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 數星星的孩子

天上到底有多少星星？如此多的星星，究竟哪一顆屬於我，和屬於我的小夥伴？佇立於黢黑的大院兒，我傻獃獃地仰望夜空。

頭上那片巴掌大小的夜空，星星們眨巴著眼，似乎向我投來誘惑的光，譏笑、倘或同情的笑……

城市裡的孩子，不像鄉下的孩子，沒有曠野的大草灘供我們瘋跑，或是享受在高粱地里鑽來鑽去的樂趣，哪怕黝黑的小臉兒被鋒利的高粱葉割的生疼。頭上也沒有偌大的一塊夜空，供我們數星星。但我們同樣自得其樂。

逛舊城著名的大召東倉，老北京天橋的翻版，隨處可見，捏麵人的，吹糖人的，拉洋片的，耍猴的，耍把式賣藝的，演木偶戲的，說評書的，以及小人書鋪。

在大院空曠的中院，我們聚在一起玩「打夾克」、彈珠珠、吹洋片、捉迷藏、練飛檐走壁；去小東街小學玩雙杠、單杠、滑梯，等等。

在城肆的喧囂，以及和小夥伴的嬉鬧中，我們的童年生活雖然清貧卻不乏快樂。

在城裡長大的孩子，也許更加渴望看到浩瀚的夜空和滿天的繁星。街道的狹窄，激發出我們對夜空的無限遐思。

我臆想，「井底之蛙」心目中的夜空，比起塘蛙心中的夜空，要漂亮和遼闊許多。這就是想像或藝術的力量。

而我和小夥伴們，男孩子或女孩子，也會在某個涼風習習的秋夜，仰望頭頂上那塊巴掌大的夜空。像些文藝小娃娃，頗為「藝術」地去數天上的星星。

夕風已遲，夜空也已變的格外純凈了。在大院外院，我們席地而坐，仰起小臉、伸長脖頸，眺望烏藍的夜空。

塞北秋日的夜空，多麼美麗神秘，活像一塊未沾染塵埃的巨型藍寶石，閃爍著藍幽幽的光亮。星星們，則不停地眨動著金色的眸子。「一顆，兩顆……」數來數去，我們的口齒便不大伶俐了，瘦瘦的脖頸也感到了酸疼。

數星星數的煩了，我們開始尋找「牛郎」（牽牛星）和「織女」（織女星）這對小夫妻，還有那條阻隔著他們的闊大銀河，還會咒罵幾聲可惡的王母娘娘……

聽說天上的星星，對應著地上的每一個人。那我們都是星星的化身嗎？或者在我們每個人的心房裡，都住著一顆星星？

它像是一盞燃燒於暗夜的燈。據說如若一顆星星從天上墜落，地上的某個生命便逝去了。

那，天上該有多少顆星星？這近乎天文數字的星星們，是我們稚嫩的心靈無法想像的。而我卻覺得，天上的星星好像總是那麼多。

它們互相凝望著，卻又隔開，又用自己的光亮相互映照著。夜空因此變得瑰麗和神秘。

但我卻不記得和鳳兒，是否一起數過星星了。鳳兒姓王。是個漂亮的小女孩。她家租住著我家西屋。

她父親是位西醫大夫，在舊城開診所。平日，王大夫喜歡哼幾句京戲。當蒼涼而悠長的京劇唱腔，從西屋飄到我家居住的正房，我便想，看來，他今天的心情頗為舒暢。

王太太則是位性情急燥的家庭婦女。平日，她總是風風火火的，瘦小的身子顯得十分幹練。「她二大媽……」有時，她操著一口純正的京腔和我母親打招呼。鳳兒她們家是北京人。或許因此，在我心裡，鳳兒便顯得有些高冷。

僅是一種錯覺罷了。其實鳳兒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子，而且說話聲音非常好聽。

曾經一天夜裡，我們幾個小夥伴，還有鳳兒，聚在院兒里的大榆樹下「丟手絹」。夜色幽深，看不清對方的臉。

夜色更加深了，我們轟地四散而去。鳳兒她家後來搬到舊城某街道。我一直沒忘記她那悅耳的嗓音。

後來，聽說她成了廣播電台的播音員。有時上街，當街頭電線杆上的喇叭里傳出播音員好聽的聲音，我還會想，那也許是鳳兒的聲音吧。

白天，我和花兒一起去小東街小學讀書，她住在大院里院。學校由關帝廟改建而成。

大殿和東西配殿，以及東西廂房保存完好，只是窗子改成了玻璃窗。但即使在陽光充足的白天，校園裡依然不夠明亮，西配殿一帶則顯得陰森可怖。

有時在大白天，教室里還點著一盞15瓦的電燈。那位和藹可親的女老師站在講台後邊講課，她的一張臉似乎也看不大清楚。

當她穿梭於課桌之間，我便清楚地看到，這是一張白凈而慈祥的臉。她是我們三年級的班主任，同時教語文。同學們都喜歡她。她調走時，許多同學都哭了。我大概也哭了。

夜色降臨，校園裡一片漆黑。燕子早已歸巢，胖乎乎的蝙蝠從大殿屋檐下的斗拱間爬出來，在校園巴掌大的上空盤旋，發出吱吱的尖叫聲。

突然一團黑色的影子在地上飛快地滾動，然後迅速消失在校園操場東側的一輛排子車下。

那晚，我和同學在操場上做遊戲，看到了那團詭異的黑影。我猜測，它也許是一隻狐狸或黃鼬。

很快地，看見野物的興奮失去了。我無聊地抬頭眺望校園上方的夜空，這時便看到了滿天的星星。

我頗為驚訝，似乎從來沒看到過明亮的星星呢？而花兒卻不知跑到哪兒去了？——這個我心中奇怪而又可愛的女孩那。

滿天繁星陪伴著我和小夥伴，度過了許多寂靜或無聊的夜晚。有時我獨自坐在院子里，獃獃地望著院子里的那棵大榆樹。

柔和的月光潑灑在濃黑的樹冠上，枝椏上罩上一層銀色的光輝。我幼小的心靈隨著如水的月光飛到幽藍的蒼穹……

「白天還有月亮呢。」有時我會和小夥伴炫耀般說。甚至常常看到，天空中，東邊是一輪金光燦燦的太陽，西邊則是一輪殘缺不全的月亮。

它顯得蒼白而孱弱，彷彿用冷漠的目光凝視著大地。爾後將它白色的光漸漸隱去，太陽光則愈發明亮了。

星起星落，晝與夜的循環，我感受著大自然的奇妙。倏乎間，我好像長成一個大人，懂得了生命的無常和可貴，品嘗到孤獨的滋味，渴望能與「外星人」對話……

還曾設想，從腳下的大地搭座天梯，一直搭到月亮上，拜訪一下嫦娥和吳剛。並且坐在美麗的桂樹下，品嘗一下桂花酒。

而北斗七星則像一把巨大的銀色勺子，懸掛在我家老屋北邊的夜空中。站在大院的高台上，我尋覓許久，終於辨清了它們。夜空彷彿是一座巨大的廚房，滿天的星星在準備著一場盛宴。

巨大的銀勺里，盛放著許多美麗的傳說，以及寶貴的精神食糧，使迷路者不僅認清前方的道路，並且獲得足夠的勇氣。

成年以後，我不再數星星了，對那些星星的傳說也已失去了興趣。但若看到滿天繁星，依舊心潮如涌。

而我們每個人，命中注定都是星空中的某一顆星星，一定會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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