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失去最好的朋友的？

你的生命中有沒有這樣一個朋友？

你們曾經一起把酒言歡、徹夜長談，一起逃課去打遊戲，分享一杯冰淇淋，彼此嘲笑、相互圓謊，在自拍時嬉笑著推搡對方靠前。

你們曾經保守著彼此的夢想和秘密，也暢想過十年後依舊並肩前行的日子。

你們曾是最好的朋友。

但之後的某一天，你打開手機通訊錄，無意間翻到那個看起來熟悉又陌生的號碼，你已經想不起上一次撥打這個電話是什麼時候了。想要敘敘舊，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開頭。

猶豫再三後終於撥了過去，可對面已是空號。

你就這樣與你最好的朋友失散了。

我跟小越認識的時候是高一。

那天她把山地車騎得飛快，雙手張開，一路高呼著從學校對面的斜坡上衝下來，結果好巧不巧地摔在了安分走路的我面前。

我上前扶她，她卻就地躺下，朝著我齜牙咧嘴地說，「疼，不想起。」

她就是這麼瘋。

在我還在老老實實穿又肥又丑的校服時，她就偷偷在校服裡頭穿深V襯衫了。上課的時候把外套拉鏈拉到脖子，包得嚴嚴實實，一下課就脫了外套跑來教室找我，拖我出去吃關東煮。

時間一久，連我們班的男生都會問我：「又跟你的漂亮朋友出去吃飯啊？」

小越很瘋，但她也足夠聰明，以至於所有人都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能輕輕鬆鬆考出好成績，於是偶爾的逃課便被放過。她出去比賽總能拿獎，於是她的早戀便被默許。

其實我們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勇敢我謹慎，她機靈我溫吞；她一貫真實，而我習慣偽裝；她敢愛敢恨，而我一直都是感情世界的旁觀者。

可年少時的友情彷彿一把熊熊燃燒的火，丟進心裡這片草原，便足以燎原。

真正成為密友的契機，是那次她跟家人吵架後跑來我家避難。

那晚接到她電話的前一秒我還在跟一道數學題死磕，後一秒就聽到她說她離家出走了要來投靠我。我半信半疑地從陽台往下看，就見她拎著一個不大的手提包站在我家樓下。

看見我探出頭來，還煞有介事地朝我揮揮手。我嚇得趕緊下樓把她認領回家，不敢驚動我爸媽，就想偷偷摸摸地把她藏在我卧室睡一晚。結果她一進門，熟門熟路地繞到客廳，跟我爸媽挨個打招呼說明情況。我在旁邊朝她擠眉弄眼的，她看了看我說：「又不是藏男朋友，緊張什麼？」

那晚她跟我擠在一張床上，手心潮濕地附在我的手上。我們說了好多話，從形形色色的戀愛史到某些特立獨行的思維，我們共享了彼此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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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問我，你以後想做什麼？我困得懵懵的，以為她問我職業規劃，便回答她說，公務員吧。她轉過頭來看我，說你真沒勁。

她說，我想環遊世界。

高三那年小越沒有參加高考，而是選擇SAT去美國讀書。

比起其他人，她的故事少了很多勵志的情節，一如既往地瀟洒。那天她買了零食來看補課的我，笑嘻嘻跟我說，我交了新的男朋友，你要不要看看？

正在題海中埋頭苦戰的我完全是焦頭爛額，一點也沒有心情關心她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分掉的男朋友。我抬頭朝她笑笑，說改天吧。

她想了想，問我，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我趕緊手忙腳亂地跟她解釋說，沒有沒有，只是今天題目做的不順，想多花點時間研究一下。她點點頭，笑著說那你加油啊。

後來我們都上了大學，她在國外，十幾個小時的時差讓我們的聯繫常常是她凌晨發了消息給我，我第二天早上才能看到。而我選的專業在大學裡課程很滿，每周有三四天的時間是從早到晚不間斷地上課，加上各種社團活動和實習忙到腳不沾地。

聽著她發過來的四五十秒聊家常的語音，我的腦海里卻還在思考著明天presentation的稿子，一轉頭就忘記了回復。時間一久，回復的間隔就越來越長，頻率也越來越低。

有一次無意中點進了她的朋友圈，發現自己居然錯過了好幾條她的狀態。我翻著小越的朋友圈，感覺她的生活好像每一天都很瘋狂。實現了環遊世界的夢想，從清晨到夜晚，從春夏到秋冬，一路高歌猛進地玩著。我匆忙補了幾個贊，便又埋頭去看文獻了。

偶爾我們也打視頻電話。她會跟我吐槽她在美國的生活，講她遇到的奇葩前男友，聊她上周爬過的雪山，還有回憶我們高中的故事。

她還是像從前一樣，彷彿一個不曾長大的人，保有著年少時的熱烈和直接。而長大後的我恪守著成人世界的規則，不溫不火，留有餘地。

成年人之間的交友總是知情知趣，我們彼此交換觀點，親密而矜持。

每一個人都在奔波忙碌，沒有人能夠再徹夜陪你天馬行空的聊天，也沒有人再能為你共情。成年人總能理解這些，我們在保有自己的同時，也允許著別人的疏離。

但小越不行。

其實那時候我們聯繫的頻率已經很低了。

某天她久違地打了一個電話給我，聊到一半，實習公司的老闆發郵件來讓我改一份文件。我不想掛她的電話，可那頭老闆催得很急，我只好一邊跟她打電話一邊改文件。

但到底是無法一心二用，我回應她的語氣漸漸變得心不在焉。她不再說話，忙著改文件的我居然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問她怎麼不說了。

她沉默了一下，問我，我們好像沒以前要好了哦？

其實我完全可以跟她解釋說，沒有沒有啊，我們明明還是很要好啊。

但那是成年人交往的說法，跟小越我沒辦法說出口。

年少時，我們總是借著一起闖禍一起瘋的理由，堅持將我們截然不同的人生捆綁在一起。

可後來，時間替我們鬆綁，便漸行漸遠。

畢業、戀愛、結婚，我們在人生的時點上自然地脫落著一些朋友，那些曾經以為天長地久的感情也最終被時間和距離磨碎。

我們各自忙碌著，忘記了這份感情也需要維繫。

於是不同程度的成長讓我們不再理解彼此的苦悶，不再對對方的彷徨感同身受，不再分享那些被我們視為天大的卻不值一錢的秘密。

最後剩下的，便只能是索然無味的反覆咀嚼過往。

陳奕迅在《最佳損友》中唱道：「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我們曾經那樣要好，但最後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為陌路人，甚至都找不到分開的原由。終於我們各自有了新的朋友，也沉默地接受了，舊知己，無法變成老友。

我就是這樣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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