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一首詞被詩壇領袖推為「千古絕唱」蔣介石很不爽親自布置發起空前筆戰
文/任建偉
一首詞引發的文化「圍剿」
1945年8月28日下午,柳亞子先生習慣性地打開身邊的《新華日報》,一行醒目的標題映入眼帘:「毛澤東抵達重慶,和談將於近日舉行。」看到這則新聞,年近花甲的老詩人連聲呼喚老伴:「佩宜呀,潤之老弟抵達重慶啦!」
是年盛夏,奮鬥八年的抗日戰爭終於露出了勝利的曙光,然而國內外形勢並沒有芝麻開花節節高,反而發生了飛轉直下的變化。為了奪取勝利果實,蔣介石一方面積極準備內戰,另一方面也在和平的「誠意」上做足了文章。
8月14日,就在日本決定無條件投降的當天,蔣介石向毛澤東發出了第一封邀請電,「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實現,舉凡國際國內各種重要問題,亟待解決,特請先生克日惠臨陪都,共同商討。」兩日後,毛澤東電復蔣介石,「須等待朱德總司令電文《抗議蔣壟斷受降權制止內戰六項主張》國民黨方面態度後,再考慮會見問題。」
8月21日,蔣介石第二次發出電文:
延安毛澤東先生勛鑒:
來電誦悉,期待正殷,而行旌遲遲未發,不無歉然。朱總司令電稱一節,似於現在受降程序未盡明了。查此次受降辦法,系由盟軍總部所規定,分行各戰區均予依照辦理,中國戰區亦然,自未便以朱總司令之一電破壞我對盟軍共同之信守。朱總司令對於執行命令,往往未能貫徹,然事關對內妨礙猶小,今於盟軍所已規定者亦倡異議,則將我國家與軍人之人格置於何地?朱總司令如為一愛國愛民之將領,只有嚴守紀律,恪遵軍令,完成我抗戰建國之使命。
抗戰八年,全國同胞日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一旦解放,必須有以安輯之而鼓舞之,未可蹉跎延誤。大戰方告終結,內爭不容再有。深望足下體念國家之艱危,憫懷人民之疾苦,共同戮力,從事建設。如何以建國之功收抗戰之果,甚有賴於先生之惠然一行,共定大計,則受益拜惠,豈僅個人而已哉!特再馳電奉邀,務懇惠諾為感。
蔣中正哿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一日
蔣介石一面致電延安,一面將電文內容公開發表於國民黨《中央日報》頭版頭條。他的如意算盤是——如果毛澤東拒絕到重慶來,那就給他安上拒絕談判、蓄意內戰的罪名;如果毛澤東來了,必要時可給予共產黨幾個內閣職位,迫使他們交出解放區,交出軍隊。即便是兩個結果都達不到,還可以借談判緩衝局勢,贏得調兵遣將時間。當然,更重要的是給美蘇兩個大國,給人民一個交待,我們國民政府對和平的期待如大旱之望雲霓。
面對蔣介石的虛情假意,我方將計就計。8月22日,毛澤東複電重慶:茲為團結大計,特先派周恩來同志前來晉謁,到後希予接洽為懇!我方也將電文發表於在重慶出版的《新華日報》上。
眼看計劃就要落空,蔣介石於23日發出第三封函電:
承派周恩來先生來渝洽商,至為欣慰。唯目前各種重要問題,均待與先生面商,時機迫切,仍盼先生能與周恩來先生惠然偕臨,則重要問題方能迅速解決。茲已準備飛機迎迓,特再馳電速駕。
古有劉備三顧茅廬之佳話相傳,今有蔣委員長三電邀請,從情理上講毛澤東似乎不能再次拒絕。其實就在這數天之內,斯大林亦通過蘇軍駐延安情報組轉來一份電報:中國不能再打內戰,要再打內戰,就可能把民族引向滅亡的境地。這封電報引起毛澤東極大的不快:「我就不信,人民為了翻身解放,民族就會滅亡!」
然而,國際關係不能不顧,人民呼籲和平的心聲不能不顧,中共中央政治局特地召開會議,專題討論毛澤東是否應該前往重慶談判?
針對大家的顧慮,毛澤東給出了準確的分析:
這回不能拖,應該去,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去了請少奇同志代理我的職務。只要我們站穩腳跟,有清醒的頭腦,就不怕一切大風大浪。要充分估計到城下之盟的可能性,但簽字之手在我,自然要做一定的讓步。如果讓了許多步還不行,那就城下不盟,準備坐班房!
如果是軟禁,那也不用怕,我正要在那裡辦點事。現在蘇聯紅軍不入關(山海關),美國軍隊不登陸,形勢上是中國人自己解決問題。還有三國過問,三國都不願中國打內戰,國際壓力是不利於蔣介石實行獨裁統治的。中蘇條約有利於中國人民,蘇聯紅軍出兵東北是有很大影響的。所以,重慶是可以去,也必須去的。
8月24日,毛澤東第三次複電蔣介石:鄙人極願與先生會見,商討和平建國大計。俟飛機一到,恩來同志將立即赴渝晉謁,弟亦準備隨即赴渝。晤教有期,特此奉復。
飲茶粵海事難忘
8月30日一大早,住在沙坪壩的柳亞子先生收到一張請貼:
今晚八點在曾家岩八路軍辦事處與一些老友聚會,誠望先生撥冗蒞臨!
毛澤東
望著請柬上熟悉的字體,柳亞子熱淚盈眶,他與毛澤東交往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1926年元旦,在花團錦簇的廣州,中國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一座中西合璧的大禮堂召開。風流倜儻的毛澤東以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的身份出席了這次大會,他的講話是大會的中心議題。在討論會上,詩人出身的中央監察委員會委員、國民黨元老柳亞子先生耿直的發言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
喜歡詩詞的毛澤東讀過柳亞子的詩作,對於這位比自己年長七歲的學者頗為敬重,他決定在會下時間去拜訪這位譽滿士林的南社社長。當毛澤東專程趕到柳亞子下榻的旅館時,他已經離開了廣州。直到國民黨二屆二中全會召開之際,兩人始得相晤。
在一間簡樸的居室里,兩人一見如故。他們一面飲著茶,一面熱忱地交談著對時局的看法,詩詞的見解。一向孤傲的柳亞子認為,雖然毛澤東貴為宣傳部長,身居高位,但為人誠樸敦厚,似乎是多年未見的小兄弟。毛澤東也視才華橫溢、平易近人的柳先生為兄長。
在這次二屆二中全會上,蔣介石提出了旨在排斥共產黨的《整理黨務案》,遭到毛澤東等共產黨員和柳亞子等國民黨左派的一致反對。柳亞子在會場痛斥:「先總理屍骨未寒,蔣先生就這樣做,這是和孫先生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新三民主義是背道而馳的,我決定退出會議,以示抗議。」不等會議結束,一諾千金的柳亞子便憤然退會,毛澤東還親自到車站為柳兄送行。
1927年4月,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由於柳亞子對蔣介石的倒行逆施予以公開駁斥,被國民黨當局列入通緝名單,他被迫流亡日本。在那個血雨腥風的歲月里,毛澤東也離開了繁華的都市,高舉著紅旗,走上了井岡山。
1929年7月,因黨內意見分歧,毛澤東離開了紅四軍領導崗位,大病一場。消息傳到上海,《申報》卻發表了一則未經證實的特大假新聞——毛澤東已經病逝。獲悉這個「不幸」的消息,已經回到上海的柳亞子悲痛不已,他既為失去一位才華橫溢的好兄弟而傷心,也為中國革命失去了一個鬥士而感到惋惜,他寫了一首《存歿口號》:
神烈峰頭墓草青,
湘南赤幟正縱橫。
人間毀譽原休問,
舉世支那兩列寧。
「神烈峰」,指南京的紫金山,那裡長眠著柳亞子一生最為敬仰的革命導師孫中山先生。而「湘南赤幟正縱橫」,表達著詩人對毛澤東在井岡山領導的武裝鬥爭的熱情讚揚。「兩列寧」,柳亞子在詩後自註:「指孫中山先生和毛潤之同志」。在中國革命史上,這是外界第一次將孫中山、毛澤東並列稱呼在一起。這在當時白色恐怖瀰漫的國統區,能夠如此稱呼,實在是勇氣可嘉。
時隔不久,毛澤東又出現在紅四軍的領導崗位上。柳亞子得知這一喜訊,破涕而笑,他又寫下《懷人四截》以志紀念:
平原門下亦尋常,
脫穎如何竟處囊。
十萬大軍憑誰握,
登壇拜旗看毛郎。
柳亞子特地在詩後註解:「毛郎,乃潤之也。」
高山流水遇知音,柳亞子如此不遺餘力地為老朋友鼓與呼,自然會得到熱烈地響應。此時的毛澤東也在千方百計地打聽著好朋友的消息,但戎馬倥傯,音信全無。直到1937年6月中旬的一個夜晚,在延安昏黃的煤油燈下,毛澤東翻看著何香凝女士託人送來的《雙清詞草》。當他打開扉頁時,卻意外地發現了柳先生的墨跡,毛澤東興奮不已,援筆疾書:
看了柳亞子先生題畫,如見其人,便時乞為致意。像這樣有骨氣的舊文人,可惜太少,拿句老話說叫做人中麟鳳,只不知他現時的政治意見如何?時事漸有轉機,想先生亦為之慰,但光明之域,尚須作甚大努力,方能達到。
索句渝州葉正黃
1945年8月30日下午,柳亞子先生特地換上一套整潔的新衣,早早來到曾家岩八路軍辦事處,和先到的郭沫若、馬寅初熱情握手。不一會兒,毛澤東在周恩來、王若飛的陪同下來到會客室,周恩來滿面笑容地向主席介紹來賓。當介紹到柳亞子時,毛澤東滿含笑意,急忙上前握著先生的手:「恩來,不用介紹了,我們是老朋友啦!」
「亞子先生,我們大概有19年沒見面了吧?」
「是的! 潤之,你還好嗎?」
「我很好呀!吃了幾年延安的小米,比起廣州時,身體好多了!這十幾年變化真大呀,我們排除萬難好不容易走了過來,特別是您老,比起我們更不易呀!亞子先生,有暇我一定到府上拜望,我們要好好聊一聊,這是這些年來我最大的一個心愿!」
若干年後,柳亞子還將毛澤東登門做客,寫進了他的《八年回憶》:
九月三十日下午,毛澤東親自到我家裡來,我們傾心交談,覺得他這次是抱著大仁、大智、大勇三者的信念而來的。單憑他偉大的人格,就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不能感化的人,沒有不能解決的事件。經過這次談話,便把我心中的疑團完全打破,變得非常樂觀了。總之,我信任毛先生,便有信心中國內部沒有存在著不能解決的問題,不必訴諸於武力了。
我和毛先生在1926年四五月間本來是見過面的。如今一眨眼已是19年了。這19年中,毛先生做著驚天動地的大事情,而自己則還是一介書生,故我依然,身心多病,哪能不自慚形穢呢?
面對毛澤東的登門拜訪,身為布衣的柳亞子無以為報,他特地寫了一封感謝信,請求主席將《長征》詩收錄在由他主編的《民國詩選》。沒想到毛澤東很快回了信,還附上了1936年2月東征山西前夕所寫的一首《沁園春·雪》。
書信內容如下:
亞子先生吾兄道席:
迭示均悉,最後一信慨乎言之,感念最深。赤膊上陣,有時可行,作為經常辦法則有缺點,先生業已了如指掌。目前發表文章、談話,仍嫌過早,人選種種,均談不到,置之腦後為佳。
初到陝北看見大雪時,填過一首詞,似與先生的詩格略近,錄呈審正。
沁園春·雪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 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 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 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毛澤東信里所說的「人選種種」,是指二人在聊天中,信心滿滿的柳亞子認為,毛澤東此次重慶談判一定會結出碩果,未來的聯合政府應該由毛澤東來主持,蔣介石的人品太壞,並熱心的要與主席一起擬定聯合政府的人事安排問題。毛澤東開導他,目前尚未到解決的時候,報紙上的言語更不可信。
雖然對於政治外行,但對於詩詞,柳亞子自認為是行家裡手,他對毛澤東的詩詞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柳亞子曾這樣寫到:
除卻毛公即柳公,
紛紜餘子虎龍從。
一代文豪應屬我,
千秋歷史定稱翁。
現在柳亞子正以一個詩壇領袖的眼光審視著《沁園春·雪》,越看越覺得妙不可言,他在《索句後記》寫到:「讀之,余嘆為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傑作,高如蘇辛,猶未能抗耳,況餘子乎!」
技癢難耐的柳詩人要步韻奉和,以求珠聯璧合之效:
廿載重逢,一闋新詞,意共雲飄,嘆青梅酒滯,余懷惘惘。黃河流濁,舉世滔滔,鄰笛山陽,伯仁由我,拔劍難平塊壘高。傷心甚,哭無雙國士,絕代妖嬈。
才華信美多嬌,看千古詞人共折腰。算黃州太守,猶輸氣概,稼軒居士,只解牢騷。更笑胡兒,納蘭容若,艷想濃情著意雕。君與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寫完這首詞後,柳亞子又親自致信《新華日報》領導,要求迅速發表這兩首詩詞。
史無前例的筆戰
《新華日報》是中共中央機關在重慶公開發行的報紙,對於柳亞子先生急欲在報紙上刊登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和自己的和詞,報社負責人提出了不同意見,並表示此等大事需要向延安方面請示。
10月11日,是毛澤東離開重慶的日子,性急的老先生為了表達自己對毛澤東的敬意,急切地講道:「如果發表主席詩詞尚需時日,可以先發己作。為此,柳亞子還特地寫了一個長跋,記述了自己這首詩詞創作的緣起:
毛潤之《沁園春》一闋,余推之為千古絕唱,雖東坡、幼安嘡乎其後,更無論南唐小令、南宋慢詞矣。中共諸子,禁余流傳,諱莫如深,殆以詞中類帝王口吻,慮為意者攻之資,實則小節出入,何傷日月之明耶?余意潤之豁達大度,決不以此自謙,否則又何必寫與余哉。情與天道,不可得而聞,恩來殆猶不免自鄶以下之譏歟?余詞壇跋扈,不自諱其狂,技癢效顰,以視潤之,始遜一籌,殊自愧訐耳。次韻和潤之詠雪之作,不盡依原題意也。
寫者無意,讀者有心,看到《新華日報》上發表了大詩人如此自謙的題跋,大家都很驚訝。在重慶的文化界,圈內人都知道柳先生一向恃才放曠、狂傲不羈,現在如此自抑實在少有,更重要的是共產黨領袖毛澤東的原詞卻蹤跡全無。好奇者越來越多,紛紛打探毛詞的原本。柳亞子也不自諱其狂,開始將原詞向一些友人分發。《新民報》副刊編輯吳祖光讀後如獲至寶,感到毛澤東這首大氣磅礴的詠雪之作,睥睨六合、氣雄萬古,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11月14日,在《新民報》副刊《西方夜談》的顯著位置上,隆重刊登了《毛詞·沁園春》。為此,吳祖光還特地配發了一段熱情洋溢的「按語」:
毛潤之先生能詩詞,似鮮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園春·雪》一詞者,風調獨絕,文情並茂,而氣魄之大,乃不可及。
這篇「傳抄稿」一經刊出,立刻轟動陪都。11月28日,重慶《大公報》以《轉載兩首新詞》為題,在顯著版面完整地刊登了毛澤東的《沁園春》及柳亞子的和詞。隨即,山城各大報紙競相轉載,還發表了不少唱和之作、評論文章。
當代學者朱向前是這樣分析這首詞影響的:
它粉碎了國民黨政府長期以來對工農紅軍,對朱毛的妖魔化宣傳。因為當年國民黨畢竟是執政黨,所有媒體都由它掌握,所以它一天到晚造共產黨謠,共產共妻,殺人放火,山大王啊土匪啊,甚至說當年紅軍路過茅台鎮都在茅台酒池子里洗腳。
謊言說一千遍都會成為真理,那他自然會影響很多人。今天好了,今天這個毛澤東到重慶來了,而且發表了一首詞叫《沁園春·雪》,可以說所有的人一看都傻眼了。一個土匪能寫出如此大氣磅礴,風流倜儻,堂皇高古,風騷並舉這樣的詞嗎?所以說一首好的作品,也需要恰當的時機,才能發揮其最大的藝術魅力。毛澤東這首《沁園春·雪》,在山城的發表,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恰逢其時,也引發了最大的震撼效應。
剛開始,蔣介石對這首詞的發表不以為然,待到侍從室主任陳布雷專題彙報「輿情動態」時,才有所警覺:「這是毛澤東自己寫的?」
陳布雷略帶艷羨的回答:
就連黨內一些能吟詩作詞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首《雪》屬上乘之作,從內心深處對毛澤東的胸懷學識產生了敬意。現在很多人都在為毛澤東的詞著迷,不管在朝在野,是敵或友,都在唱和著。我們的談判尚未結果,毛澤東就在重慶大放異彩,後果堪憂呀。
蔣介石思忖了一會兒,以不容置疑地態度斷言:
我看他毛澤東野心勃勃,想稱王稱霸,想復古,想倒退。你趕緊組織一批人寫文章,以評論毛澤東詩詞的名義,批判他的「帝王思想」。要讓全國人民知道,毛澤東來重慶不是來和談的,而是為稱帝而來的。
在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的鼓噪下,一些御用文人紛紛發表自己的「真知灼見」,觀點主要集中在中共「擁兵自重」「破壞和平」「武裝割據」「毛澤東的帝王思想」方面。之所以產生這樣的觀點,這在當時兩個政黨、兩支軍隊、解放區與國統區截然對立的現實情況下,可以理解。
在所有攻擊毛澤東「帝王思想」的作品中,以易君左的詞作最具影響力。易君左,湖南省漢壽縣人,北京大學文學士、日本早稻田大學碩士。易君左詩文書畫無不精工,在爆得大名的同時,也惹出不少筆墨官司。1932年,易君左就因《閑話揚州》惹得一身騷。他在《閑話揚州》文章中寫道:
揚州之所以出名,一是風景好,二是出鹽,三是產女人。全國的妓女好像都是由揚州包辦的,實則揚州的娼妓也未見得比旁的地方高明。在揚州看不到頂好的姑娘,大概因為好的多出門,留下的就不見的怎樣高明。揚州出姑娘的原因,是由於一種習慣人情和風俗,乃至不以當娼妓為恥。近水者多楊花水性,揚州楊柳特多,且完全水鄉見不著山的影子,所以人性輕浮,女性尤然。
易大才子這稈「爛筆」大大冒犯了揚州人的尊嚴,也傷害著揚州人的感情,尤以婦女界反應最為強烈。一些揚州籍的「黑道中人」聲稱要廢掉易君左的雙腿,割掉他的舌頭!幸虧易君左還交了幾個大佬朋友,在周佛海、陳果夫、王柏齡等黨國大佬的斡旋下,他才得以包全性命。然而,死罪既免,活罪難逃,法院判決易君左登報道歉,並要求書局收回已經發行的書本、銷毀原版,這件轟動一時的文案才算草草收場。
針對這次《雪》案,易君左並未吸取教訓,他在《和平日報》發表和詞:
鄉居寂寞,近始得讀《大公報》轉載毛澤東、柳亞子二詞。毛詞粗獷而氣雄,柳詞幽怨而心苦,因次成一韻,表全民心聲,非一人私見,望天下詞家,聞我興起:
國脈如絲,葉落花飛,梗斷蓬飄,痛紛紛萬象,徒呼負負,茫茫百感,對此滔滔。殺吏黃巢,坑兵白起,幾見降魔道愈高?明神胄,忍支離破碎,葬送妖嬈。
黃金堆貯阿嬌,任冶態妖容學細腰。看大漠孤煙,生擒頡利,美人香草,死剩離騷。一念參差,千秋功罪,青史無私細細雕。才天亮,又漫漫長夜,更待明朝。
易大才子以其深厚的詞學功底推出的這首「力作」,還流露出了一絲憂國憂民的哀婉情愫。在詞中,他將共產黨所領導下的人民武裝誣為黃巢、白起,並且說到「才天亮,又漫漫長夜,更待明朝?」,言外之意中國剛剛迎來和平的曙光,現在又因為共產黨的擁兵自重,內戰將變得不可避免,國家又將陷入到黑暗之中。與眾多和詞相比,易君左這首詞的藝術性,是沒有問題的,然而由於他的偏見,他的觀點終將伴隨著滾滾的歷史車輪,被埋到垃圾堆里。
12月4日,《和平日報》又接連刊出兩封「讀者來信」。
董令狐言:「幾千年來的王霸思想,很容易支配人心……連延安的『領袖』也『欲與天公試比高』了。一闋《沁園春》,『還看今朝』,抱負自然不平凡,卻出現了秦始皇的面目,令人失望!」 「柳亞子先生《沁園春》奉和聖制,順嘴接文,誹謗古今,只不過是封建殘孽的又一次抬頭而已!」
楊依琴在《毛詞沁園春箋注》中寫到:
毛澤東氏是長沙一師的學生,國文根底不壞,能詩也能詞。觀其近作《沁園春》頗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氣概……口氣真是不凡。項羽的《拔山吟》,漢高祖的《大風歌》,以之相較,渺乎其小,何足道哉!依作者的意思,秦皇漢武的武功是可以了,論「文」還差一點;唐太宗、宋太祖「風騷」還不夠;既使武功頂呱呱的成吉思汗,也不過是一個不開化的野蠻人罷了。作者拿自己的事業私下和這些大人物比一比,「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自況之餘,蓋以自負也。
針對國民黨御用文人的借題發揮,重慶進步文化界在周恩來的領導下,給予了堅決的反擊。
「惹禍」的柳亞子責無旁貸:
關於毛潤之《沁園春》的問題,他是一個政黨的領袖,人民的領袖,自然口氣宏大,不同於鉤章摘句的小儒,這是無可疑義的。人家看見他引了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還有成吉思汗,便以為就有「帝王思想」,這完全是狗屁不通的話。中國人腦筋中間所孕育著的只有「奴才思想」「奴才哲學」,一聽見皇帝的名字,都嚇昏了,便以為皇帝是講也講不得的。一提到皇帝,便以為別人也想做皇帝了,他們又哪裡知道20世紀是人民的世紀,只有人民的領袖,沒有反動的皇帝。菲唐薄宋,不正是毛潤之的偉大嗎?
《沁園春》說得好,「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不是在正告獨夫民賊:專制的壽數已終,人民的世紀已經開始,你就是做到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的地位,還是一錢不值!所以他要苦口婆心,叫人家不要再做皇帝的舊夢!
這一時期在報刊方面,形成了涇渭分明的陣營:以《中央日報》《和平日報》《益世報》等為一方;以《新華日報》《客觀》雜誌、《民主》為另一方;重慶《大公報》作為一家獨立身份的民營報紙,雙方都曾在該報發表文章。這一場史無前例的筆戰,就參與人數、持續時間、社會反響來看,已經形成了獨特的歷史奇觀。很顯然,它早已超出了學術爭鳴的範疇,轉化成一場文化陣線的「圍剿」與「反圍剿」。
造謠和中傷
批判文章缺乏力度,不甘心就此失敗的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遂口頭通知各級黨部,要求能詩善文者,每人寫上幾首《沁園春》,從中選出意境和文筆都能超過毛澤東的,以國民黨高級領導人的名譽發表,從氣勢上壓倒毛澤東!結果,徵集上來的詩詞雖多,奈何都上不了檯面,後來他們又在重慶、上海拉了幾位「高手」湊數,終因成績平平,不了了之。50年後台灣的一位學者在談到這起歷史事件時,曾經毫不留情地批評:「可惜,國民黨武將雖多,但大多數只會打敗仗,文官也很多,也只不過是會寫八股文章的奴才文官和學者。」
又一次自取其辱,不甘心失敗的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不得不再次祭出他們常用的招數——造謠,把水攪渾。一時間謠言四起,「毛澤東是草寇、不學無術,他的《沁園春?雪》是柳亞子先生的代筆」。
市井小民沒有此類修養,大多數屬於人云亦云的主兒。聽到這種說法,一些人還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感,「哦,事情原來是這樣的」,一時間謠言的風頭竟然超過了剛發表時的盛況。其實單就這個謠言來講,稍具學識的人一眼就能識破:柳亞子的詞無論氣魄、韻味和意境遠不及毛澤東,何況他的詞用典甚多,佶屈聱牙、晦澀難懂,就連柳亞子自己也自嘆不如,何來代筆之說?
1945年12月,王若飛將重慶一些御用報刊攻擊《沁園春·雪》的文章搜集起來,寄到延安。毛澤東閱後,一笑置之,「國民黨罵人之作,蟬噪鴉鳴,可以噴飯」。但為了和平大局,他還是要求《新華日報》以沉默應戰,免被奸人利用。
轉眼間到了1946年5月23日,《新華日報》特發表錫金的《詠雪詞話》,並加了編者按:
毛澤東同志《詠雪》一詞刊出後,一時唱和甚多,然而也不乏好事之徒,任意曲解醜詆,強作解人,不惜顛倒黑白。本文是對反動文人的最後回答,不再發表任何相關文章。
就這樣,由蔣介石親自發起的這場論戰,最後以我方的休兵罷戰而偃旗息鼓。柳亞子怎麼也沒想到一首好端端的詩詞,在這亂糟糟的吵雜聲中,竟然越描越黑,看來《新華日報》領導最初對這首詞的發表持謹慎態度,包括周公的顧慮不無道理呀。
嗨,幹革命的確不是單憑熱情就能幹好的!
(任建偉著長篇紀實文學《毛澤東的浪漫與憂思·褒貶自在春秋》正在「天涯文學」連載,人民東方出版傳媒即將隆重推出,歡迎關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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