室。

我劈頭蓋臉地將白鴉臭罵了一頓。他臉上呈現出無奈的表情，只攤著手等我停口，可我偏不給他機會。

「又來這套！上回的爛攤子還是我幫你收拾的，這回又要整什麼幺蛾子？納米進化這麼高深的課題，憑你小子瞎折騰幾下就能整出來？上次要不是我幫忙，咱們早就完蛋了，才過多久，你居然還不吸取教訓，還想搞復辟？你你叫我怎麼說你？還讓不讓人過年了？咳咳……」

我一口氣沒順過來，咳嗽了幾聲。白鴉趁這空檔，用他那特無辜的聲調說：

「小二，失敗是成功之母嘛，我這不也是想全身心投入地搞尖端生物物理學研究不是？上回差點讓那些傢伙跑出來是我不對，這回嘛，我想了個更好的法子……」

「屁！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還拍胸脯保證。可結果呢？那群納米機械生物的搗亂能力遠遠超出我們想像，一不留神差點鑽破牆壁，你是想讓隔壁實驗室遭蝗災還是怎麼著？設備損壞，賠錢咱們怎麼賠得起？」我越說越氣，「風險太大，我不幹！」

「這回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屏障，真的，絕對萬無一失，絕對擋住。」

「鬼才信你。」我哼了一聲，斜眼看看白鴉，只見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拿起實驗桌上的一把尤克里里在手裡翻動。

我忽然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喂喂喂，你不會又先斬後奏了吧？」我一拍腦袋，「大意了大意了，上回你就是這麼搞的，你這個蠻小子……。」

「也不是先斬後奏啦。」白鴉撥了幾下弦，露出別人看起來誠懇至極但我看起來卻狡猾透頂的笑容，「我也是年後剛開始，正想找你一起討論一下，我們要總結教訓，再創輝煌，畢竟失敗是成功之母嘛。」

實驗室的桌上放著一隻拳頭大的透明中空玻璃球，裡面有一團油乎乎的灰褐色粉末，時不時地簌簌抖動幾下。這是我和白鴉去年九月從隔壁研究所順手牽羊拿回來的樣品，這種剛剛研製出來的納米機械智能單體有著開放式的學習模式，單體數量越多，智能化的程度就越高，隔壁研究所的研究方向本來是環保、健康之類的方向，白鴉卻突發奇想，覺得它們可以用來模擬文明的進化，因此自個兒偷偷搞了個納米培養皿，像養蠶似的把納米單體們養了起來，結果差點闖下大禍。

「我總結了一下。」白鴉踢過一張凳子給我，自己在碳纖維高背椅上一屁股坐下，手裡還抓著那把尤克里里，「我們的前一次實驗，最主要的是缺乏規劃與約束，導致後來發生失控的現象……」

「你的實驗，不是我的。」我狠狠擰著桌上的收音機旋鈕，氣鼓鼓地瞪白鴉一眼。

「啊好，我的。」白鴉不以為意，他大概摸透了我的脾氣，知道我不會扔下他不管，「模擬文明的進化在於給文明設置發展的動力，而動力又包括外因和內因。內因現在有了，就這堆納米單體的學習與複製功能，外因呢，我想我們得好好規劃一下。」

「還規劃什麼？參考地球不就行了？」我一邊擰一邊不耐煩地說。

「不不，這不行。」白鴉陪笑著說，「我第一次實驗其實就這麼整的，天然的地球重力環境，弄盞燈模擬太陽，結果呢？它們鑽呀鑽，差點就把牆壁鑽透了。」

「文明朝外擴張是固有屬性。」我打了個哈欠，「納米單體們吃到一定程度後肯定會這樣。你覺得你的盒子太薄，其實再厚也擋不住，被破壞只是時間問題。你現在這個玻璃球只是臨時用一陣，等大概兩禮拜你就得換了。」

「我知道，所以才找你來商量嘛。」

「嗯，這得花點時間想想。」我思考的時候習慣抓個旋鈕擰來擰去，就像白鴉思考時喜歡撥弄尤克里里一樣。

白鴉把玻璃球里的那群納米智能單體叫做「二月」，因為現在正好是二月份。據他觀察，二月文明現在大概在單細胞生物階段，正在了解環境並成長。

「時間很緊了。」白鴉一邊敲鍵盤一邊撓著頭，「上一個文明，僅僅三星期就學會了群體協作，我當時看見他們在盒子里朝同一個方向移動，說明那時候他們已經有了自主意識，能夠認識到自我的存在，並且開始互相溝通。而那時候我沒做好觀察他們的準備，等我再後來發現他們排成一個箭頭的時候，就已經遲了。」

「所以，這回我們得裝一些微型攝像頭，局部放大，時刻觀察他們的運動。這事兒交給我。」我說，「至於你，你趕緊想個法子替他們先構造好基本的世界觀或者說宇宙觀，免得他們懂事後碰見矛盾。」

「這批納米單體擁有固定的機械特性，主要成分是鐵與硅，能進行光電能量轉換，能自我複製，有模擬的視覺和聽覺，對外界感知的解析度最精細能達到0.13納米。」白鴉拿出說明書念了一通，「我要怎麼整？」

「0.13納米，那這就是他們世界的普朗克長度了。」我陷入了沉思，「但顯然沒法子按照地球和這長度的比例給他們安排這麼大的地方。只能湊合著先用你的實驗室。」

「實驗室太小了，很容易就像上次那樣觸及邊緣。」白鴉皺著眉頭。

「我倒有個主意，聽說過托克馬克裝置吧？」

「當然，你想……？」

「對，用磁場約束。」我比划了一個圈，「反正都是金屬的，不如構造一個封閉的磁場，把它們都約束在內部，這樣就沒有顯式的邊緣了，至少能暫時解決上次碰到的問題。」

「好主意，就這麼辦。」白鴉嘩啦把說明書扔到一邊。

我找了個鐵合金球充當二月文明的行星。白鴉搬空了實驗室的桌椅，在房間中央立了個很大的線圈，又一步步調整電磁鐵的電流參數，讓合金球能克服重力懸浮在半空，我們在上方又裝了一盞燈來模擬太陽，這樣基本的進化環境就搭好了。我連上攝像頭，在隔壁的大屏幕上投射出二月文明行星的近景，那些粉末附著在鐵球上一動一動的，顯然在利用行星資源進行自我複製。

「鐵球有一定的磁性，正好吸住它們。」白鴉在屏幕上觀察著磁力線示意圖，「你瞧，這多像人類在地球上呆著啊。」

「他們的數量越來越多了。」我把鏡頭拉近、放大，視野朝鐵球靠近，彷彿一艘飛船在著陸。鐵球表面坑坑窪窪的，一些球形的小灰點四處散布著，「會不會無節制地複製？」

「應該不會。純粹複製的納米機械技術那是十年前就做到了的。那時候如果做這個實驗，結果用腳趾頭想想都能知道：鐵球全被吃光。現在這些小東西，應該會根據資源條件等做出是否持續複製的決策，甚至還包括是否自我淘汰與回收。」

「的確很像人類。」我出神地盯著屏幕上的一個個小灰點。

「隔壁那些牛人，本來就是照著人類做的嘛。」白鴉打了個哈哈，「我猜，他們肯定也做過類似的實驗，只是不知道結果怎樣。」

「不外乎兩種：成功與失敗。」我說，「失敗就是全死掉了。」

「但成功不好說，是達到一定文明程度算成功呢？還是別的什麼條件？」白鴉接過話頭，「哪怕滿足一個條件也好，就能寫論文出成果了。」

「不知道，但安全還是第一的。如果他們進化到我們掌控不了的層次，就得趕緊停工。」我回想起上一次實驗，仍然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口袋，「如果真鑽到隔壁去弄壞了大塊頭的高精尖儀器，這輩子咱都賠不起。」

二月文明開始在行星上建立城市，這個擴張速度有點出乎我們的預料。

在高倍顯微鏡的投射下，我看到鐵球表面被挖開不少紋路，像道路，又像界線。二月文明的個體們似乎分成了兩派，行星面對「太陽」的半球面是它們地域爭奪的重點。

雙方以各自的中心向外擴張，一邊挖取行星表面的鐵資源用來自我複製，一邊嘗試和同類互相接觸。族群的概念逐漸顯露出來。被複制出來的新單體似乎在本能上就天生依賴於進行複製工作的單體，像「傳宗接代」一樣自然。

其他陌生族群間的接觸就謹慎得多。單體們採取一種保守的姿態，在發現陌生族群和自身距離近到一定程度時便停止擴張，並在地表上做出標記。多個標記連接起來，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條條曲折的鴻溝。

「國界。」白鴉眼裡閃著興奮的光彩，「才十五天，二月們就已跨入了石器時代，這太令人驚奇了。」

「國家這個概念石器時代還沒有。」我糾正道，「充其量只是部落邊界。」

「大同小異。」白鴉毫不在意，「你注意到沒有？他們挖開地表時是物理作業，用死去同類的身體充當鐵質工具，這一點和上一個文明很相似。」

「這工具差點啊。」

「石器也很粗糙，可人類不也厲害起來了？」白鴉一高興也同樣抓著尤克里里嘣嘣地彈，像彈棉花似的。

行星向陽的一面很快就被瓜分完畢，擴張伸向了黑暗面。二月們發現在沒有陽光照射的地方自己很容易失去行動能力，於是採取了不同策略：一個部落致力於修路，在鐵球表面挖開細微紋路並打磨光滑，以便移動更順暢；另外一個部落開始進行單體組合，用多個單體組合的方式提高供能效率。雙方旗鼓相當。

「要想富，先修路，說得還真對。」我對白鴉說，「之前你那盒子，地方小不說，還行不成閉合面，導致二月們很容易就接觸到了禁錮他們的牆壁，實驗出問題也就在所難免。」

「還是球形好。」白鴉點點頭，「能解決第一個問題，可是後面他們如果想朝『太空』擴張呢？」

「先別急。屋子裡的其他可見光源都關閉了，除了太陽外也沒星空，興許『太空』暫時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我猜，二月們應該是先朝地下發展，畢竟地下資源豐富。」

我猜的沒錯，二月們擠滿行星表面後，各個城市裡逐漸多出了許多小洞，看不出深淺，像是朝地下挖掘的痕迹。與此同時，個體們的分工也明確起來，地表上，居住區與工業區各自成型，像個小型社會在運作。

「你猜他們有沒有進化出文字？」由於熬夜觀察，我和白鴉都哈欠連天。

「不好說。他們用於交流的語言應該就是接觸式的電信號，二進位的，說明書上都寫著呢，但這種信號沒法脫離單體而獨立存在。」白鴉在地鋪上伸懶腰，「除非他們發明錄音機。」

「錄音機？哪有這麼容易。二月們資源有限，後面應該會選擇一個方向進化，而不是像人類社會一樣啥都干。至於是什麼方向，恐怕還得我們施加相應的刺激才行。——你希望他們朝什麼方向進化？」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腦海里閃過藝術、文學、物理、化學、航天、材料學、工程學等許多學科。或許藝術、文學類的最安全，航天最危險，但白鴉卻堅持讓其自主發展。

「我們對於他們來說算高等文明吧？我聽說宇宙中的一項通行準則就是，高等文明不允許干涉低等文明的演化進程。」

「拉倒吧，你就是懶。」

第二天一早，我在熟睡中被晚間值班的白鴉叫醒。

「幹啥這麼早？」

「他們開始造樓了。」

我一驚，睡意全無，趕緊套上衣服撲到顯示屏前。我看到屏幕中央的行星表面出現了一根細細的針狀物，鏡頭拉近，漸漸地，這根針變成了一根又粗又長的黑柱子，又變成了一座黝黑的摩天大樓。

「有多長？」我一邊扣紐扣一邊問。

「大概四毫米。」白鴉比划了一下，「照他們的身板比例算，這高度遠遠超過了人類任何一座建築。」

「會倒嗎？」

「周圍已經抽真空了，不存在氣流對穩定性的影響，我猜，二月們應該至少還能堆高十倍吧。」

「再高呢？」我心裡忽然有點慌。

「太細了，結構也不夠堅固，可能會塌掉。」

不出所料，塔升高到八厘米時，塔身開始明顯彎曲。二月們停止了建築，但磁場依然不可抗拒地將塔身拉回行星表面，最後高塔無奈地崩塌了。

「小二，你的主意還不錯，磁場相當於引力，至少現在能夠把他們束縛在行星上。」

「你是想說等到未來就束縛不了了？。」我仔細觀察著塔身斷裂的橫截面，參差不齊，放大了看還有許多孔洞，「現在材料的強度不高，但不等於幾天後也這樣。」

「他們沒有足夠的能量發展出熱加工技術，材料改良暫時沒戲。」白鴉斷言道，「上次鑽透玻璃與混凝土時只不過是硬性擠壓，當時，他們自己損失也很慘重，幾乎超過了一半。」

「可他們能重新製造補充人員。」我提醒道，「只要把摩天大樓建粗一點，完全就能突破十厘米。」

不出所料，兩個部落的二月們聯合起來重新開始了工程建設，新的塔體粗了兩倍有餘。我們耐心地等了三四天，眼看著又一座塔出現在行星表面。二月們沿著塔上上下下，很快，新塔高度超過了十厘米。

「又開始彎曲了。」白鴉指著屏幕，「我覺著他們不會無限制加粗，畢竟資源的消耗擺在那兒。」

「但是，為什麼要建塔呢？」我問。

「想知道行星外面是什麼樣子唄。」

察覺到彎曲，二月們停止了建塔，幾個小時毫無動靜，像在商量什麼對策。沒多久，我們再次看見兩隊二月們重新往塔頂上爬，但似乎沒有攜帶之前的建塔材料。他們爬上塔頂，開始從塔頂上往下跳。

「這是幹什麼？」塔頂比針尖還要小，我盯著放大後的畫面問白鴉。

「想擺脫引力。」白鴉說，「他們大概在測算行星的第一宇宙速度。」

「就研究出牛頓三定律了？不至於這麼快吧。」

「大概還沒有。」白鴉也拿不準，「現在只是普通的機械動作。」

繼徒步跳躍後，二月們又搭起一些簡易的彈射機構，將一些志願者們彈得更高更遠。志願者有著輕盈的圓柱體身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優雅的曲線，墜落回行星表面。由於自重很輕，墜落的二月們絲毫無損，繼續爬往塔底再次向上攀登。

塔頂上的彈射裝置越來越大型，二月們的彈射距離也越來越遠，最遠甚至達到了行星的三分之一圓周。然而這個距離也是二月們的彈射極限，後面它們再也沒超過這個距離。

「牛頓已經黔驢技窮了，得另找人才。」白鴉說了句俏皮話。

沉寂了三天後，我們又觀察到四路運送材料的二月隊伍爬上塔頂，他們拆掉原有的彈射裝置，重新搭起了一個更大的圓錐形建築，一隊在圓錐里忙乎看不出幹什麼，另外三隊在圓錐下繼續搭建彈射裝置。

「造火箭？」我有點不安，「他們明明沒有化學能推進技術啊。」

「彈射發射唄。」

「彈那麼輕的東西都不成功，何況彈這麼重的？」

「或許那個圓錐裡頭有鬼。」

可惜攝像頭無法窺探圓錐體內部，我們只能等待。我給圓錐體設定了位置變動報警信號，便和白鴉觀察別處去了。圓錐體好幾天沒有動靜，直到第五天我值班時，忽然報警信號大作，我趕忙踢醒白鴉。

「快，看，他們發射了！」

只見彈射裝置已經就緒，先前那個圓錐體被安放在兩條新鋪就的斜長軌道上，正在迅疾地沿軌道攀升，眨眼間便脫離了塔頂。我趕緊操縱攝像頭跟蹤這個圓錐體，只見它沿一條拋物線在上升，速度很快。

「飛船發射了？但這速度，看上去也沒法脫離行星的引力啊？」白鴉很疑惑。

「再看看。」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圓錐體飛船緩緩減速，忽然，它尾部脫落了一塊物體。這塊物體以很高的速度反向運行，我愣了一陣，才明白這物體是從飛船內部高速彈出的，其反作用力讓飛船產生了進一步的動力。飛船再次加速上升。

「工質推進！」

「牛頓第三定律！」

我和白鴉幾乎同時叫起來。沒想到，二月們居然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推進方法實現了突破！

飛船已經離行星很遠了，緊接著，逐漸變慢的飛船再次彈出一大塊東西，重新加速飛行。如此反覆了三次，耗盡了工質的飛船終於脫離了行星的引力，開始在「太空」中漂浮。

「真了不起。」白鴉讚歎，「連齊奧爾科夫斯基的多級技術都有，這艘飛船，恐怕是他們世界裡的竭盡全力之作了。快跟上，看他們去哪兒。」

「能去哪兒？你忘了外邊的大磁場是個閉合的環了？現在脫離了行星引力，大概他們認為飛船會按照牛頓第一定律那樣勻速直線前進，從而抵達更外邊的世界。但實際上他們會被我們製造的無形引力再度拉回行星附近。我估計這對他們的宇宙觀是個很大的打擊。」

「空間彎曲理論……」白鴉若有所思，「最有可能發展出的應該就這套。一直朝前走，最終會回到起點。他們不知道，造成這種『空間彎曲』現象的，恰恰是另外一種他們還沒探測到的引力。」

「引力造成空間彎曲，這不是愛因斯坦的理論嘛。」我忽然一拍腦袋。

「對呀。」白鴉眼裡閃出奇異的光彩，「不知道二月們的愛因斯坦有沒有出生？」

二月們後面朝不同的方向陸續又發射了幾次飛船，每回均無例外，都是沿著一圈無形的封閉軌道重新回到行星附近著陸。之後二月們沉寂了。

地表上觀察不到什麼明顯活動。我和白鴉有些索然無味。白鴉又開始嘣嘣地彈尤克里里。我有點不安，總覺得二月們在醞釀新的動作。

「他們會不會進化出相當高級的文明，對人類產生威脅？」白鴉忽然問我。

「科幻看多了吧。」我哼一聲道，「你知道人類在怎樣得天獨厚的環境中才能進化成今天的樣子？像地球和太陽有那麼宏大的尺度、那麼豐富的資源、那麼充沛的能量供應，咱們能走到今天都花了二十幾億年，這堆金屬機器人憑啥？你是覺著剛接受學齡前教育的兒童能參加高考還是怎麼的？」

「可他們都快有愛因斯坦了。」白鴉不服氣地舉起尤克里里反駁。

「那是你自個兒封的。」我繼續潑冷水道，「搞個小模擬實驗就覺著和我們宇宙的規則相通了？就莫名其妙敬畏了？那都是科幻小說里捏造出來忽悠你起雞皮疙瘩的，哪能當真。」

「也對。」白鴉想了想，一邊撥弦一邊表示同意，「咱們又不可能給他們足夠大的空間和時間。他們單體腦容量很有限，連接在一塊時智力也沒見大幅上升，現在能走到這地步，算很厲害了。」

「然而也是死胡同。」我盯著靜寂的行星說，「他們似乎有點放棄了，好幾天沒有動靜。」

「再沒動靜就得報銷重來了，小東西們加把勁。——我先去睡，有事叫我。」白鴉一邊打哈欠一邊放下尤克里里。

「好。」我點頭。

夜深了，我坐在顯示屏前還沒有睡意。收音機的揚聲器里響著一股電磁干擾的嘶嘶聲。行星依然靜寂，像冰河期的地球。

我左手撐著下頜，右手慢慢擰著桌上的收發器旋鈕，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實驗。剛才我和白鴉說的話現在想起來並不嚴謹，二月文明並不需要全面超越人類，他們擅長的是機械運動，這方面的成就到現在為止的確驚人。

然而，後面他們會怎麼做？沉寂這麼久，我確信他們已經放棄了星際航行，空間對他們來說是封閉的，無論朝哪個方向航行都能回到起點，這大概就是他們不再發射新的飛船的原因。

技術與資源當然也是一道巨大的枷鎖，我不由有些慶幸當初貧瘠的環境設置很正確。如果當時不光有金屬，還給予足夠的碳化合物與水，恐怕他們現在走的就是另外一條路了。

機械能，化學能，核能，越遠也越危險，雖然這批小東西現在不可能走這麼遠，但是誰能保證隔壁研究所那群人不會製造出更智能的納米單體生物？

想到這裡，我不由有些莫名的擔憂。

揚聲器里的白噪音忽然產生一陣抖動，這陣抖動產生的嘎啦聲在靜謐的夜裡聽起來分外突兀。我歪頭一看，旋鈕不知道被我扭到了一個什麼頻段，扭過這頻段，抖動消失，扭回原處，抖動又出現了。

實驗室的電磁防護措施很嚴密，照理不會漏進外界的什麼信號來。我仔細把旋鈕扭回原處，只聽見嘶嘶聲有節奏地一抖一抖，倒像誰在按照音樂節拍敲鼓點。

「不像有人拿微波爐烤東西吃啊。」我嘟嚷了一句，再仔細聽時，節奏聲卻又消失了。

「抽什麼風。」我再撥了撥旋鈕，節奏聲重新出現。這次我聽得更清晰了，這有規律出現的噪音只有高低兩個音在不停地切換，像二進位的零和一。

我腦袋裡忽然靈光一閃，若有所悟，趕緊嘩啦攤開一張紙，抽出筆，把噪音的高低聲在紙上挨個記錄下來，像電報員記錄摩爾斯電碼一樣。沒多久我就畫滿了一張紙。高低音消失後，我又把旋鈕調了調，果然，在鄰近的頻段上又重複出現了一段同樣的信號。

我仔細審視紙上記錄下來的信號編碼，總覺得有點眼熟，似乎近期見過。我忽然想到了什麼，趕緊去桌上的紙堆里翻出白鴉扔下的說明書，一看之下，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信號的編碼方式，正是這批納米單體的交流語言！

換句話說，我收到的無線電信號，竟然是二月文明發出的！

我抬頭盯著屏幕上靜寂的行星，忽然明白了許多事情。沒錯，二月們從來都沒有停止向外探索的努力。發現自己被封閉的空間禁錮後，二月們另闢蹊徑，在地底建立了巨大的引力波發射器。他們或許發現了，將他們禁錮在行星上的「引力」本質上等同於這種電磁波動，於是他們以高塔為天線，依賴恆星賦予的能量進行各頻段的引力波廣播，期望能夠跨越空間的邊界，觸及想像中的未知。想到這裡，我不由感到深深的恐懼，倘若四周沒有電磁屏蔽，倘若他們發射的功率再大一些，倘若他們已經發明了引力波接收器，那麼二月們可能早已和外面的人類世界建立起了聯繫，而我和白鴉還像兩個無知的幼兒一樣懵懵懂懂地守在一旁，為二月文明的沉寂而唉聲嘆氣，這簡直是諷刺。

我開始解碼。

「早，小二，昨晚沒眯會兒？」天亮了，來接班的白鴉推門走進來，「還是沒動靜吧？」

「沒，像死絕了似的。」我把桌上的白紙一卷，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困死我了。」

「難道這回出不來成果了？」白鴉像被我感染似的也打了個哈欠，面露愁容。

「我看他們發展也到頭了，再這麼折騰下去也浪費時間。」我漫不經心。

「要真是這樣的話，我看不如……」白鴉像想起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問我。

「不如什麼？」我抬起眼皮。

「刪號重練唄。」白鴉忽地嬉笑著說，「我昨晚也想明白了，我們應該從開始就設定合理的目標來培養他們，而不是放任他們自己瞎折騰。弄得現在半吊子水不倫不類的沒動靜。我都想好了，重來一局的話，我們先這麼整，再這麼整……」

我深吸一口氣，隨手把桌上捲起的白紙揉成一團：「好，重來一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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