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瘋狂愛過一個流氓

億大力

1

「我要結婚了。」

QQ閃爍，大號加粗純黑的五個巨字。

李東，狗崽子。

我心口像被硬生生塞了一塊石頭，壓著我沉入海底，一米、兩米、十米，我無法呼吸，胸口刺疼，渾身癱軟趴在鍵盤上，電腦屏幕打出一連串亂碼。

我沒有摁enter，叉掉窗口，退出QQ，關機。

深夜十二點，悶熱。

宿舍沒有空調，餐廳同事都沒睡，三兩個七嘴八舌聊天的，坐在窗邊抽煙的，躺在床上玩手機的，我有些心煩，吸拉著拖鞋出門。

深夜的城市安靜旖旎，除了路燈，稀稀拉拉有幾點燈光，大排檔或是24小時超市還開著。

白天的燥熱退了，清涼，街上一個人也沒有，竟有點冷，我抱著雙臂給自己取暖。

一包煙抽完，我關不住自己的淚閥，淡淡的鹹水像要把我滿腹的委屈給沖個乾淨，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將我的思緒越洗越清晰。

狗日的，李東，你怎麼能娶別人？

2

高二，文理分班，我選了理科，第一回就和李東做了同桌。學習好的要帶著學習不好的，相互監督共同進步。

我是那個學習稍微好一點的，因為他太差。

此人不學無術、調皮搗蛋，滿嘴跑火車，下課十分鐘除了上廁所就只干一件事，拉著附近的女同學聊閑話，幾個人頭碰頭肩挨肩，高談闊論，甚是討厭。

若說他有什麼優點，只有一個，籃球打得不錯。

中午吃完飯，我親眼看到他在籃球場進了一個三分球，得意洋洋又意氣風發的樣子。

我不肯承認他帥，轉過頭不看，回教室去自習。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是瞧不上他，一心想熬到下次月考換座位。

沒來得及月考，我感冒了。不知道怎麼感冒的，還有點發燒，上課時候燒得滿面通紅，渾身火燙。

李東第一個發現我不對勁，摸了下我額頭，我只感覺冰涼涼的，很舒服。暈乎乎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我知道我戀愛了。

李東的臉消瘦，顴骨略高，濃眉大眼，因為常年曬太陽，皮膚黑中透紅，看起來厚實又光滑，總讓我想起家裡的大黑牛。

下課了，李東什麼話也沒說就跑了，我不舒服，趴在桌上睡覺。李東把我叫醒，手心裡窩著兩顆彩色的葯，遞給我他打球專用的水杯，滿臉是汗的笑：「吃藥，快。」

感冒很快就好了，但我徹底生病了。

相思病。

3

李東晚自習總是逃課，老師請家長請得都不想請了，下了最後通牒，再逃一次，直接換班。

李東第二天滿臉青紫的來，我心裡關心，緊緊捏著筆，手心全是汗，不敢問他。

他賤兮兮的笑：「被我爸打的，我還是打不過他啊！」

我不好說什麼，裝作沒聽見。

馬上月考要來了，他找我借筆記，我把早就整理好的筆記給他，用記號筆划了終點。

那次月考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做過同桌，最近的距離隔著一條過道，他在我斜後方。

我們沒有什麼交集，他也不會像找其他女孩子一樣的找我說閑話。

我心裡惦記著高考，心裡惦記著他，可是我不敢說一句話。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心裡也喜歡著我。直到有一次中午，我在教室學習晚了，索性不回宿舍睡午覺，趴在桌子上睡起來。

教室門窗都開著，一點點風刮進來，還是熱得我渾身冒汗。我竟然就那麼睡著了。

我是被一陣涼風驚醒的，睜眼一看，李東正拿著一把摺扇給我扇風。見我醒了，臉紅了紅，繼續扇。

我沒有動，看著他的眼睛，或許是心裡期待了很久吧，我竟然沒有臉紅，至少我自己這麼覺得。

我們都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對方，有什麼東西在我們倆之間遊盪，輕飄飄的，甜甜的，我想我是笑了。

直到教室外傳來一陣躁動，有同學來了。

那件事成了我倆之間的秘密。我們心照不宣的不提，默契的扮演不太熟的同學。

高三，我們沒有分到一個班。我靠得不太理想，去了一個中級班，他去了高級班，雖然考得也不好，但有狗屎運。

他總是下課期間來教室外溜達，找他相熟的同學說閑話，我總是可以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他。

他身上像有光。

他還是打架、逃課，被全校批評記過，學校廣播里老聽到他的名字。他似乎一點不在乎，照樣到處遊盪，一點兒不為高考擔心。

我在桌子里發現一封情書，全篇紅字，結尾畫了一顆心，鄭重的寫了一個名字，我有些失望，名字不是他。

我跑到學校的後山銷毀證據，一封信被我撕成碎片，雪白白的，星星點點的紅字，隨風飄到了山背面的樹叢里。

我長出一口氣，心撲通撲通直跳，這樣就不會被誤認是早戀了。

回去路上碰到李東，山間長長的石板路，他在那頭，我在這頭。

李東走近，摸了摸我的頭：「我看到你往這邊走，怕你有什麼事。」

我心裡小鹿亂撞，笑著搖搖頭，不說因為什麼事。

我們沒話說了，靜靜站著，頗有些尷尬。

他突然說：「星期六下午，我們最後一場告別賽，你來不來？」

我往常周末都要回家，一聽，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球賽很圓滿，李東很開心，和一幫哥們要去聚餐喝酒。我想去，又害怕，從來沒有和這麼多男生一起吃過飯。

李東那天似乎把高考忘了，過來一摟我的肩，「這是我女朋友，但你們要敢說出去一個字，別怪我不認你們這些哥們。」

我感覺自己被扔到了雲堆里裹起來，很軟很輕，外面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我盯著李東的籃球鞋，黑底藍幫耐克牌的，眼睛挪不開，又不敢抬頭看他，就這麼被摟著走去了大排檔。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見李東打架。以前見他拿著籃球扣籃，這次是抄著板凳砸人。

我驚呆了，李東打倒了幾個，朝我跑過來，嘴巴長得很大，神情激動，似乎在對我說什麼，我卻一句都沒聽見。

李東拉著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得我腿軟坐在地上。

他吻了我。

我的手摸到他臉上的血，回宿舍愣著看了很久。

進門時候宿舍阿姨批評了我十分鐘，說不該回這麼晚。李東賠著笑臉，說再也沒有下次。

4

真的沒有下次，李東被退學了。

那天對方一個男孩被打得重度腦震蕩，還有一個腿嚴重骨折。家長不依不饒，鬧到學校教務處。

再見到李東，我已經大二了。

他打聽到我的電話和QQ，來學校找我，我開心極了，穿了最好看的一條白色連衣裙。

我帶他去學校食堂吃了飯，坐在學校的亭子里，像學校里所有情侶一樣，我心裡突然的滿足，久旱逢甘霖。

他更瘦了，風塵僕僕的樣子，看著我還像那天中午一樣，眼睛裡滿是星光。

「這兩年你去哪兒了？」我故作震靜，心裡已如驚濤駭浪。

他笑得豪氣，「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以後帶你去好不好？」

我心裡的委屈爬出來，終究還是問了，「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說完眼淚一滑，哭成個淚人。

李東一點點的吻，抱我在懷裡，「對不起。」

我們擁抱親吻，在床上難捨難分。我心甘情願交出自己，似乎自己這麼多年的守候就是為了這個交代。

李東說退學後，他爸要把他轉到另一個高中再讀一年高三。他不樂意，以他的成績估計也考不了一個像樣的大學。

父子激烈爭吵，李東一氣之下收拾行李，離家出走了。他爸氣得大罵，只說不再管他，就當沒這個兒子。

時間一長，他媽想兒子了。哪有什麼過不去的仇，父子慢慢和解，時有時無的聯繫著。

這兩年他一邊打工一邊遠遊，兩個月前打聽到我的消息，就來這裡找我。

「以後打算怎麼辦？」我心裡擔憂。

李東想了想，說：「還沒想好，打算先在這裡安頓下來。」

李東找了個餐廳後廚的工作，包吃包住，每個月還能攢不少錢。

我心裡為他的將來，應該說是為了我們小家的將來擔憂，畢竟現在要想在城市裡安家太不容易，我還要好幾年畢業，他也沒有項拿得出手的本事，將來日子要怎麼過呢？

他答應我攢了錢就去學一項手藝，至於學什麼，他沒個主意。

我們只好先這麼定了下來。

5

很快，暑假來了。我去他們餐廳找了份服務員的兼職，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做英語家教。

我忙得昏天黑地，卻越來越開心，看著銀行卡上的數字蹭蹭蹭的往上漲，我懸著的心一點點的踏實下來。

我仔細算了算，這樣下去，如果我開學繼續做一份兼職，他工資再漲一點，畢業時候付首付是沒問題的。到時候我再努力找份好工作，每月還貸壓力應該沒那麼大。

生活有了奔頭，我幹活也越發賣力。李東心疼我，想著法的給我補充營養，水果從沒斷過。

我心疼錢，要他別買多，他總告訴我是休假時候跑很遠的批發市場買的，沒花多少錢。

雖然辛苦，我心裡卻總是甜滋滋的。

本來放暑假，可以申請留校。為了方便上班，晚上多休息一下，我還是想住到員工宿舍里，也是為了能方便見李東。男女宿舍挨得很近。

我是兼職，店裡是不包住的，只管一頓飯，老闆見我一個小姑娘不容易，宿舍又有多餘的床，就准了。

我和李東真的開始過起了小日子，天天盼著買房子的那一天。看到房價又漲，心虛又覺得，要是真買不了，租個小房也好啊。

眨眼一年過去了，我竟然瘦了二十斤。看著自己曾經天然帶著游泳圈的腰如今細得盈盈一握，我這輩子第一次覺得太瘦果真沒那麼好。

我總愛問李東，我是不是瘦得沒胸沒屁股了，他總是誇我美美噠。

聽他這麼說，我相當受用。

6

我大三開學的時候，李東回家去了，這麼多年沒回，他爸媽實在太想了。

三個月後回來，似乎變了個人。總是獃獃的看我，能看三分鐘不帶眨眼的。

有時候半夜抱著我突然哭起來，一直叫我的名字。

我總覺得他回去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不說，我問再多他也不說。

他會捧著我的臉喂我最喜歡的葡萄，一顆一顆的喂，去了皮的。以前一個月買一回，如今一個星期買一回。

我知道，他一定出了什麼大事。問不出來，只能幹著急。

一個月前，他請假回家了，說家裡處理一點事情。

我想也好，處理好就會告訴我了。沒想到，竟然等來他結婚的消息。

我坐在馬路邊上數煙頭，數到第十遍，我確定了，抽了23根半。

我決定回去找他。

我要求見面，李東混賬的說：「我們已經結束了，我不愛你了，不會見你。」

我心裡跑過一萬頭草泥馬，又跑回來，碾得血肉模糊，「我愛你，我不同意分手。」

深夜的火車上，我蒙著被子哭著自己的愛情。火車轟隆，蓋過我的抽泣聲，我假裝自己很好，我對自己說，我很好，很好。

心口被拉開一道口子，生疼，是啊，我心肝上長著的愛人就要這麼生生的割開，我捨不得。

我去高中QQ群找人問，問他家住址，問他婚禮的時間地點。

好幾年沒怎麼聯繫，只有人知道他們家高中時候的老住址，也不知道有沒有搬家。

再問有沒有收到請柬，知不知道結婚時間地點，卻沒有一個人聽說。我心裡著急，怕錯了婚期。

到了立刻去他家找，晚上九點，他們家家門禁閉，我敲門，沒有人應。難道他們家搬家了？

正擔心，隔壁鄰居開了裡面的木門，外面鐵門不開，一臉謹慎：「你是幹嘛的？」

我老老實實答：「叔叔好，我是李東女朋友，我找他有事。」

大叔有些驚訝：「女朋友？」

「您知道李東在家嗎？我真是他女朋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一個阿姨從後面探出頭來：「李東應該躲別的地方去了，家裡沒人。你還是快走吧，一會有人來了，你想走都走不了了。要是有人來，你就說不認識李東知道嗎？」

阿姨還想說什麼，被大叔哼了一聲拉進去了，大叔關門前，猶豫兩秒，又說：「千萬不要說認識他們家。」

7

我像個孤魂野鬼在大街上遊盪。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兒，也不知道我要幹什麼。

給李東發消息，一直沒有回，電話早就關機了。

我走了很遠，走得腿要斷了。我突然明白過來，這樣永遠也找不到李東啊。

我發了瘋一樣的往回跑，坐在李東家門口等。不管等到誰，只要能找到李東就好。

李東來找我的時候，我靠在他們家門口睡著了。

昏暗中，我看到一張鬍子拉喳的臉，不再是高二那年的青春鮮活，滿臉的焦慮與心疼，他紅了眼，把我揉進懷裡。

我疲憊的笑了，他的懷抱還是那麼暖，暖得燙人。

「傻瓜，大傻瓜，怎麼這麼冷？好冷。」李東抱著我，急得聲音帶著哭腔。

「去醫院。」李東抱著我往外跑，呼吸沉重，心跳撲通撲通，震得我暈暈的，我感覺自己被拋起來又掉下去，我像坐著一條船，風浪很大很急，我就要掉到海里去。而他抱著我，我不怕，終於沉沉的睡過去了。

醒過來，李東眼睛紅得像兔子，憔悴得不成樣。我心疼得掉下淚來。

我用盡全身力氣哭喊：「你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李東抱著我，泣不成聲。

當年，他打群架打傷的那個男生重度腦震蕩，傷到腦神經，留下嚴重後遺症，整個人痴痴傻傻，學業再也進行不下去，只能回家休養。

李東拍拍屁股走了，什麼都不知道。家裡房子抵押了，賠了一大筆錢，對方見他父母確實什麼都拿不出來，只好作罷。然而，總有人三不五十的來找麻煩。

李東父母知道那孩子一生就這麼毀了，心裡理虧，又沒辦法，只能忍一天算一天。有人來鬧，給錢了事，自己還要生活還房貸，日子過得頗為艱難。

他們心疼自己孩子，不忍心告訴。一直到去年，李東父親突發腦溢血去世，母親把李東喊回。李東才知道所有一切。

李東沒想到，自己犯的錯需要父母來買單。他恨自己犯了大錯，恨自己竟然虧欠父母這麼多，還都來不及還，父親就去世了。

他覺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被砸得體無完膚、血肉模糊，他抱著母親一夜不肯撒手，他從來沒有這麼怕過，怕母親也突然離開自己，怕自己孤零零的無依無靠。

他想不通，在他眼裡，父親一直壯得像大力金剛，自己打架從來沒贏過，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強壯的一個男人，就這麼說沒就沒了？

李東第一次哭得聲嘶力竭，哭得乾嘔，似乎要把心肝脾肺腎都嘔出來。

知道李東回來，被他傷的那家人又找上門來，說老子死了，兒子繼續還。

李東尋了機會，偷偷將母親送去一個遠方親戚家安置，才跑回來找我。

他不知道怎麼開口，不想一輩子拖著我不得安生，好幾次說分手，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李東母親要回縣城，說她不回去，爺爺奶奶，還有其他親戚都沒安寧日子過。自己一走了之，讓其他親戚受難，無論如何做不出這種混賬事情來。

李東安撫好母親，隻身回縣城談判，挨了一頓毒打，他們不解恨，也要把他打成傻子。李東聰明，事先報警，留了一條命。

8

我們決心跟他們死磕到底，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這是一幫流氓，就不信治不了他們。

我們搜集所有證據，人證物證俱全，鄰居多次看到他們上門訛詐恐嚇，願意作證，官司毫無懸念的贏了。

對方上訴被駁回，所有後來訛詐的金錢累計竟有六十多萬，被判全部退回。

我們把媽媽接回來，在這個小縣城安了家。這兩年攢的錢加上對方退回的錢，還了房貸還有餘。

我繼續未完的學業，李東用餘下的錢開了一家餐廳，拜師學廚，陪著媽媽一起生活。

畢業回來，餐廳走上正軌，李東的廚藝亦小有所成。今年年底，我們就要辦婚禮了。

在縣郊小教堂，我要披上婚紗，嫁給這個讓我愛入骨髓的小流氓，他打架鬥毆無惡不作，差點毀了自己一輩子，但他愛我，亦如我瘋狂的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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