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產婦墜亡，家屬醫院各執一詞：「是誰拒絕剖宮產」？

8月31日20時許，26歲的產婦馬芳（化名），從陝西榆林市第一醫院綏德院區住院部5樓墜下身亡。

此前，因疼痛難忍，她明確對醫生要求剖宮產，也曾兩次走出待產室，對家屬提出剖宮產。

跳樓身亡後，醫院與家屬卻各執一詞：醫院稱，家屬多次拒絕改為剖宮產；家屬表示，要求醫院剖宮產被拒絕，「醫生說馬上就生了不能剖宮產」。

全文2570字，閱讀約需5分鐘。

孕婦被拒絕剖腹產後跳樓，丈夫與醫院誰在說謊？ 新京報「動新聞」出品

產婦兩次要求剖宮產

馬芳8月30日下午進的榆林市第一醫院，陪同親屬有她的母親、婆婆、二姑和丈夫延壯壯。

延壯壯回憶，當天，他與妻子決定順產，入院後在《產婦住院知情同意書》上簽字按手印，並寫下「情況已知，要求經陰道分娩，諒解意外。」

9月3日10時52分，榆林市第一醫院官方微博發布《關於產婦馬XX跳樓事件有關情況的說明》（以下簡稱《說明》）稱，產婦馬芳26歲，是綏德縣吉鎮鎮張家峰村人，8月30日15:34，以「停經 41+1周要求住院待產」之主訴入院。

跳樓身亡的孕婦馬芳。 家屬供圖

初步診斷：1.頭胎41+1周孕待產；2.巨大兒？入院完善相關檢查後，因胎兒頭部偏大（彩超提示雙頂徑99mm，一般足月胎兒雙頂徑不大於90mm），陰道分娩難產風險較大。

8月31日上午，馬芳進入待產室。延壯壯說，妻子進入待產室前，他再次在同意書上籤下「情況已知，要求靜滴縮宮素催產，諒解意外。」

院方表示，主管醫生多次建議行剖宮產終止妊娠，產婦及家屬均明確拒絕，堅決要求以催產素誘發宮縮經陰道分娩，並在《產婦知情同意書》上簽字確認順產要求。

一名看到監控視頻的人士介紹，當天18時05分10秒，產婦走出樓道打電話，隨後，她的丈夫及婆婆來到旁邊。由於疼痛難忍，10分鐘後，她雙手扶肚子跪在地上，醫生和家屬扶起她，並勸說其進入分娩中心。19時20分，產婦再次走出產房，醫護人員緊隨出來，7分鐘後，在眾人勸說下，她進入分娩中心。

馬芳從該窗檯跳樓身亡。 圖片來自華商網

情緒失控跳樓身亡

「妻子說她太疼了，想改為剖宮產」。延壯壯告訴重案組探員。

他說，在妻子再三要求下，自己打電話給在醫院的熟人，想問關於剖宮產的事情，沒想到電話掛了約5分鐘，護士告訴他妻子不見了。

他沖入產房，沒有找到妻子。隨後，醫生告訴他人在一樓。透過分娩中心外的窗子，延壯壯見到妻子赤裸著身體，被抬上擔架。

醫院提供的情況說明提到，8月31日上午10時許，產婦進入待產室。生產期間，產婦因疼痛煩躁不安，多次強行離開待產室，最終因難忍疼痛，導致情緒失控跳樓。醫護人員及時予以搶救，但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

馬芳與榆林醫院簽訂的知情同意書。

探員從綏德縣公安局政工科了解到，系產婦跳樓身亡，排除他殺。

「產婦在待產室內情緒失控要跳樓自殺，醫生、助產士、護士當時在幹什麼？」延壯壯質疑。

今日，重案組多次聯繫榆林市第一醫院，一位楊姓院長回復稱，他於昨日調取監控，看到視頻里產婦疼痛難忍，面向婆婆和丈夫跪下，她的母親站在遠處。

楊院長稱，產婦跳樓之前，待產室里還有三位產婦。馬芳走出待產室，進入待產區內的備用手術室，翻越窗子跳下。

據探員了解，備用手術室在分娩中心內待產室的對門，窗檯高1.13米，窗台上還有警方取證過的痕迹。

產婦疼痛難忍墜樓事件：家屬質疑醫院不給剖宮產。 新京報「我們視頻」出品

誰拒絕給產婦剖宮產？

醫院表示，產婦向家屬要求剖宮產，主管醫生、助產士、科主任也向家屬提出剖宮產建議，均被拒絕。

重案組獲得的一份《榆林市第一醫院外科護理記錄單》顯示，當天17時50分，產婦意識清醒，「宮口近全，患者極不配合，要求剖宮產，給予心理安慰，同時給家屬交代一次，家屬表示理解，拒絕手術，繼續觀察。」

18時05分和19點19分的兩次記錄顯示，產婦意識清醒，兩次走出產房，「家屬仍拒絕手術」。

醫院認為，該產婦跳樓身亡的根本原因與院方診療行為無關。

對此，延壯壯表示，妻子第一次從待產室出來要求剖宮產，自己就對醫生說打算剖宮產，「醫生說檢查一下再說，等醫生出來後我問情況咋樣，說是馬上就順產了不可以剖宮產，我們就在產房外等著。」

「過了一會兒，護士出來把小孩用的衣服被子都拿走了，也說是馬上就生了」。延壯壯提到，沒想到，妻子再次出來說要剖宮產。

他表示，自己告訴醫生剖宮產，醫生說宮口開了十指，接著護士也從待產室出來，「醫生還是說馬上就生了不能剖宮產，就把我妻子拉進產房了。」

「當時我女兒說要剖腹產，醫生說，剖腹產也是一個小時，順產也是一個小時，還讓女婿勸我女兒回去。」馬芳的母親郝愛英說。

她也否認醫院的說法：「要是醫生說剖腹產，我們肯定會答應的。我們什麼都不懂，肯定都是聽醫生的，也根本不存在因為錢的問題不給剖腹產。」

重案解讀

產婦產子意願應獲尊重

產婦做剖宮手術，必須要家屬簽字？一位多年代理醫療糾紛相關案件的律師告訴探員，從法律層面來講，患者本人擁有知情同意的權利，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是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醫院應首先尊重患者意願。

《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第三十三條規定：醫療機構施行手術、特殊檢查或者特殊治療時，必須徵得患者同意，並應當取得其家屬或者關係人同意並簽字；無法取得患者意見時，應當取得家屬或者關係人同意並簽字。

此外，如遇緊急情況，也可以在家屬不簽字情況下手術。為搶救患者，在法定代理人或被授權人無法及時簽字的情況下，可由醫療機構負責人或者授權的負責人簽字。

《侵權責任法》第五十五條也規定，醫務人員在診療活動中應當向患者說明病情和醫療措施。需要實施手術、特殊檢查、特殊治療的，醫務人員應當及時向患者說明醫療風險、替代醫療方案等情況，並取得其書面同意；不宜向患者說明的，應當向患者的近親屬說明，並取得其書面同意。醫務人員未盡到前款義務，造成患者損害的，醫療機構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對於產婦從待產室的窗子墜樓，律師認為，醫院有安全保障患者安全的義務，醫護人員應該密切關注病人情況，因而在這方面醫院應擔負一定責任。

產婦能否決定自己的分娩方式？

北京某婦產醫院醫生表示，產婦待產住院就會接受一系列檢查，醫院再根據實際情況向產婦及家屬提供順產或剖宮產建議，並告知兩種生產方式的優點及風險，在徵得同意後簽署通知書。

然而，產婦情況難以預料，醫生還需根據其身體情況做決定，同時也需和產婦及家屬溝通。

業內人士解釋，一般而言，若醫生髮現產婦身體情況不適合順產，則會向家屬溝通，如果家屬意願和醫院有出入，則會要求籤署「情況已知，要求說明陰道分娩，諒解意外」的告知書。

而「情況已知，靜滴縮宮素推產，諒解意外」的告知條款，則可能是出現於產婦在生產過程中宮縮乏力，難以進行順產，醫院會對其使用催產素的情況。這時家屬若仍不同意進行剖腹產，醫院則會簽訂相應的告知內容，表明已告知其家屬，產婦繼續順產會存在風險。

針對現在熱議的醫院有順產率和剖宮率指標的說法，北京某婦產科醫院醫生給予了肯定的回答。「目前，國家的確有在控制剖宮率，但不是說把這個指標降低到零。而且，國家控制的是無指征剖腹產，身體情況需要進行剖腹產的產婦，還得進行。」該醫生補充說道：「即便產婦在具備順產的身體條件，醫院也只能進行鼓勵和建議，仍然不能強迫其採用順產形式。」而對於順產率，醫院方面只能針對身體條件允許的孕婦方可鼓勵其順產。

至於產婦自身能否決定自己的生產方式，該醫生解釋稱：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需要產婦及家屬同時簽字了才可進行手術。但是，產婦在生產過程中很快會進入麻醉的狀態，即便非全麻，意識也可能出現不清醒。如果手術過程中出現任何情況，還得和家屬溝通。

所以，醫院會要求產婦簽訂委託書，目的是為了保證產婦在不能做出清醒判斷的時候，可以由自己的家屬等來做決定。該名醫生補充道。

新京報記者 付珊 張維 實習生 楊雨奇

編輯 陳薇 李驍晉 王巍

校對 郭利琴

本文為重案組37號(微信ID:zhonganzu37)原創內容

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和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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