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忠庵讀書夜不完全記錄
水雲間出品
記錄人:南鏡
「
2017年5月12日,孫勇進老師為主持人,在誠信樓422會議室舉行了第25次惠忠庵讀書夜,內容為契訶夫的《櫻桃園》,以下為那次讀書會簡要記錄
關於寫法
茨威格等作家的小說,是情節緩慢,但情緒洶湧;而契訶夫的這部櫻桃園,情緒緩慢,不少人說剛讀完其實沒有太大的感覺,略微平淡。「凡是大動物都有平靜的外表。」這也許正是它的豐富和包容性的體現,去挖掘這底下的豐富也是我們在讀書夜上的任務。
在中國對曹禺的影響很大,《北京人》和這篇極其相似。櫻桃、櫻桃園本身也是帶有文學色彩的意象,具有很強的延展性,比如電影《櫻桃的滋味》,胡少二十歲時寫的詩《消失的櫻桃園》等等,「櫻桃園作為一個象徵」。
關於主題
--階級層面:
並非單純的階級批判,但這個角度仍是重要且必要的,是豐富而非覆蓋,我們要去體會「歷史宏大變遷的磅礴詩意」。
老一輩人對於過去的秩序的懷念,也許因為新的時代他們已經不熟悉。
大家在櫻桃園被賣之前和之後的反差特別大,彷彿它終於被賣掉了這件事讓他們長舒了一口氣。大家懷著奔向新生活的欣喜,這一點特別真實。
情節的矛盾好像來自於一種貴族的原罪,才能比不上地位,人與人之間的對立更多不是因為個人而是階級。
其他幾個主角一直感嘆但缺乏行動力,盲目抒情和羅伯興的實幹形成對比。(秋莎)就像考試前的複習一樣,即便考砸也是種解脫。
--審美層面:
抒情懷舊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類似沈從文。從中可以看出作者自身態度的複雜,惋惜、留戀、新生等等情緒,高於新舊矛盾和二元衝突,更體現了情節的境界宏大。
「這篇文章到底想講什麼?」是我剛看完時,腦海中冒出的兩個問題中的一個。百度上一搜,「封建貴族的衰落和新興資產階級興起的必然性」,本能地就很抵觸,覺得個體的命運粗暴地用階級來概括實在是很不負責任。我常常更關注的是個體的細微和特別之處對於宏大敘事的消解。即便談論階級,更多也應該是講這種態度的複雜性,比如文中既有老僕人費爾斯對於農奴制的維護,也有羅伯興作為新興資產階級的一員,對於有恩於他的舊階級的複雜情感,還有特羅菲莫夫對時代的超越。
當時聯想到的,是最近看的畢飛宇《小說課》里的觀點,他說《項鏈》並非表現「小資產階級的虛榮必將受到命運的懲罰」,而恰恰證明那個社會不那麼糟。這是一個「文明的」悲劇。原因有二:一來是男女主為了十年來都在做苦力還債,這樣漫長的彌補,內心卻絲毫沒有跳出契約的動機,這恰巧證明了契約社會的底色,踐行了契約的鐵血與堅固;二來,文末一句「這條項鏈是假的」可謂是全文的文眼,是「豹尾」的核心,而讀者和劇中人之所以對這個情節感到如此意外,也正是因為有對「真」的預設,並沒有放棄對真和善的追求。對《櫻桃園》的社會、階級分析,應該也是如此。
當時想到的第二個主旨,也就是胡少提到的抒情。我覺得它展現的是一種人類普遍意義上的弱點——對於過去的懷念,不論是對櫻桃園、對童年還是對情人。(這種懷念太過頭了,所以呈現了後來大家提到的「喝醉酒」的質地。)有種「在夕陽的餘輝下,所有的一切,包括絞刑架,都被懷舊的淡香所照亮」的感覺,你一面覺得盲目覺得他們是不是傻,一面又好像很能理解。是性格悲劇的成分多於命運悲劇。
關於人名之難記
這個小標題跟其他幾個好像不太並列哈哈哈,鑒於大家吐槽得比較多,還是單獨列出來了。
水師舉了讀屠格涅夫《貴族之家》的例子,人名會忘,情節會忘,但是讀完當時刻骨銘心的感覺不會忘,「那種巨大的幸福,那種感動,多少富貴也不換」。
也有被提到,俄羅斯的小說除了人名長,劇情也一樣冗長深沉,和民族性有關。
記人名的方法:打頭的是名,中間的是父稱加變格,最後是姓。大家好像多少都有點因為人名影響了閱讀,我自己是喜歡一邊讀書一邊寫批註,類似於手動彈幕。每次看到名字就會在旁邊批註他的角色,這樣要不了幾次就熟悉了,基本不會錯,寫的同時也有一點緩衝時間去思考情節,以及這個人為什麼要這麼說。
關於人物
羅伯興
大家比較關注的幾個問題是:
羅伯興的動機是什麼,他一開始就想去買下櫻桃園嗎?-作者自己說羅伯興是一個正面形象,他一開始盡心幫櫻桃園尋找出路,發現其他人是扶不起的阿斗,後來買下櫻桃園也是在商言商,挺正常的。(這也是我讀完之後的首先的想到問題之一,他是一開始就打算買還是無意中的戲劇性?)
羅伯興和瓦麗雅到底會如何?-不太可能有結局了。他和瓦麗雅可能只是一直被眾人起鬨,甚至只是羅伯興為佔有櫻桃園留的一條後路;瓦麗雅自己也說,他遲遲不表白,他們之間其實什麼也沒有;何況羅伯興對柳苞芙有特別的情愫。央戲的話劇對兩人分別場景的解讀也印證了這一點。
瓦麗雅
有點像《北京人》里的愫方。她和羅伯興都是偏實幹的人。
作為養女角色的微妙:處於半抽離的狀態,既身在其中又不完全屬於這個家族,需要為自己的未來考慮,和羅伯興沒有可能,但也能更切實際地去思考櫻桃園的未來。
(有人說到,羅伯興、瓦麗雅、特羅菲莫夫三者加起來,也許是能夠拯救櫻桃園的組合)
柳苞芙
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像是一個過分抒情、過分懷舊的盲目的孩子。網上有一段說她有一種「自相矛盾的氣質」,我覺得挺貼切的:
「她具有人類的共同感情,如愛好大自然,同情別人,對待自己的僕人態度寬厚。柳苞芙的自相矛盾的氣質——她的真誠和矯揉造作,直率和過分敏感——在她的語言中反映出來。她的語言具有抒情色彩、有時還明顯地充滿感傷的情調。」
特羅菲莫夫(大學生)
大學生在俄語里有一定特指,是一種身份的象徵。文中沒有直接點明的一點是,他其實就是一個被流放的革命者。有關他的片段都比較讓人印象深刻,大段的獨白很振奮人心,他像是一個超越時代的人,但大學生的理智也是因為他並不身處其中。大家對他的態度比較複雜,紫璇聯想到《米格爾街》里的華茲華斯,「我跟你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加耶夫
感覺受過教育,但學識並不多,喜歡不分場合跟人宣傳自己的理論。大家的看法不太一樣,有的認為有賣弄的嫌疑在,不一定真的有文化,就像《藏書人》里,書買來也就是藏著而已;有的覺得有沒有文化這個事是相對的,而且處在社會大變革的階段,為自身階級的命運擔憂是合理的。
一個悖論:貴族的雙手沾滿鮮血VS上斷頭台前仍然從容優雅。就像有學者專門考證過,《紅樓夢》中也有很多的人命。
文化的養成必須要有足夠的閑暇,才會產生那樣豐盈細膩的靈魂。而在古代生產力和生產關係不發達的狀況下,只能通過剝削來實現。
還有觀點是,中間經歷過多代,也許沾滿鮮血的和從容的不是同一批人。
關於一些零碎的觀點
--劇本中舞台布景等造成的停頓很多,原因?
後來好像沒有展開討論。個人認為這種人為的打斷,是為了給觀眾造成間離感,好像在又不在的一點點微妙,easy to approach but not that easy to approach,創造層次更豐富的閱讀感受。貼一段原來寫的話:
和《戀愛的犀牛》飽滿到幾乎要爆炸了的情緒不同,《暗戀桃花源》中的三個故事雖然格局更大,在敘述時卻總是保持克制,甚至是在阻止觀眾完全投入到情節中去,給人一種微妙的疏離感。「這是對布萊希特『間離效果』的實踐,舞台上設置的一系列干擾因素接二連三地阻止觀眾的情感和台上的劇情融合,演員不時跳出角色以演員的身份說話,兩個劇組隨場地衝突,穿插綵排,觀眾的身份也會隨著舞台的切換而切換。」我們一次次被強行從傷感的《暗戀》、戲謔的《桃花源》中抽離出來,被迫接受導演和演員場務間的爭執、劇組與劇組間的摩擦,以及尋找劉子冀的神秘女人的亂入,視角不斷轉換,陡然間竟會有些俯視眾生的蒼茫之感,自然也就多了層次豐富的感受。這是也《暗戀桃花源》的妙處所在。
這樣的分析用在這裡也是合適的。當然,有可能只是我們想多了哈哈。
--借錢和還錢的微妙之處
當時大家討論到,在劇本最後,之前找柳苞芙借錢的地主風風火火跑來把錢還了,白水師舉了《金瓶梅》里的例子說,這種飛黃騰達之後對昔日主人的微妙心理就是這樣的。
前面有一段羅伯興非要借錢給大學生的話也是這個意思:「我非要借錢給你,是因為我有這個經濟實力,你為什麼這樣驕傲?」當時就在想,借錢很多時候不是因為對方缺錢,而是出於借者本人的心理需要。
--結尾
蠻喜歡這個結尾,前面眾人臨行前的緊張慌亂,收拾行李,呼呼喊喊,節奏漸快,像「大珠小珠落玉盤」;結尾門一關,陡然安靜,才有費爾斯戚戚走出來,有種「唯見江心秋月白」的餘韻,彷彿「咚——」,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到他說胡話,念叨加耶夫沒穿皮衣自責沒管好他時,我幾乎要哭了。讀完在桌前怔怔坐了幾分鐘。
--生命就要完結了,
可我好像還沒有生活過……
後記:
本篇著重整理討論中出現的想法,用語比較零散。同時此次討論時是按座次的順序發言的,這份簡要整理,可能有疏漏,還請多多指正。各路英雄高見,也歡迎回復哦~
END
編輯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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