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的《敦刻爾克》被叫做戰爭片,大錯特錯了
近日曾經拍攝過多部堪稱神作的諾蘭導演的新作《敦刻爾克》上映了,很多媒體都把本片歸納為戰爭片。其實從表面上看,這部根據二戰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事件而改編的電影被歸納為戰爭片其實沒錯。但在周日我看過了這部電影以後,我真的覺得叫《敦刻爾克》戰爭片是一件錯事,而且錯的離譜。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這部電影是一部適合看兩次以上的電影。諾蘭導演拍攝本片所花的精力,埋設的伏筆和拍攝角度與以往我們看過所有的戰爭片都不一樣,而是以諾蘭導演自己獨特的方式拍攝出來,故事的主線,演員的表演,到電影最後表達的意義都與其他戰爭題材電影不同,只是一部諾蘭導演自己對《敦刻爾克》的理解,是一部帶有諾蘭導演自身強烈印記的電影。 與任何其他人拍攝的戰爭片都不同,與任何戰爭題材的電影都不同,是獨一無二的諾蘭電影。讓我們用諾蘭電影獨有的三大特點來解析這部《敦刻爾克》,從而了解為什麼諾蘭的電影與其他任何電影都不一樣的原因。
1. 時間的強調與弱化
很多人在電影院看電影的時候看到字幕翻譯 一周、一天、一小時。
可能有人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甚至有人覺得這個翻譯好像是錯了,搞錯了導演的意圖。但其實這三條線的翻譯並沒有錯誤,只是翻譯的太過直白簡單,越看到最後越清楚為什麼要這麼翻譯。
首先我自己對這三條線的理解為陸、海、空三條線。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做個簡單的解釋。
陸這條故事線是持續一周的陸軍方面的撤退,逃亡遭遇。從電影男主角和部隊在法國被德軍逼退到敦刻爾克,在海灘等待救援,撤離中遇到襲擊和最後的倖存回到英國本土是一條故事主線。
海這條故事線是英國一位普通民眾接到官方徵用自己船隻要到敦刻爾克接應英法聯軍回國,從英國出發到法國敦刻爾克一天的航行,遇襲,救援的遭遇。
空這條故事線是英國皇家空軍噴火戰鬥機編隊為了掩護敦刻爾克大撤退,在空中與德國空軍進行空戰,被擊落後的逃亡,和迫降被德軍俘虜的遭遇。
「時間」是諾蘭幾乎每部電影的共同元素,《記憶碎片》典型非線性,《盜夢空間》潛意識時間和《星際穿越》的相對論,最為抽象的概念可以以不同形式呈現。《敦刻爾克》里,一系列看似獨立的事件收斂於最終時刻,揭示其相關性,三線非等長時間敘事用以架構整個故事空間。
這種敘事方式的收益在於,一小時戰鬥場面得以滲透進敦刻爾克海灘士兵七天的撤離行動與船隻一天的往返救援,讓情節在大多數時候都能被帶入最後時刻的緊張感,電影場面得以持續緊張轟炸。
還有,一小時,一天,一星期看似是故意給出的客觀時間,實則弱化了時間的物理尺度,更像隱喻身在敦刻爾克不同視角的人對時間的主觀感知——相對論式的呈現方式:
對於Tommy以及海灘上等待撤離的士兵們,時間是最難熬的:頭頂無時無刻的死亡威脅,遙遙無期的救援船隻。這時,時間對於他們來說似乎是停滯的,「一星期」代表著他們的度日如年。
同樣,對於Mr. Dowson, Peter, George以及其他救援的私人船隻,他們的任務就是「每天」往返於相距四十多海里的英國Dover與敦刻爾克,救回十幾名士兵。只要在「一天」內回到英國,這場戰爭就不在他們眼前。對於他們來說,每個「一天」都非常重要。
而飛行員,必須在一個完全不同的生存空間里戰鬥。伴隨引擎高頻率轟鳴聲,操縱快速的戰鬥機器。即使最殘酷的戰鬥也不會超過幾分鐘,結果永遠直截了當——要麼擊倒另一架飛機,要麼被擊落。對他們而言,時間的物理性質沒有意義,主觀時間永遠是短暫,決定命運的「一小時」。
還有不得不提的老將漢斯·齊默(Hans Zimmer),如果諾蘭的時間設置「分離」了這部電影,那麼他的配樂無疑是給予電影以「連續」與「時態」。不難發現,雖然不同幕時間線不同,但幕與幕之間的配樂音效確是連續的,音樂中還加入鐘錶的滴答聲,時間不僅是可視的,還是可聞的。
電影的時間設置很像達利這幅畫,紋理清晰,層次感分明,畫面展現一片空曠的海灘,等長的畫面時間表現的是不一樣的劇情時間,但時針的指向確是同一個方向。戰爭的記憶可能彎曲破碎,無法用紀錄片的方式精準回溯,但卻能從時間的維度,陸地,海洋,天空的時間扭曲中找到一種由現代主義手法帶來的真實感。
三條敘事線像錶盤里三條指針,最慢的時針為一周,分針為一天,秒針為一小時:
當時針與分針交匯時,是Mr. Dowson救起坐在飛機殘骸上,遭遇魚雷後心理創傷的陸軍;
當分針與秒針交匯時,是Mr. Dowson告訴Peter越過他們頭頂英軍戰鬥機的聲音自勞斯萊斯發動機;
而時針與秒針的交匯,是Tom Hardy 從飛機上看向海面,正好看到Tommy 所乘的輪船傾覆。
當然除了這些還有多次交匯。我沒有從數學尺度衡量三重畫面相交的規律,但以導演的精準度,可能不一定以鐘錶進位,但一定是按照某種比例調配畫面的。時間大概也是諾蘭給出的戰爭隱喻:宏大的歷史事件所依附的其實是無限小的選擇和機會,分離的三條線里有著非常多不確定性,形而上的隨機性,以及引出結果的不同事件神奇的協同作用。
2. 人物與去人物化
這部電影的人物的呈現方式比敘事方式更有趣。
回想一部你心裡top3的電影,或小說,電視劇,最讓你印象深刻的部分,是它的情節還是人物?雖是一體兩面,但人們傾向於將觀影和閱讀作為一次關於自身的「模擬體驗」,所以一個生動立體的人物會比跌宕的劇情更加容易讓人記住,優秀的作者與導演絕對是刻畫人物的大師。
但是,《敦刻爾克》偏向「角色消除」:沒有過多的筆墨交代角色背景,心理狀態,或是可能訴諸於主題的刻畫。沒有圍在篝火旁講訴家鄉妻子小孩的士兵,沒有在子彈炮火發射間隙還進行的兄弟談話,也沒有任何特殊化處理的某個人物細節。三個主視角中,沙灘上的士兵Tommy與船主Mr. Dawson可以被該場景里任何人替代;而飛行員,Tom Hardy僅有兩幕露面,一名不帶光環的RAF「空軍」。並且,以極簡對白過濾掉角色的複雜個體性,讓他們變成一種視覺簡寫,觀眾得以「浸入式」地去感受身在戰爭背景下個人體驗掙扎。可以是任何人的視角,甚至可以是「你」——仿VR效果的戰爭歷史呈現方式(最厲害的是,它甚至不是3D)
同時,去角色化的人物也賦予電影一種講訴30多萬人集體體驗的恢弘感,不是某個沖入槍林彈雨的英雄,也不是某一幕帶有極強褒貶色彩的戰爭蒙太奇。人物的弱化讓觀眾意欲用自身來填補人物內心的空白,想像自己置身二戰,與他們一起體驗著敦刻爾克的「當下」。
然而,「去角色化」最容易被的詬病點在於,沒有一個重筆墨刻畫的主角,會讓一部電影缺乏情感火力與內核(emotional core)。所以很多人覺得它並不是那麼精彩。想想《黑暗騎士》《記憶碎片》還有《致命魔術》中複雜角色塑造,《敦刻爾克》在角色這方面明顯是「失焦」的。通過海灘,大海,天空三個不同角度呈現敦刻爾克大撤退。人物沒有任何背景故事,幾乎沒有一句對白帶有細緻的故事性。極簡人設,三條線的敘事選擇似乎讓故事分散得太薄,人物之間沒有時間來展開哪怕是最溫和晦澀的情感聯繫,深度和情感的細膩程度也如蜉蝣般被戰爭巨幕吞沒。
但是,這部片子並不是「角色缺乏深度」,而是諾蘭太在意讓觀眾關注戰爭里除去「撤退xx萬」「死傷xx萬」這些冰冷數字下的每一張面孔,他們都是「主角」,帶我們走進這故事的人可以是Tommy,或者開場那四個人里可能倖存下來的任何一個人。過濾掉一切特殊化的人物元素,導演希望觀眾以類似電影中人物的方式來體驗敦刻爾克。自第一槍打響開始,我們已經置身敦刻爾克。
關於諾蘭的人物塑造選擇很有趣,因為他在用一種最不符合歷史敘事習慣的方式講訴歷史題材歷史。歷史通常會把好壞,輸贏,成王敗寇一筆點明;而敦刻爾克,這個與滑鐵盧,諾曼底,珍珠港一樣自來就帶有戰爭歷史感的名字,在諾蘭的畫面里卻沒有任何褒貶批判和強調,他只是帶你走進敦刻爾克海灘,成為英軍一員,成為三十三萬三千這數字的其一。它更像一部藝術作品,這部電影似乎沒有人物,只有越過頭頂的轟炸機,炮火和爆炸的轟鳴聲,讓觀眾得以浸入戰爭世界,這些簡筆畫人物被困在這裡,這是自《拯救大兵瑞恩》以來最為浸入式的戰時場景。
這一點,如果觀眾以傳統審美偏好來觀賞這部電影,可能體驗不一定好,但「去人物化」確實是一個已經頗具盛名的導演一次非常大膽的藝術嘗試。
3. 戰爭里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恐怖
直到最後,觀眾看不到這部電影里的納粹,甚至給到德軍飛機的畫面都非常少,他們幾乎被描繪成另一種世俗的威脅。比起戰爭,Dunkirk更像一部恐怖的生存電影;比起戰爭於肉身的腥風血雨,諾蘭更加關注的是戰爭的道德殘暴與形而上的壓制。
第一幕海灘出現時,電影字幕是「The Mole | One Week」
「鼴鼠」——The Mole 是法國The East Mole碼頭,是戰爭里對混進軍中間諜的術語,也是這些暴露在海灘的士兵。他們沒有身在槍林彈雨的戰場,當德國空軍的陰影投射在這沒有庇護的開放場地時,死亡威脅籠罩著每一個人。想像一下,被困在一個寒冷潮濕的海灘上,不知道救援是否會來臨,伴隨著敵軍轟炸機聲音的等待。轟鳴聲響起時,幾乎沒有任何實際鏡頭給到,但顫慄還是在士兵中蔓延開來,鏡頭集中於捕捉士兵面孔上恐懼感,唯一的自救辦法是如鼴鼠般刨土趴下。
納粹並不是Dunkirk里惡的元素,這裡沒有提出任何政治前提,沒有精心製作的戰鬥場面,軍隊宰殺敵方,或是士兵們對自己國家表現出堅定不移的愛國精神,也沒有任何情感時刻。這個故事是關於士兵在戰爭中的脆弱性。有時我們會忘記他們是血肉之軀,而不是歷史書上一筆帶過的「參戰人數」「死亡人數」;我們不明白沒有人被訓練出來適應戰爭,適應死亡,不僅僅是打敗和殺死另一個人,而是每天都能倖存下來。
電影的潛意識表徵也在暗示戰爭的本質,一些鏡頭語言里,散落在沙灘上病態的泡沫狀物質;遠處,從船和飛機殘骸上升起的煙霧,像黑洞吞沒一切。其中一個場景,兩名等待漲潮的士兵:
「你如何判斷漲潮」
「它會把屍體帶回來」
船上的幽閉恐懼症,炮彈休克症,與汽油結合的水中死亡恐怖...這不是戰爭,而是生存,是《黑暗之心》最後的 The horror, the horror.
除去這些,諾蘭電影在最後通常會給大家個比較能感同身受的ending,在冷靜呈現整部之後,最後有些畫面讓我打心底里挺感動:
當我認為Peter會給那個意外害死George的陸軍一拳時,他卻沒有那樣做,而是告訴這個已經飽受戰爭折磨,PTSD或許永遠不會痊癒的士兵:George會好起來的。
最後Tom Hardy沒有跳傘或海上迫降,而是選擇在一眾士兵的注視下飛走,降落的德軍領地,銷毀飛機後被擒。記不記得Mr. Dowson對Peter說: he has bigger fish to fry. 這架擊落德軍戰鬥機的HERO需要給頹喪的士兵們希望,告訴大家英國的空軍正在飛去與德軍作戰,而不是在擊落敵軍後自己也墜機。這份士氣與心氣,讓這些目睹他飛走的士兵能重整旗鼓,才有了之後的諾曼底登陸。
迎接撤離士兵回國的盲人摸了摸Tommy的臉對他們說:活著回來就夠了。
當我看到這些諾蘭導演所安排在電影里的這些形而上的電影片段埋設時。我想起了兩部同樣是讓我心靈無比震撼的電影。
一部是伊斯特伍德《父輩的旗幟》里,片子開始10分鐘左右的時候Iggy不見了 他是被從身下的那個洞里出來的日本人給抓走了 後來折磨至死在山洞。而電影里lggy的戰友看到了那個洞,但黑暗中沒有呼喊救命,沒有槍聲,廝打和看得見的血腥。只有黑暗和呼吸聲,戰友沒有進到洞里去救lggy,就是愣在原地,然後轉身離開。他們心裡或許知道戰友被抓進了洞里,或許不知道。但戰爭給戰士們帶來的只有恐懼。黑暗裡看不見的恐懼,比能用眼睛看到的戰爭機械,屠殺,鮮血滿地給人更大的衝擊。一切在黑暗中,你無法直接看到,但你的腦海里浮現出的東西,比真實來到面前的更恐怖。
而另一部,是梅爾吉布森《血戰鋼鋸嶺》里,男主和戰友在彈坑裡小棲。當一顆綠色的信號彈飛上天空,男主驚醒了,他抬頭望向彈坑外,他看見的是黑暗裡被綠色信號彈光芒籠罩的如同惡魔的日本士兵,閃爍著月光的刺刀瞬間刺穿了男主和他的戰友。戰鬥後的小棲,瞬間化作血腥屠殺的修羅場,讓所有人措手不及。通常戰爭片的老套路是主角經歷了激烈的戰鬥後可以跟戰友有短暫的休息機會,說幾句玩笑好放鬆戰士們和觀眾們的神經,接下來才開始繼續血腥的戰鬥。就像拯救大兵瑞恩里戰士們在城裡準備打狙擊戰時,還開了幾句黃色的玩笑。但梅爾吉布森卻沒有這麼做,他在鋼鋸嶺白天激烈的爭奪戰之後只讓戰士和觀眾休息了不到30秒,就用戰爭這個惡魔打破了所有的安靜。雖然男主只是做了一個噩夢,但接近著而來的卻比噩夢更加可怕。
諾蘭導演這次拍攝《敦刻爾克》,真的無法把它歸納為一部戰爭片,更應該直接歸納為諾蘭片。因為這部電影有太多諾蘭導演個人的刻畫,他自己接受採訪時說因為本身沒有經歷過戰爭,並不能完全理解戰爭給人帶來的衝擊,更希望不編寫劇本,直接憑藉感覺和演員自己的理解來拍攝。但這個行為遭到了諾蘭妻子兼任製片人的強烈反對,認為這樣不寫劇本直接拍攝的行為是極其愚蠢而幼稚的。看到這段採訪的時候真的讓我笑到不行,這對夫妻檔吵架倒是讓我覺得很萌。而且我覺得諾蘭導演的妻子大概不認識一位著名的大導演,那就是王家衛。王先生的電影,基本都是沒有劇本的。而拍出來的電影,卻有那麼多堪稱經典,也同樣都深深烙印著王家衛本人的印記。
而正因為是這樣的導演,諾蘭才能連續拍出《黑暗騎士》《星際穿越》《盜夢空間》這樣的神作,不與任何人的風格相似,不與任何電影雷同。諾蘭拍攝的電影,就是諾蘭自己在大熒幕上藝術的體現。這次《敦刻爾克》也不例外,我不把《敦刻爾克》歸納為戰爭片的原因就在於此。諾蘭的電影,只能稱作諾蘭片。雖然本片受到很多人批評,認為有很多錯漏,故事線又混亂複雜。但這些錯誤也是諾蘭自己電影風格的體現,諾蘭自己親口承認很多鏡頭處理的並不讓自己滿意,音樂方面也同樣做得不夠好。而這與他沒有經歷過戰爭,又不想借鑒其他戰爭題材電影有極大的關係。勇於承認自己的錯誤,未來才有更多進步的空間。獨特的視角去理解一件自己沒有經歷過的事件,完全獨立拍攝,確實冒著極大的風險。但諾蘭還是成功了,用他獨特的方式成功了。
最後希望諾蘭未來的作品越來越好,用諾蘭的方式給我們更多新鮮的視角去理解電影的世界,我永遠也不希望諾蘭為了迎合商業需要去拍一部爆米花電影,永遠也不。因為那樣會磨滅諾蘭所有的才華,也就再也拍不出《盜夢空間》《黑暗騎士》這樣的電影,如果天才被世俗打敗,留下的還能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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