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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阿乙說,如果你考慮到你一生想要什麼,就要快一點動手

作家阿乙出了一本叫《五百萬漢字》的短篇精選集。它收錄了 12 篇小說,是阿乙委託他的朋友、書評人徐兆正從過去出版的四部小說集里選的。

《五百萬漢字》沒有序,只有一篇徐兆正寫的編選後記。

徐兆正認為,《五百萬漢字》是阿乙出版過的中短篇小說里最好的 12 篇。它想要呈現阿乙這十年來在短篇小說領域的寫作成就,但最後呈現出的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阿乙。徐兆正說,那是一個「在小鎮與城市經驗的裂隙間,在誌異的虛構、經驗的重構以及觀念的圖像化之間,在技法的在場與聲音的消隱之間——愈來愈堅定的小說家形象。」

這是阿乙第一本精選集。《五百萬漢字》的編輯文珍是阿乙的朋友,當時問起他有沒有可以出的書。阿乙想,要不然出一本選集,當成給自己的 40 歲禮物。

以前阿乙不想出選集,因為那些小說早就已版過,已經不再是「原創」。現在這口子一開,就接二連三了。阿乙說,就好像貞操沒了——不久之後,在別的出版社他還得出一本精選集。

阿乙已經有一年多沒寫新小說。這些時間裡,他幾乎沒有寫任何東西。問他在忙什麼,他說就是在睡覺,然後後悔,後悔浪費了睡掉的這些時間。

但他也用「痛痛快快」來形容這一年多的休息,因為在這之前,阿乙寫出了一部長篇小說。

阿乙原名艾國柱,曾任鐵葫蘆圖書公司的文學主編。2013 年,他離開公司。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因為「無節制」、「生活無規律」地寫作,阿乙患了肺病。在 2013 年的時候,阿乙的身體就已經出現了異常。

他決定寫一個長篇,有點孤注一擲,是以死為底牌來寫。「長篇小說需要大開大合,往外倒,往前走。但我的性格是比較拘謹、小心翼翼。就像一個製造工人,在製造一個東西的時候,不允許自己有失誤,每一個字、每一行字都考慮了十遍以上。這樣寫作很累,有點像攀岩。」

阿乙說,他一直在用錯誤的、耗損的方式寫作,抽煙、熬夜、不吃飯、生活沒規律、缺乏紀律,就是村上春樹寫作時的那個紀律。

他懷疑要那時不寫長篇,以後也沒有能力寫了。但寫完它,對他的身體又是一頓耗損。阿乙這麼想:他自己的願望非常少,非常極端。「就是一個長篇,寫一個自己心目中的長篇就行了。用自己認可的方式寫,不是敷衍。」

阿乙的一個朋友曾經跟他說過,他身上有一種亡命氣質。後來阿乙很認真嚴肅地認同這句話,他的敘述聽起來有點誇張:「我能平安活到現在,是外界的人能夠縱容我,或者是原諒。」又說:「亡命氣質是我父親就有的,我父親能活到 70 幾歲,簡直就是奇蹟。」

《GQ 中國》出過一篇《作家、病人,父親的葬禮》來報道阿乙,關於阿乙的寫作及與之相關的經歷,這其中有非常細密的細節。

阿乙不在乎講出這些細節,就像他隨時聊起一個要寫的小說,假如構想里聯繫到了他自己生活里的經驗。在別人看來,可能會非常難以面對,絕對不會講給別人聽的,他也能順口講出來。阿乙不在乎這些。他覺得真正留下來的是出版出來的那些作品。

2014 年底,小說寫完了。阿乙說,如果現在突然地震,死了,他也不會有遺憾。

長篇小說《早上九點叫醒我》寫到一半的時候,樣章就發出去。國外的版權已經簽下好幾家。但中文版一直沒定,阿乙說:「寫完以後很傲嬌,賭氣不出中文版,想到快要死了再出中文版,就想留著。」

但是因為看病,沒有錢了,賭氣沒繼續下去。2017 年 10 月,《早上九點叫醒我》就要出中文版。在這部小說身上出現了一個有意思的情況,最早簽下的義大利版是原來的版本,一共 18 萬字。但在國內的版本是他今年年初快速修正後的版本,15 萬字。中文版還沒有出,英文版就已經翻譯完成。

阿根廷 Adriana Hidalgo出版社出版的阿乙小說《下面,我該幹些什麼》

2016 年底,在接受《青年報》採訪的時候,阿乙具體地談過《早上九點叫醒我》的內容。故事主人公叫宏陽,故事裡他喝醉酒,讓自己的妾第二天早上叫醒他。第二天早上,他的妾準備去叫醒他,發現他死了。其中有一個設置,主人公宏陽下葬以後,棺材又被打開,人們看到他的手指皮肉都被磨壞,露出白骨,才知道他又活過一段時間。

阿乙在當時的採訪里敘述:「宏陽就是一個小人物。寫這個小說,其實我是想把我的鄉村經驗複述一遍,最後一次把它寫完。我想寫兩個主題:一是,我印象中的鄉村沒了;再一個,鄉村裡有性格的人沒了。那我就想寫鄉村的最後一霸,寫這麼一個慶典般、節日般的人物。他活著的時候一言九鼎,但樹倒猢猻散之後,權威一下子崩解了,自己的棺材說開就開了。」

阿乙很喜歡《早上九點叫醒我》的小說封面,他敘述:封面上方是一個埋葬、挖墳的場景,幾個人其實跟幽靈一樣,在起開一個棺材,封面的下方是一張完全佔據著餘下封面的臉,有點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是一種黑色裡面帶灰,一種地獄般的色彩,很符合小說的氣質。

以前的書的封面他都不會看,但這個他就會在意。這個作品阿乙投入最大,他盼望著它出版出來。

阿乙:《灰故事》、《鳥看見我了》、《早上九點叫醒我》作者

Q:你最近在思考什麼?

阿乙:在為一件事情叫焦慮。就是,我要開始寫一個問題。柏拉圖有一個《會飲篇》,我不懂哲學,但我想以這種方式來寫一個小說,就是幾個警察討論一個案子,裡面沒有任何情感,完全是技術的。

破案的人完全靠法律、刑偵推敲,純技術,殺人的人也是純技術的,不帶感情的。

這是這個小說里核心的機密,我不會說出來,但讀者可能會發現這個機密。我不是變態,但我喜歡去研究這個東西。

這兩天我還在研究這個案子。我休息了一年多,觸碰寫作以後,還是很焦慮。你去看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就是一個人脫離他熱愛的事物還會平靜一些,一旦接觸到以後就會瘋魔,受到折磨。

Q:為什麼想要寫這種故事啊?是覺得這種故事特別?炫技?還是別的?

阿乙:不是炫技,它就是值得書寫,人類的某種狀態你就會關心。

Q:寫作上,你最近幾年發生的比較大的變化是什麼?對世界的認識呢,比較大的變化又是什麼?

阿乙:寫作上,最近幾年發生的最大的變化就是以前寫東西比較簡潔,現在寫東西比較繁密,比較關注它的細枝末節,細微的東西,對一個事情會寫得非常細。福克納和普魯斯特都是繁密、細微和敏捷的。簡潔只是一條不遠的道路。

對世界的認識其實是在嚴重地退化。一個是跟自己精神上的慵懶有關係。另外一個是跟吃藥有關係,我有 4、5 年吧,13 年吃到現在,一直在吃激素,還有一個抗抑鬱的葯。不能說是抗抑鬱的葯吧,是抗焦慮的葯。這些藥物導致了人的反應減弱,同時記憶力嚴重下降,感受力也不行。

Q:你會關心社會問題嗎?

阿乙:你有沒有這種經驗,就是你看到有個人在夸夸其談,或者你自己在夸夸其談。這個局面結束以後,別人都走了,只是你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有一點點害羞,覺得自己怎麼那麼多話,如此多舌。

有些人就是議論機、評論機。你看一個人不斷地討論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每件事情過去了就被忘記了,大家就不討論它了。

有的事情,不知道是它經過你,還是你經過它們。我感覺這些事情里有 20% 是值得談論的,80% 只是打發他人的寂寞。

我喜歡看具體的熱鬧,不喜歡看巨大的熱鬧。整個社會關注的問題,我會找我的朋友裡面,我信任的人,看他是怎麼關注這個事情,理性地看這個事情的。比如轉基因,我就會去看我信任的朋友怎麼說,我不會傻到自己去充分研究這問題。

Q:你是愛生氣的人嗎?

阿乙:以前是,(但是是)分場合的。一個人在陌生人多的環境比較易怒,因為外部環境是一個不講規則的環境。有的車直接停在路中央,弄得自行車道都沒有了。醫院裡,地鐵上都有。遇到這種情況我就很生氣,就想干點什麼,想去菜市場買個雞蛋砸到這個車上,因為他太不講規則了。(拿出紙畫這種情況)

阿乙在紙上畫出的示意圖

有個朋友說得對,說我是亡命氣質。說讓我注意一點,我一想也是,我能平安活到現在,是外界的人能夠縱容我,或者是原諒。

我意識到這個以後,我出門辦事就會暗示自己:我是來辦事的,不是來鬧事的,還是挺管用的,你要記住你在辦什麼事,不要被這些不公平、不講規則的事分了心。

前幾天我看到了一個話,斯多葛(學派),古希臘的一個哲學觀點。你去澡堂洗澡的時候,你就要接受你的東西很可能會被偷掉,你不能發生鬥毆。你把這些東西考慮進去的話,才是完整,你才有一個心理準備。如果你不考慮進去的話,就永遠在一個被動的狀態。

所以,我出門的時候就是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Q:你最近一次感到恐懼是什麼時候?

阿乙:前些年的時候。當時去看心理醫生,醫生開了葯,就管用了。他見得很多,說你這種情況,在病友裡面是輕的。

我天天怕死,我身體上很多病,怕自己會突然一下失去對四肢的控制。淪落到接受別人的照顧。就是我的自尊心是很強的,害怕變得沒有用了。如果真的到那個時候,我應該會想自殺。

我經常會想到一隻傷痕纍纍的野豬,身上插滿箭,再也站不起來,在泥地裡面抽搐。很容易把自己想像成那種狀況,所以那個時候會很焦慮。

Q:你會覺得你像某個神話人物嗎?

阿乙:老早的時候我有個博客就叫天蓬元帥,在天涯的時候,覺得當時自己處在一個命運的最糟糕的地方。20 來歲的時候充滿沒來由的自憐。

就像天蓬元帥一樣,被踢落天庭以後,就掉到了一個豬草里,就成了一個令人嫌棄的動物。正好那個時候愛情也是這樣、自己的職業也是這樣。處在一個縣城裡面,往外看井底之蛙,充滿了自憐。

Q:這個是處境,性格,或者本質上你像哪個神話人物嗎?

阿乙:到現在也沒有找到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就是到現在我也是一個經常發獃,經常茫然不知道要幹嘛的人。我經常寫作之外不知道幹嘛,比別人無聊的時間要多很多。

Q:你喜歡這種無聊嗎?

阿乙:不是很喜歡。人好像就很懶惰,自然而然地吧。

Q:如果可以改變,你想要改變這種無聊嗎?

阿乙:也不知道,就是深層次的,精神上很墮落,精神上無聊,我經常就處於一種無聊狀態。這就是我最經常的狀態。(拿出一張前兩天的照片,在沙發上發獃)

Q:你最近一次充滿激情地做一件事情是什麼?

阿乙:最近都是吃藥,看病。沒有什麼激情,而且激情消失地很快。我想到一個東西,想一想,可能就不會寫了。不會像以前一樣,就把它寫出來。

我最近有一段時間騎自行車,為了鍛煉,莫名其妙就在路上轉圈,騎了六七公里,看到一個花店,長得比較清爽的四五個人在剪花。

我就想已經很長時間,至少一兩年時間沒有給太太買花,就走過去買了一支花。插在自行車上,回去養著,給太太了。粉白色的玫瑰花。(就一朵?)對,8 塊錢一朵,差不多就行了。

Q:最近有什麼特別值得分享的東西?

阿乙:我一直想跟人分享一本雜誌,就叫《今天》,一直在香港出。因為它對文學的趣味,很少有渾濁,油膩的東西。就是,他呈現的文學狀態比較清新、明亮。你可以登陸網址看(鏈接)。一直以來,70 年代末就開始辦,是北島辦的民刊。

《今天》雜誌,圖片來源於《今天》網站

Q:你那本有地獄氣質封面的小說跟清新、明亮衝突嗎?

阿乙:不衝突。我最開始很多東西在裡面發表。我提到的清新、明亮就是純文學。比如很多自媒體,他就是一個渾濁的,糟糕的。比如:起標題喜歡用「竟」,就像妓女拉客的方式,很糟糕的方式。

你看有個公眾號,博爾赫斯,標題就不渾濁。澎湃的也不渾濁。你們也不渾濁,我看過一點,就是頁面,不像加多了醬油、味精。

不像那種動則估值幾個億,幾百個億的媒體,是最垃圾,最墮落的東西,抓取的東西。把人全部當成了豬,喂那些泔水。 其實 10 萬+ 幾乎都是泔水, 10 萬+ 就是泔水的指標。

這些泔水,讀者也不是很重要,都有水軍來閱讀的。有的視頻 400 億閱讀,你把全地球的老鼠算進去也沒有這麼多,就算把所有中國人體內的精子加起來也不會有 400 億。

特別可笑,直接把整個社會當傻逼,把自己也當傻逼。不過那個閱讀量可能是電視劇,累加的,但是我覺得也不太可能。

Q:從洪一到瑞昌,到鄭州,再到沿海,到首都……很多人講到你都在強調你這一過程里的一步步實現,好像在說:不容易,很奇特。你自己怎麼看待這種經歷,有更多的,不一樣的話要講嗎?

阿乙:它的軌跡看起來和於連差不多,和 19 世紀的拿破崙夢有點像。其實呢,它也有點隨意,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其實是有點喜新厭舊。但是到了北京以後就不願意遷移了,因為北京足夠大。因為它各方面提供得最多,比如書店。

《紅與黑》改編電影

Q:對現在這個社會,你有什麼忠告或者特別擔憂的事情?

阿乙:就是你無論是處在哪一個狀態下,無論你在歐洲、在中國,在古代還是現代,有一個道理亘古不變,一定要搶時間,把自己想要實現的事情實現掉,因為沒有來生了。

很多人猶豫不決。比如說他很想要做文學的聖徒,但是他又要旅行,或者他又要去養家糊口,或者什麼。對於我來說,我是比較贊同《月亮和六便士》的。

《月亮和六便士》改編電影劇照

就是如果你考慮到你一生想要什麼,就要快一點動手。不要等到五六十歲了,看著自己大塊時間已經流走了,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個乾涸的河床,再也沒有什麼雄心也沒有力氣了,充滿了後悔。所以我的看法是這樣的,如果你想要強烈做的事情,必須立刻動手。

Q:您開始寫作或者開始寫那個長篇的時候,是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的時候嗎?

阿乙:沒有浪費,因為我從短篇慢慢寫起,慢慢寫到長篇。不是你一開始就可以,我認為是這樣的。從短的訓練,一直訓練到長的。我憂慮感比較強,所以我搶得還是比較快的。

你看我不想在縣城我就很快就出來了。到外面打工,到報社打工。就我不想再做體育編輯,我就到了文學這邊了,也很快。都很快就實現了,就是我不會向你訴苦,或者表達一個哀怨,說我有一個文學夢,但是我現在還不能去實現。不會,我就說我實現了。

Q:你回答這個和好多人不一樣,因為這個問題是對這個社會有什麼忠告和擔憂的。

阿乙:我的忠告就是趕緊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然後退休。一切不是自己理想的事情,都是徒勞無益的,也不能說的特別絕對,但是基本上是這樣的。

題圖來自人民文學出版社,及裁剪後的高更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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