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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為什麼要黑袁紹?

每一份古代史料,都像一張低解析度的老照片,人物的面貌尚且難以辨認,更不要說確定其行事的性質和動機了。在現場直播的體育比賽中,電視觀眾時常會發現這樣的現象:雖然電視畫面的清晰度很高,但是從某一角度看上去很像犯規的動作,在另一個角度看來卻並不是犯規,也就是所謂的「羅生門現象」。所以,即便某本史書的內容比較詳盡(畫面清晰度足夠高),也並不足以發現真相,需要從多個角度觀察較長的一段時間,才能觸及事件的本質。

漢末三國歷史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呢?通過研究多種史料,本書得出結論:

由於最終失敗,袁家在官方文獻中從主角淪為配角,但他們原本很長時間都是東漢末年歷史舞台上的主角;而吞併袁家勢力的曹操,卻有幸在這場大戲的收尾之際,從配角升為主角。結果,袁紹、袁術兄弟被史書矮化和邊緣化,用以烘托曹操的「光輝形象」。

說袁紹、袁術兄弟被史書蓄意配角化、邊緣化,乃至於醜化,一點都不誇張。魯迅先生博古通今,著有名文《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可以說是很熟悉漢末、三國、兩晉歷史的學者了,然而就在這篇名文發表後不久,魯迅在其《三閑集·頭》一文中,卻把袁術與袁紹搞混了,以為殺田豐的是袁術。這自然不能證明魯迅的學術功底差,只能說是他沒有重視袁氏兄弟。單看《三國志》及裴注,袁氏兄弟簡直一無是處,樣樣都比曹操差得多,所以曹操的勝利才顯得理所應當。歷史的真相假若果然如此,那麼曹操的成就不免要大打折扣了,因為他的對手過於無能。然而,為何所有史籍在評價曹操的業績時,都要以戰勝袁紹為首呢?

得勝者的套路:「編輯」歷史

陳壽在《三國志·武帝紀》卷末總結曹操一生的功勛時,說在曹操一生的對手之中,唯有袁紹「強盛莫敵」,而不提董卓、呂布、劉表、陶謙、袁術、孫策、劉備等其他勢力。范曄在《後漢書·袁紹劉表列傳》卷末更盛讚道:「袁紹初以豪俠得眾,遂懷雄霸之圖,天下勝兵舉旗者,莫不假以為名。及臨場決敵,則悍夫爭命;深籌高議,則智士傾心。盛哉乎,其所資也!」這些史家的議論都表明,在曹操的所有對手中,袁紹是最難對付的

關於曹操戰勝袁紹的過程,史書中的記載有很多自相矛盾,或是不合情理之處。單論官渡之戰時兵力的數據,按照《三國志》記載,曹操先收編了30餘萬黃巾軍,討呂布時也擁有「十萬之眾」,怎麼會在官渡之戰時「兵不滿萬」?給《三國志》作注的裴松之認為,官渡之戰時,袁曹雙方的兵力其實應當大致相等,在5.8萬~11萬人之間。《三國志》又多次強調,袁軍「果勁不及」曹軍,曹操以逸待勞,人才儲備、經濟實力和兵力都在袁紹之上,兼有天時、地利、人和,還有漢獻帝這張王牌可以號令天下諸侯。果真如此,那麼曹操一方豈不是如郭嘉所說,佔了「十勝」的壓倒性優勢?曹操難道不應該主動進攻袁紹,並將其迅速殲滅嗎?既然官渡之戰的難度這麼低,就連平庸之輩尚且可以輕鬆地打贏(按照《三國演義》等文學作品設計開發的各款三國題材電子遊戲中,曹操都可以輕易打贏官渡之戰,甚至還不如之前打呂布、劉備等小軍閥難度大),而曹操卻打得如此艱苦,以至於曹軍將士紛紛向袁紹「暗送秋波」,最終僅靠袁紹的幾名大將臨陣倒戈才驚險取勝,豈不反而說明曹操缺乏軍事才能嗎?難道「世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拋開「人人異端」的道德觀念不談,曹操是傑出的政治、軍事、文學家,這早有定論。同樣,官渡之戰是曹操畢生最輝煌的軍事成就,這也早有定論,永無推翻的可能。

但是,如果把這兩個定論合起來,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歷史悖論傑出的軍事家曹操畢生最輝煌的軍事成就,居然只是在長期艱苦的對峙之後,勉強擊敗了一個在能力和實力上都遠遜於自己的無能之輩袁紹。而且,通過官渡之戰,曹操僅僅是將南下進攻自己的袁軍趕回河北而已,沒能奪走對方一塊土地。

官渡之戰後,曹操有南下和北上兩種選擇。當時,南方的劉表、劉備、孫權、劉璋勢力都不穩固,而且相互敵視,絕非曹操的對手。但曹操的所有謀士都認為袁紹勢力的威脅更大,勸阻曹操南征,重新經營官渡防線。袁紹死後,二子內訌,曹操趁機北伐,卻無法輕易取勝,又在河北苦戰五年,方才兼并袁家勢力。這五年,使孫權能夠鞏固其在江東原本並不鞏固的統治,劉備也得以網羅諸葛亮等人才,終令曹操有赤壁之敗,無法統一中國。

曹操團隊為什麼要「編輯」歷史?

實際上,史書中這一複雜難解的悖論,是為了掩蓋嚴重影響曹操形象的事實:從青年時代開始,曹操大半輩子都在為袁紹效力。直到迎漢獻帝遷都許縣(今河南許昌縣張潘故城)為止,曹操的大多數行動都是在袁紹的授意下進行的。當時,袁紹與曹操的關係,和劉邦與韓信、劉秀與鄧禹的關係類似,屬於主從性質。只是在迎漢獻帝遷都許縣之後,曹操才逐步脫離了袁紹的控制。後來,曹操和他的筆杆子們竭盡全力,想把自己描繪成始終獨立於袁紹的歷史主角。但他們偽造歷史的時間顯然有限,思慮不夠精密,工作不夠完美,留下了很多破綻,因此後人才有可能用以袁紹為主線的視角,來審視漢末歷史。也只有這樣做,圍繞袁、曹二人的種種歷史謎團才能迎刃而解,我們也才能理解曹操在官渡之戰時面臨的真實困難。

曹操的現象在當時非常普遍。作為三國的建立者和東漢帝國遺產的主要繼承人,劉備和孫堅父子都曾長期為袁紹或袁術效力,其屬下也大多有著濃厚的袁氏舊部背景。如果袁紹打贏了官渡之戰,這些人恐怕都得幫袁紹去建立一個新皇朝。從這個角度上看,曹、劉、孫三家爭奪的不僅是東漢帝國的遺產,也是袁家的遺產。

為了探究東漢帝國的滅亡與曹、孫、劉三分天下的歷史根源,研究袁紹及其家族興衰的過程與原因,是非常必要的。然而,史書中的袁家事迹全都支離破碎,真偽參半,很難獲取足夠的信息。正如英國哲學家懷特海曾經說過的那樣:「任何歷史都是歷史學家的歷史,因為所有內容都是經過他篩選的。」作為書寫歷史的勝利者,曹魏及其繼承者西晉的統治者深知,如果將袁氏家族的真實故事公之於眾,將會對他們非常不利,所以他們蓄意炮製出大量的虛假史料。而且,作為擔任過上百年宰相的世紀豪門,袁氏家族內部也確實隱藏著太多的奧秘。古代各部有關漢末及三國時代的史書無法取得像《史記》那樣的成功,不能或不敢寫清楚袁家的興衰史,是最根本的原因。

然而,在東漢帝國高度發達的中央集權制度下,袁家怎能攫取如此巨大,以至於足夠抗衡並顛覆皇權的政治資源呢?他們又為何如此受貴族和百姓的擁戴?對東漢帝國的衰落和分裂,這個豪門究竟要負多大的責任呢?

袁紹的名和字中隱藏的秘密

中國傳統學術講究「見微知著」,也就是以小見大。有趣的是,從袁紹的姓名和出生年份中,就能夠透露出不少重要的信息。

古代中國人極為重視「名」與「字」,往往以此寄託家族的志向。譬如,劉備給年長的養子起名叫「封」,給年幼的嫡子起名叫「禪」,合為「封禪」。到泰山封禪乃是古代中國最隆重的儀式,只有統一天下的帝王可以舉行。由此可見,劉備早就有了稱帝的雄心大志。後來劉備聽從諸葛亮之言,殺劉封而立劉禪,結果只剩下一個「禪」,反而生出「禪讓帝位」之意,弄巧成拙。蜀漢大臣譙周解釋說:「先主諱備,其訓具也;後主諱禪,其訓授也,如言劉已備矣,當授與人也。」(語出《三國志·杜瓊傳》)也就是預言蜀漢政權必將亡於劉禪之手。當然這也可能是譙周的弟子、《三國志》作者陳壽為了給老師臉上貼金而編造的。

袁術的字「公路」貌似平凡,其實卻比「封」和「禪」還耐人尋味。

就筆者所見的資料,「公路」一詞最早出自《詩經·魏風·汾沮洳》,與「公行」「公族」並列,可能最早是官名,後來演化成對世襲貴族的代稱。袁術取「公路」為字,無疑是在炫耀自己顯赫的家庭背景,其志向甚至還不滿足於此。

東漢時期,社會上廣泛流傳著「代漢者,當塗高」的神秘預言。「公路」與「當塗高」都可以被理解為「大路」的意思,袁家意欲代漢自立的志向由此可見。袁術終生篤信這個預言,他晚年僭號稱帝的驚世之舉就與「當塗高」直接有關。這些絕非袁術的一時衝動,而是如同「大楚興,陳勝王」一般,來自人為的長期策劃。

與「公路」相比,袁紹的字「本初」含意更含蓄,更複雜,也更敏感。

和世界上其他民族不同,古代中國人有一個獨特而謹慎的文化傳統—避諱。按照這一文化傳統,古代中國人絕不直稱尊長的「名」,也很少直稱同輩的「名」。而在社交場合,成年男子們通常互稱對方的「字」。不僅如此,對於很多有特殊政治意義和社會意義的名詞,儘管並沒有法律禁止使用,古人在取「名」和「字」時仍要避而遠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在被歷代中國人嚴格遵守的「避諱」禁忌中,本朝帝王的年號是最特殊的一個。我們不會看到有唐朝人的「名」或「字」會叫「武德」或「貞觀」,也不會看到有明朝人的「名」或「字」會叫「洪武」或「永樂」,更不會看到有清朝人的「名」或「字」會叫「康熙」或「乾隆」,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

不過,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上,什麼事情都免不了例外—袁紹的字「本初」,正是東漢質帝劉纘的年號!由於漢質帝即位當年就遇害,逾年便改元,導致「本初」只有一年,也就是本初元年(公元146年)。

在西漢之前,中國並無帝王年號;雖然漢文帝將自己的在位期分為「前元」和「後元」兩段,漢景帝又分為「前元」「中元」和「後元」三段,但都不被視為嚴格的皇帝年號。年號的正式設立始於漢武帝,他在公元前140年即位時改年號為「建元」,此後每6年就改年號(即所謂「改元」)一次。因為是初生事物,所以漢朝人並不嚴格避諱皇帝年號。

隋唐以前,中國社會風氣寬鬆,不僅無須嚴格避諱本朝皇帝年號,甚至也無須嚴格避諱皇帝的名字。西晉人陳壽在《三國志》中,竟然大書已經被西晉朝廷追認為「先帝」的「司馬懿」和「司馬炎」姓名,對另一位「先帝」司馬昭雖尊稱「文王」,卻又大書「張昭」「董昭」等同名。按《世說新語·排調》記載,司馬師、司馬昭、陳泰、鍾毓和鍾會等名士在開玩笑時,還曾故意觸犯對方父親的名諱。根據清朝學者周廣業所著《經史避名匯考》中所做的考證,晉惠帝「永康」年間,吳興郡的永康縣(今永康市)改名為武康縣,是中國第一次針對年號採取的避諱,但這在當時可能只是為了免於發生誤解而採取的臨時措施。後世的中國皇帝越來越懶於改年號,明清皇帝更是幾乎終身不改年號,年號因而變得越來越重要,甚至成了皇帝本人在民間的別稱,再加上專制統治日益嚴密,避諱才變得越來越嚴了。

不過,袁紹取「字」為當朝皇帝年號「本初」,仍然顯得十分突兀和奇異,顯然是蓄意而為。難道他要藉此紀念在本初元年發生的什麼事嗎?如果真有其事,這些事件又會對袁紹家族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

袁紹的字「本初」大有深意,而他的名字「紹」也不同凡響。一般來說,古代中國人的名和字通常含義相似,例如關羽字雲長、張飛字翼德等等,而袁紹的名「紹」與字「本初」的含義卻截然相反。「本初」的本意是開啟、創始,而「紹」字卻是接續、繼承的意思。按《爾雅·釋詁》的解釋:「紹,繼也。」按《逸周書·謚法解》的解釋:「疏遠繼位曰『紹』。」可見,袁紹在繼承家業之前,其地位本來較為低下、疏遠。的確,袁紹是小妾所生,按照親緣關係來說,袁紹還有好幾位嫡兄,還有位嫡弟袁術,以及許多宗法地位較高的親戚。但是最終,袁家的領導權落到了袁紹的頭上,他「疏遠繼位」,逆襲成功,這也成為袁術後來痛恨袁紹的主要原因之一。難道父母在給袁紹起名的時候,就已經在策劃讓他「疏遠繼位」的陰謀了?

由此可見,袁紹的「名」和「字」都含有極為強烈的挑釁意味,「疏遠繼位」再加上皇帝遇難的「本初元年」,看似含義相反,實則殊途同歸,都是宣布要顛覆現有社會秩序。也就是說,這個孩子從出生起,就被賦予了不尋常的使命。

「本初」,既是袁紹的私人密碼,更是東漢帝國覆滅、三國亂世開啟的密碼

對袁家的歷史探索得越深,疑問就會越多。如果它們不能得到圓滿的解答,東漢末年的歷史便不完整。它們與當時的政治、經濟、宗教和文化潮流相互交織,形成了一張迷宮般的大網,掩蓋著那段雖然久經專家學者與人民大眾的討論和研究,卻仍然疑雲密布的末世東漢—那個我們既熟悉又陌生的皇朝。

總之,筆者認為,以曹操或劉備為中心的漢末歷史觀有很大的局限性,不能完整客觀地闡釋那個風起雲湧的歷史時代;建立以袁紹為中心的漢末歷史觀,無異於建立一個全新的歷史視角,從另一個角度更全面地去回望那個極具魅力與挑戰的時代。筆者希望通過本書中對有關袁紹及其時代的剖析,恢復他在前三國時代的歷史主角地位,並引發讀者更深入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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