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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太空科學家的民國童年: 鄉里田園,土圍子

我未出生前,民國初年,在東北這遠離政治中心的邊陲地區,曾經土匪遍地,不斷重演著中國歷史上「英雄」出「綠林」的老戲。一股土匪被剿滅,又生出幾股。終有的成了氣候,「媽拉巴子」張作霖便是一個,由土匪招安成督軍,變成擁兵一方的軍閥。在這盜賊、土匪叢生的大背景下,人們為了生存而自衛,使東北農村土圍子遍地開花,每村都有土圍子,村村相望,互相聯防。

三門宋家便是這土圍子中的一個。只三戶由一個近祖傳下的兄弟三家,一牆之隔並排三個大院,構成一個孤零零的小村莊。又一高大的土城把三家圍起來,東西兩個磚石結構的城門,城門上有平台帶著箭垛掩體。這個土圍子把原來經過三戶門前的鄉村大道也圍在了土城裡。平安時期城門洞開,這大道通車直達東村岳家,再向北至大榆樹村。城門關閉,鄉村大車只能改道北邊繞過土圍子。土城四角各有一座炮台,炮台上的槍眼開著方形瞭望孔,防護四面城牆,並與城門箭垛呼應,使土匪難以接近。

我的童年記憶便是在這土圍子里長起來的。孩子眼中的高大土圍子,就是一個獨立王國。東西城門關起,土圍子就被封閉,各家大院大門關閉,封建家長也就像土皇帝統治著他們的子孫。小時候,自家的炮台,帶著寬寬垛子的土牆,城門上平台箭垛,都是我們淘氣兄弟們攀登的對象。土圍子曾是祖輩為生存建立的堡壘,他們也曾經真槍實彈地與土匪交過手,留下一些口頭流傳的故事。那時代,夜有更夫,雇有炮手巡哨。東村與岳家土圍子相望,北面有俞家大戶土圍子,共同的利益使各方協議聯防。

一位太空科學家的民國童年: 鄉里田園,土圍子

高高在上的國家政治,禮崩樂壞,軍閥割據,戰亂連年,無以生計的流民為匪,而盜匪又逼使殷實的農民地主之家做成土圍子與之對抗。這就是民國初期的現實。煙雲過去,土圍子和炮台成了我兒時玩耍的場所。晚上東西城門關閉,不僅防盜,孩子們也多了一重安全感。

七十多年前,我出生在三門宋家的西院。十歲前,生活在這農村的富裕之家,是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一條彎曲的鄉村大道穿過田野,由董家窩棚曲折向東而來。道路兩側都是莊稼,一眼可以望出很遠。路邊田埂上長著野草,古道車轍的外邊總有一條人行小徑伴隨著,沿途可以認出蒲公英和馬連花。晚風吹拂,空中飄著草香味。日落時刻,一輛黑色馬車從遠處慢慢駛向土圍子,車上人念道:「到家了,到家了!」馬車從一個城門進入土圍子,晚炊煙已經飄起,雞鳴狗叫,左手一拐進入第一家大門,馬車停在院中。這是我幼年從縣城姥姥家回到三門宋家——我農村的家的第一印象。

那時代,縣城到鄰近城鎮的縣級大道上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輕便馬車。農家的鐵輪大車走鋪道,用來運貨:糧食、飼料、柴草和牲畜。人也可以乘坐,總嫌太慢。馬拉著沉重的大鐵輪車比人步行快不了多少!那種粗大輻條,包嵌鐵塊的車輪,結實沉重,輾軋在土道的車轍里是兩條深深的印溝。而鄉村土路其實就是兩條深的車轍。這種農家車任何時候看見它在路上,總是緩慢,沉重悠閑的樣子,要快也快不起來。(橡膠皮輪的農家大車在馬路上飛跑,那是多年以後的事)四輪輕便馬車是當時專門載客的交通工具,輕輪窄輻,帶有活動的遮陽篷,正座到偏座可坐四人,一匹馬或兩匹馬拉著可以在縣級沙石大道上跑起來。

一位太空科學家的民國童年: 鄉里田園,土圍子

不知何時,爸爸從縣城回來,帶回一輛新的帶篷的黑色輕便馬車。馬車駛進土圍子大院,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大家圍在馬車周圍看。爸爸在縣城有工作,畢竟見了世面,又有小資情調,知道俄羅斯的屠格涅夫小說里描寫這種馬車跑在鄉間原野上的風景。弄了這輛馬車回家在當時的縣城裡也算趕時髦了。只爺爺的臉色不對,卻沒有當場掃眾人的興。而是晚飯後申斥爸爸燒包擺闊:「莊戶院弄這種不適用的東西!顯擺啥?當縣長了?」爸爸當時在縣上只是個小職員,老爺子也真說著了,那時縣上縣長上下班就是乘坐這種馬車。爸爸本想給家人一個驚喜,事先已經請示過奶奶,結果遭老爺子一頓沒臉的搶白。因為他忘了土財主不講享受,就怕花錢。這輛婦女和孩子都喜愛的黑色馬車只在我家存活一年。老爺子賭氣不肯坐,嫌屁股太舒適,寧坐鐵輪農家慢車,別人也就不敢越級享受。黑馬車一直放在當院,使用率不高,偶有家中重要女眷進城,才被批准使用。這次我和媽媽從縣城姥姥家回來,就乘坐這輛氣派的馬車進了土圍子,車上有出嫁的六姑從縣城回娘家探親。

回憶起童年的快樂有兩宗:一個是玩,一個是吃。孩子未染塵埃的心靈充分受鄉野大自然的陶冶熨帖,孩子的心也最容易與樸實無華的鄉野自然融合,以後會產生對純樸的自然和鄉土的長久的認同。因為在這環境中沒有多少約束,孩子可以享受著鄉村野馬般玩耍的快樂,所以鄉村自然成為孩子心靈的家園。另一宗是兒童時吃過的東西。農村自然經濟支撐的大家庭中自產自製的原始食物,五穀六畜一樣都不少,自給自足。東北特有的酸菜粉條白肉、黏豆包、殺豬菜、血腸、凍豆腐、高粱米飯,就連大蔥黃醬也能吃出特別的滋味。一個玩,一個吃,這是人的本性,也是人生第一需要,兒童時的體驗終生不忘。

一百多年前,有個姓馬的德國老頭,給世人講了一個有關烏托邦的故事。他描述世界大同的前提條件是那時全世界老百姓不再灰頭土臉,人人是謙謙君子,自覺自愿地幹活。勞動已成為人生第一需要。這個假設改變了之後兩百年的世界歷史。而我念念不忘的人生第一需要,卻是最沒出息的兩件事:一個是吃,一個是玩。這樣,你已經知道,我這本《童年記事》要寫什麼了。除了在當時大的歷史背景下,一個孩子不由自主地被推來搡去,睜著眼睛看事件(後來它被人們稱為歷史)外,屬於自己的就是那兩件最沒出息的事,卻是孩子最大的快樂。

現在,我早已從謀生和貢獻的隊伍中退休出來,屬於自己的快樂是什麼?羞於說出口,仍然是吃與玩!

在沒有山的關東平原上,構成鄉野田園風景的基本要素是水系和樹林。水系,我家鄉只有遼河的一個支流,叫昭蘇太河。它也不在家門口,距離三門宋家土圍子有六公里。它平時只涓涓清流細汊,緩緩流淌。河床很寬,流水只有中間一小股。夏季大雨,它漲滿河道,甚至淤出河床,渾濁而狂怒地咆哮起來。這時我家圍牆南面的池塘連成一片汪洋,漫向西方樹林中的草窪地,形成一個臨時的小溪流,溪水奔騰向昭蘇太河流去。那時每當大雨過後,池塘蛙聲一片,沿著新形成的小溪,孩子們光著腳追尋出許多新發現,走出很遠,心裡有些不安才返回來。

一位太空科學家的民國童年: 鄉里田園,土圍子

土圍子大牆四周是大柳樹,都已粗壯蒼虯,怕已有二三十年以上的樹齡,是土圍子建成時就栽種下的。靠近北牆外是一大片楊樹林,它們已高出北面的土牆,夏季從房屋北窗可以看到它們婆娑的樹影,也可以聽見樹林中的風聲和啄木鳥敲樹的聲音。

在這三戶小村的東大門外不遠處,另有一片更大的楊樹林。這片孤立的長條形楊樹林,小時候對它的印象就是一片森林。它遮蔽了半里遠的東林岳家。這片茂密高大的楊樹林給我陰森昏暗的感覺,小時不敢進入林中深處,只在邊緣野草地採花和撿蘑菇。大片楊樹林,每棵樹上都有烏鴉的鳥巢,有的一棵樹上不止一個,引得小孩站在遠處數樹上的鳥巢。

秋天的傍晚,幾百隻烏鴉在村邊上空雲集中盤旋、鳴叫,黑壓壓的一片,繞著圈,擾成團,久久不離去,鄉人們管這叫「鳥打場」。這種烏鴉集會遊行,沒人知道它們在幹什麼,又是為什麼?姑且看做是鳥類的一種「群眾性」活動吧。我長大以後再也沒見過「鳥打場」了,卻見人類突然放棄平靜、規律的生活,集中在一起喊著口號,各處遊走。這種「打場」,人都不由自主地卷進去了。多年來,我疑惑人、鳥這種打場行為是否有其共同的原因,或是人類本身就具有鳥性?

關東平原大片田野,阡陌縱橫,鄉村大道,穿梭其間。分開各家田地的界線界標,就是道路和樹木,或者是小樹苗,或者是已長成排的大樹。平原上樹林分割開不同顏色的莊稼,夏秋青紗帳是主要的風景。在這地方旅行,遠遠望去樹林濃綠密集的地方准就是一個村莊。

一位太空科學家的民國童年: 鄉里田園,土圍子

由董家窩棚村一條鄉村大道向東,約五華里就到了三門宋家。鄉村大道在平原上曲折搖擺串起諸多村莊,不知道往何處,永無盡頭。大道車轍外是一條沒有完全被野草覆蓋的人行小道。不知何時這條小道向外一拐,就直接斜插進農田,由農田出來時又復歸那條車轍大道。這是農村人希圖近路走出一條三角形的斜邊小道。東北平原上的農村,由這村到那村的人行道,許多都是斜插農田的小道。不管誰家田,不論種何種莊稼,兩村間就走出幾乎是直線的小道。無須任何人規劃,多人從眾就生出這種路。

農田作物主要是高粱、大豆和谷粟,高粱米是那時尋常百姓的主食。於是便有著關東大平原的青紗帳。到處都是高粱地,密集的高粱秸稈遮蔽起視野,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被青紗帳包圍著。穿越高粱地中心的羊腸小道總使人感到不安,這大概源於東北匪患從未根絕。

秋天,高粱紅色,大豆、谷粟黃色和分割地塊的樹林綠色,構成秋野平原的主要彩色。現在高粱被玉米取代,紅顏色便從大地調色板上消失了。

一位太空科學家的民國童年: 鄉里田園,土圍子

書名:童年記事——一位太空科學家的民國童年

作者:宋禮庭

出 版 社:清華大學出版社

定價:¥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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