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這輩子我要比你先走
「老婆，說好了，等咱們老了我比你先走」
01
母親家樓下是個小公園。黃昏時分，家屬區好多人都在涼亭里坐著，乘涼、白話。
我跟母親吃完晚飯去溜達時，遠遠地聽到隔壁陳阿姨和她老公洪叔叔不知道在爭論些什麼，陳阿姨聲音又尖又細，洪叔叔很快敗下陣來。
母親說，別看這兩口子吵吵鬧鬧一輩子，其實感情好著呢。
走近了，才知道他們正在討論「夫妻雙方，等老了誰先死更合適」的問題。面對生死存亡的大問題，他們正以尋常草率的方式，鄭重其事地安排另一半的生命走向。
我不禁啞然失笑，死神會體恤人間溫情嗎？他會遵守單方面的約定嗎？命運本就充滿了不可控性，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
可聽著聽著，我濕了眼眶。
洪叔叔說，「我不能忍受你走了以後，我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兒子在外地，一年才回來兩次，我什麼都不會做，不想拖累兒子一家。」
陳阿姨說，「你不能忍受我就能忍受了，你這個人就是太自私！」
「你就讓我最後再自私一回。我在那邊等你，給你打前站，等你來了我好去接你。這樣你就不會害怕了。」
「可這邊沒有了你，我也一樣害怕啊。」
「這邊還有兒子、親人、朋友，你不會孤單的。我都給你計劃好了，不想去兒子家住，就去養老院，錢我都給你攢好了，保證不讓你受委屈。」
「沒有你，怎麼能不委屈？」
「老婆，就這麼說定了，等到了那一天我比你先走，你一個人要好好過日子。」
「下輩子聽你的，這輩子你得聽我的。」
……
究竟誰去誰留，到最後都沒有定論。
我攬著母親的胳膊，繼續往前走，誰也不說話了。
02
母親告訴我，前段時間陳阿姨跳廣場舞崴了腳，本來覺得問題不大，休息幾天就好了，可疼了一個多禮拜都不能下地。
洪叔叔六十多歲了，也不知怎麼背著陳阿姨去了醫院。醫生說陳阿姨可能因為年紀大鈣流失，骨折了。
洪叔叔急瘋了，買了排骨、豬腳，拜託母親幫他燉。
母親幫著燉好後，給洪叔叔送過去，不巧正碰到他抹眼淚。
洪叔叔說：「我什麼都不會做，老婆伺候了一輩子。你說她刀子嘴豆腐心，經常跟我吵吵鬧鬧，我覺得煩，可她真的不在身邊了，心裡卻沒著沒落的……」
後來陳阿姨出院，洪叔叔便每天跟在她身後，散步、跳舞的時候，不停地囑咐，「慢點，慢點，能不能慢點？」
我知道母親在想什麼。
自父親走後，母親就一個人生活。她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誰家也不去。好在她身體不錯，還主動要求照看孫子，如今孫子7歲了，父親也已經離開8年了。
小侄子在的時候，母親圍著他轉，做飯、接送上下學、輔導學習、陪玩，生活過得很充實。小侄子不在的時候，母親就打開電視，睡覺的時候也不關。
母親經常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幸虧這份孤獨是我來承受，不然以你父親那倔脾氣，誰肯來照顧他？」
父親脾氣不好，母親忍讓了一輩子。
臨走時，父親不放心母親，一字一句地囑託我和哥哥：「好好孝順你媽，有空多陪陪她。我所有的財產都歸你媽，你媽可以帶著財產改嫁，誰都不許攔。你媽沒有去過北京，一定要帶她去轉轉。」
母親哭著捧著父親的手，放在臉上，溫柔地說：「你安心去吧，我會守你一輩子。」
還記得，母親頂著巨大的悲傷，一一確認父親的身後事。
父親生前極愛乾淨，在入殮前，母親幫他洗了頭，擦了身體，剪了頭髮和指甲，換上了乾淨的衣服。
有個親戚突然想到一個習俗，說去世的人嘴巴里要放一枚銅錢，會福蔭後代。正要放進去時，母親奪了過來，說：「這麼髒的東西怎麼能往嘴裡放，如果一定要放，去煮一煮、消消毒。」
事情辦完後，母親一夜之間白了頭，躺在床上好幾天。
03
突然想起了錢鍾書和楊絳也是這樣。
無論歲月如何摧殘，關於生死、關於愛情，他們篤定地認為，有些東西可以超越一切。
在經歷風風雨雨之後，錢鍾書和楊絳好不容易可以安靜地相守了，卻很快就老病相催。
錢鍾書和女兒阿瑗相繼病倒，楊絳兩頭奔波，心力交瘁。是什麼支撐她走過來的？後來她自述：「鍾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儘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她是他的守護神，守護了他一輩子，錢鍾書去世前一眼未合，她附在他耳邊說：「放心吧，有我在。」
他終於安然而逝，留下她在世間打掃現場。在他去世之後，她全身心整理他的文集，自己也相繼寫出了《我們仨》《洗澡之後》等作品。
在她100歲生日的時候，她寫下了這樣的感言：我得洗凈這一百年沾染的污穢回家。我心靜如水，我該平和地迎接每一天，準備回家。
楊絳所指的「家」，恐怕就是錢鍾書所在的地方吧。
他在那邊等她，她活著不空虛，走了也不畏懼。
04
十多年前，《藍色生死戀》風靡校園。
後來恩熙病死。俊熙悲痛欲絕，在一個黑漆漆的隧道口倉促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追隨摯愛而去。凄婉的音樂響起，我們宿舍的四個女生抱頭痛哭，感動得無以復加。
那時，我們都無比渴望有一段「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
這愛情里，要牽手一生、相守一生、鍾愛一生，最好在年老回天乏力的時候，在同一天死在同一張床上，然後一起趕往一個未知的世界。
在那個年齡段，雖還沒有經歷過生死，卻極容易把生死掛在嘴邊。感覺愛情之偉大程度，只有一生僅一次的寶貴生命方可與之媲美。
我們瘋狂地羨慕恩熙，不是每個人都能獲得真愛，心甘情願把生命交付在另一個生命手裡的。
其實，愛情是交付，婚姻也是。
經歷過風雨與共，才能做到生死相依。走到最後，子女會長大、遠離，朋友會蒼老、力不從心，而自己的身邊，從頭至尾都只有一個人陪伴在左右，從年輕到年老，從愛情到親情，從生到死，從這輩子到下輩子……
那是一份承諾，也是一份約定。
爺爺和奶奶形影不離，他說，「我們老了，誰也離不開誰。誰先走了，對另一個都是致命的打擊。」
陳阿姨和洪叔叔也談好了：「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這輩子由他，下輩子由我。」
祝福所有為愛成全的有情人，此生惟願遂心，死生相隨。
作者李小木：一個熱愛文字而不靠文字過活的體制偽小資，一個80後還不願長大的老妖婆，網路寫手，願意拿美貌換取才情,拿原創喚起青春。歡迎掃描關注微信公眾號：李小木的小江湖（ID：ljtdxz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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