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時期中國駐蘇聯大使館的往事

作者：李同成

原載《黨史縱橫》2006年第6期

一次「泡湯」的宴請

20世紀70年代，我在駐蘇聯使館擔任秘書工作。

由於當時兩國關係不好，雙方外交官在外交場合見面，彼此不稱同志，而稱先生，交談時彼此警惕性都很高，一旦觸及敏感問題，便會唇槍舌劍，往往不歡而散。但對外交人員服務局的人則是另一種情況，彼此從不談政治，常把友誼掛在嘴上。一次我使館決定，在一個周末宴請服務局領導及工作人員。當我們把這一想法向他們透露時，他們非常高興，連說感謝並答應到時一定準時出席。

宴會定於禮拜六下午5時，但早在禮拜一我們就發出了請柬，他們接到請柬後，紛紛打來電話表示感謝。有一位年近6旬的水暖工，自我建館就負責大使館的暖氣修理，對我們很熱情，使館對他印象也很好，他打來電話問：他有個小孫女沒有進過大使館，可以帶她來嗎？我們當即答覆，非常歡迎！

這次共發出80多張請柬，預計可以來60多人。這些人多是干體力活的，食量都很大，為了使大家吃飽、吃好，我們準備了豐盛的食品。

禮拜六下午，我們早早把食品和飲料擺到宴會廳，站在門口準備迎接客人，卻不見一個人來。我們眼巴巴地望著門口，過了一個小時也還不見一個人。最終這次宴會就這樣泡湯了。

事後，服務局的人來我館幹活，我們問：「禮拜六的宴會你們怎麼不來？」他們悄悄告訴我們，外交部不准他們來，說誰膽敢出席這次招待會，是黨員的開除黨籍，是團員的開除團籍。

自此以後，連續幾年我大使館再沒有舉行這樣的活動。

抓捕蘇聯間諜之後

1974年1月，我外交部急電大使館，蘇駐華大使館有五名外交官從事間諜活動，被我公安部門拘捕，要大使館做好應急準備，防止蘇方進行報復。

果不出所料，19日，我館隨員關恆廣乘火車回國，途經伊爾庫茨克時，突然上來幾名蘇聯特務，直奔關恆廣所乘車廂，以從事間諜活動為名，將關恆廣綁架。

在我外交部向蘇駐華大使宣布，蘇五名外交官為不受歡迎的人，將他們驅逐出境後，緊接著，蘇方就將關恆廣從伊市送到莫斯科，宣布他是不受歡迎的人，限期離開莫斯科。

關恆廣離開莫斯科時，劉新權大使帶領大使館主要官員到機場為其送行。劉大使把一朵大紅花戴到關恆廣胸前，蘇聯及各國記者紛紛拍照，並把話筒對準劉大使，請隊發表講話。劉大使對著話筒慷慨陳詞，強烈抗議蘇聯特務對關恆廣的迫害，讚揚他不屈不撓的鬥爭精神，稱其是中國人民的優秀兒子！

為了防止蘇方報復，大使館採取緊急措施進行了一次防暴大演習。

通過這次演習，大家對如何防暴心中有了數，知道了防暴時自己的位置，免得臨時慌亂。好在這次演習後沒有發生暴行衝擊使館事件。

「險象環生」的宴會

北京抓蘇聯間諜事件後，大使館處於戒備狀態，為了防止蘇方報復，使館嚴格控制人員外出。這時的大使館，氣氛凝重，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只怕意外發生。

1974年1月17日上午，即北京抓蘇聯間諜的第三天，根據雙方原定的時間，由蘇外交部遠東司司長賈丕才邀請我12名外交官去蘇外交部別墅梅謝林諾共進午餐。

蘇外交部每年在梅謝林諾宴請以劉大使為首的大使館外交官員，然而由劉大使回請以賈丕才為首的外交部遠東司官員，這已是不成文的制度。這次蘇方宴請我方，適逢北京抓間諜事件發生，政治空氣緊張，我們去不去？最後研究決定：去！

上午8時，大使館的車隊從使館出發。此時，每位外交官的心都懸在空中，心想，這不是去吃飯，這是上戰場。

梅謝林諾是中國外交官非常熟悉的地方，這座中世紀建築是蘇聯外交部的一座別墅，那時它還是在遠郊，四周林陰環抱，別無它物。

中國外交官進入別墅的大門，以賈丕才為首的蘇方外交官排在懷行表示歡迎。雙方握手寒暄，像久別的重逢的好朋友一樣。

落座後，賈丕才拉著劉大使的手說：今天中國大使館的官員光臨，我和我的同事都很高興，大家可以散步、賞景、聊天。在大使館內每天有干不完的工作，都很疲勞，乘機會可以放鬆一下。今天的活動是這樣安排的，先請大家看部電影，然後共進午餐，希望大家在這裡過得愉快。說完他匆匆離開，去忙別的事了。

於是，大家走出大廳到花園裡散步。因經常會面，雙方官員彼此都很熟，三三兩兩自由組合，漫步在花園曲徑，大家邊走邊談，不時發出朗朗笑聲。

正當大家興緻勃勃地交談著，賈丕才突然跑了回來，向劉大使說：糟了，今天看不成電影了。空氣驟然緊張起來，大家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都以為他要提北京發生的事。如果他此時此地向我們提這個問題，那真的就糟了，再好的美味佳肴，也會索然無味。正當大家胡亂猜測時，賈丕才不無遺憾地說，取來的影片是寬銀幕的，別墅的機器不能放，派人去換又來不及，只能抱歉了。大家一聽這話，才鬆了一口氣。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大家散步回來，這時餐廳里各種菜肴已經擺放就緒，招待員侍立兩旁，當劉大使剛步入餐廳，大使館突然打來電話，禮賓官急促地告訴劉大使：我們的信使在大使館門口被警察綁——大家一下愣住了，不知是怎麼回事。

原來，有位信使和途經莫斯科回國的幾個客人到大使館對面的湖邊照相，中午回使館時，其他幾個人先走了，信使落在後面。當他走到大使館門口的警察亭時，警察攔住了他，比劃著向他要護照。他聽不懂，但懂得意思，指著使館的大樓說，護照在大使館裡。警察見他沒有護照，便上來兩個人氣勢洶洶地架著他就往車裡推。他急了，大聲吼道：「我是中國信使，你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綁架我，這是土匪行為！」兩個警察聽不懂他說啥，硬是把他推上警車拉走了。使館值班人員看到這種情況，當即給劉大使打來電話。

劉大使十分氣憤，立即把此事告訴了賈丕才，要求蘇方立即放人。賈丕才一聽，顯得十分驚慌，他知道這是違反國際法的嚴重事件，於是強作歡笑安慰劉大使說，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請放心，我馬上給副外長庫茲涅佐夫打電話，讓他指示有關部門立即放人，說著進屋裡打電話去了。劉大使把幾個參贊叫來，說他們不立即放人，我們就不吃這頓飯。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使館打來電話說，信使已被警方送回使館。這時，劉大使才同意進餐廳。席間，蘇方官員為緩和緊張氣氛，主張與我官員碰杯，酒杯雖碰得叮噹響，但卻消除不了大家怏怏不樂的表情。好不容易上完最後一道菜才散席，大家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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