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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打麻將,人們為出牌爭執不休,突然多出了一雙手截胡

和那些無法解釋的現象相遇,是我們現實體驗的一小部分。今天是中元節,適合讀一些後背發涼的故事。

216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 216 個故事

暮春,飛絮落盡,青杏懸枝,灰鳥在夜色中鳴叫。我們坐在堂屋,等著子夜一過,去為二祖父復三。

半個月內,二祖父被突如其來的胃癌奪走了生命。七十五歲的人,往日身體還很硬實,在城裡給海叔接送孩子上學。清明前後回到村裡,想和二祖母在老家安度晚年,住了十來天,突然胃疼,難以忍受。拉到城裡檢查出胃癌,隨後又送到西安的醫院,發現已是晚期,治不好了。

從醫院送回老家時,二祖父滿臉灰白,兩腮下陷,瘦得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人一直昏迷著,沒有一點精力。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從紫青的身體里發出來。

第二天凌晨兩點多,老人家安安靜靜走了。

接下來的三天,族人們請陰陽師看風水,請木匠來做壽材,請做席的廚師,請外村的「吹響」,請村裡所剩無幾的留守中年人打墳。然後是借篷布、桌椅板凳、碗筷,去城裡買坐席用的蔬菜和肉等等。

第三天,親戚朋友都來弔唁,到了門口,放一串鞭炮,進靈堂,燒香、磕頭,請到桌前,坐席。

我們這些兒孫忙成一片,又是招呼人,又是借東西,又是幫著端盤子洗碗。偶爾閑一陣,便坐在靈堂麥草墊成的草鋪上,往孝子盆里給二祖父燒一些冥票,讓他在陰間用。

第三天下午,酉時,下葬。我們手握孝子棍,跪在大地上,雙膝陷入泥土,看著棺槨一點點放進墓穴,送葬的人揮動著鐵杴,把潮濕的黃土撒進墳墓,最後填平,起堆,像大地疼出來的一個包。

祖父,三祖父,海叔,大伯,三爸,我,幾個堂兄弟、表哥都在一起,等著去復三。

復三,即人埋葬後,第二天晚上至第三天子時,孝子和親人前往墳地燒復三紙,並將下葬時帶回去的墳頭土,撒在墳地,意思為安撫山神土地,使亡人在陰間免遭欺辱,然後將墳地清掃,焚燒紙錢、香蠟,磕頭。

家鄉的老話說:送埋不復三,家裡窮個干。返回時,一人高喊:「孝子謝孝哩!」然後其他人一句話都不能說,直到進村。如果聽見有人叫你的名字,也切莫回頭,一回頭,就不得了了。

祖父盤腿坐在炕上,抽著煙,蒼老和孤獨讓他顯得消瘦不堪。那頂戴了多年的藏藍帽子,也遮不住他眼睛裡布滿血絲的悲傷。三祖父坐在炕沿上,一條腿搭在炕邊,需要用十來萬搭橋的心臟,讓他無能為力,對日子抱著得過且過的態度。他們老一輩兄妹數人,已經走了好幾個,留下的幾個,也多是天各一方,很難相見。

我們其餘人,坐在老槐木板凳上。

二祖母、三祖母、姑姑,在廚房收拾著物件。連著用了三天的廚房,堆滿了鍋碗瓢盆,三個人,忙了好一陣,才擺放整齊。二祖母把灶台和案板反覆用抹布擦了幾遍。點上香蠟,在灶台上均勻的撒了一層用竹籮篩過的柴灰,然後,輕手輕腳出了廚房,關了門。今晚,二祖父會回來投灶的。

在麻村,一個人去世三天後,要來投灶。這一天晚上,廚房裡就不能隨便進出了,怕會攪擾到投灶的魂。第二天一早,親人們會來到廚房。那層灰上,會有一串淺顯的痕迹。如果是細密的,就說明去往陰間的路上,逝者的雙手是被黑白無常用麻繩綁著的。麻繩細,勒的緊,所以被綁著是很疼痛的。如果痕迹較為粗大,就說明是鐵鏈烙下的。鐵鏈雖然重,但綁的寬鬆,人不會受罪。

用麻繩還是鐵鏈,並不由黑白無常來決定,而在於亡人活在陽世間時,是德行善還是作惡多端來決定。

堂屋裡,香,依舊冒著青煙,在屋裡繚繞著,纏滿凄切的心緒。蠟燭也亮著,細瘦的火苗,跳躍著,搖曳著,和這人世一般,風一來,說滅就滅了。

祖父反覆叮囑我們,燒了香蠟,把門關好,就不要再進廚房了。

離復三的時辰尚早,我們閑坐著,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說著說著,也不知為何,話題慢慢轉移到了一些靈異的事情上。

父親先講了一個事。

很多年前的黃昏,暮色落下,像霧,裹住了村莊。父親吃罷飯,閑著無事,就去土生家串門。土生家在村子正中間,屋後有一塊土崖。崖高,林木茂盛,陰影罩下來,整個院子總是昏昏沉沉。

作者圖 | 家鄉的夜晚

土生和女人中午吵了一架,女人轉娘家去了,家裡只有土生一人。父親進院時,土生剛從快要坍塌的廚房裡出來,端著一碗剩飯。他們沒有進屋,怕拉開十五瓦的燈,費電,惹蚊子,便蹲在廊檐下閑聊起來。

聊了沒幾句,綁在院子中間大梨樹上的黑草驢突然圍著梨樹轉圈,一邊打著響鼻,像是受到了驚嚇。轉了幾圈,有人抽了一鞭子似的,猛一掙扎,扯斷了韁繩。渾身顫抖著,開始往堂屋裡沖。

父親感到很不對勁,剛進院時,驢還乖乖的站著,毫無異常。就這麼說了幾句話,突然就掙扎了起來,而且扯斷韁繩往堂屋鑽。也沒有什麼東西驚嚇,也沒有發病,究竟是怎麼回事?再說,每家的牲口,都是走慣了圈裡的,一般不會往人住的屋子裡鑽。這麼越想越不對勁,而這時,夜色更黑了。他隱約感到頭頂一塊濃稠的陰影蓋下來,草帽一樣,遮住了頭,讓他有些暈暈乎乎。

土生家的房背後,高崖下面,有幾口窯洞,平時,土生家在裡面裝一些填炕用的柴草和干驢糞,再沒有人進去。其中一孔窯里,在解放前,土匪造反,把一個女人殺死在了裡面。由於死過人,加之在崖下,異常陰潮,人們都說那裡太「古氣」,不能去。那些窯洞便被披上了神秘和恐怖的色彩。

父親胡思亂想時,土生已拾起身,衝到堂屋門口,要攔住驢,雖然抓住了韁繩,但這頭平日的蔫驢,還在掙扎著,仰著脖子,蹬著前蹄,擰著屁股,騷動不安。

父親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從驢的反常看,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在騷擾它。到底是什麼呢?他想到了那個被殺的女人,一陣恐懼襲來,攫住了他的心。

「驢咋回事?」

土生還在和驢拉扯,順口回道,沒事。

父親摸出一根煙,別在嘴上,當他掏出打火機,準備點煙時,發現嘴是木的,沒有知覺。一摸,嘴皮腫成了鞋後跟,翻撅著,煙沒叼住,掉在了地上。

恐懼進一步加深,像一把手,在心尖上,越捏越緊。再不能待下去了,他對自己說,要離開土生家。他起身,出了門。土生說,再呆會。父親隔著牆,拋了句,回了,逃離了土生家。

在回家的半路,父親遇見了母親。她也準備去土生家,找土生老婆串門子。父親戰戰兢兢、神神秘秘地拉著母親,邊往回走邊說,別去了,別去了。當他們走到我們家門口時,父親摸了一把自己的嘴,腫脹消失了,完好如初。

父親說完,三祖父也講了一個。

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們還沒出生,父輩們也都還很小。有一年冬天,一個叫有田的祖父去世了。第二天,大家忙活了一天,加之天冷,到了晚上十點多,下起了雪,該回家的回家了,該休息的休息了。

屋裡只留下兩攤子人坐夜。一攤在地下,圍著一張小方桌,游胡玩。炕上也有一攤,游胡玩。老一輩的人,沒有麻將,更不會打麻將,撲克也沒有。玩耍,一般都是游胡。一紮長,兩寸寬的塑料牌,上面印著水滸人物和一些黑色、紅色的原點。玩法跟撲克相似,但具體規則不同。

這一陣,不回家的人都是要坐夜的。在村裡,一個人去世了,得有人坐夜守靈。也就是陪陪逝者在這人世間最後一段旅程,不至於死後那麼孤苦伶仃。

游胡游到後半夜一點多,地上坐的人感覺凍腳凍手,冷得不行,全上了炕。炕小人多,大家擠了一圈,輪流玩。畢竟人多,一個人出牌,幾個人圍觀,意見難以統一,大家為一張牌喧鬧吵嚷。

屋外的雪暗自落著,撲簌簌的聲音,在院子里飄蕩著、遊走著。雪越落越厚,村莊寂靜,被黑夜裹得一絲不漏,只有有田祖父家,屋裡亮著毛茸茸的煤油燈盞,偶爾會有一兩聲游胡人的笑罵,從窗戶里竄出來,落在雪裡,掙扎幾下,像一些魚,被掩埋了。

靠炕沿邊的幾個人,為一張牌爭執了起來。有人說要先出這張,有人說要出那張。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弄得真正打牌的人猶豫不決。

這時,一隻手從頭頂伸過來,抽出一張牌,悶聲悶氣地說,你娃娃,不會游胡,來,出這張,不就贏了嘛。

牌一出手,果然贏了。燈盞光線暗,燒了幾個小時,捻子快燒沒了,屋裡昏暗不清。人們都把頭抵在一起,湊在桌上,看了半天牌,直感慨,這張出得真是好,有水平。

這時人們才想起瞅一眼剛才是誰出了這麼一手絕牌。一抬頭,光太暗,模模糊糊,沒看清。再看,有點面熟。眨幾下眼,定睛一看。天啊,人們一聲驚呼,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已經去世的有田祖父,活了。從供桌上起來,正趴在炕沿上,在他們背後看著出牌呢。

人們嚇得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從窗戶往外逃,顧不上快要及膝的大雪,瘋了一樣吼叫著跑了。

有田祖父死而復活了。死之前,他也極愛游胡,而且耍得極好。

大家講完這些事,不自覺地圍了圍。因為是晚上,二祖父剛去世,聽了一堆鬼故事,難免恐懼。總覺得有東西在背後繞來繞去,或在遠處漂浮著。

桌上的香快燒完了,積攢的煙灰落進香爐。香爐後面,是靈牌。「新逝顯考王府君之位」,幾個字,是祖父寫的,蒼勁有力,但畢竟人老了,眼花了,個別筆畫沒有寫到位。

海叔起身,續了一爐香,給大家散了一圈煙。

離零點還有一個鐘頭,八十五歲的祖父盤腿坐在炕上,一言不發,聽子孫們議論著剛才兩件事。直到他把一根煙吃完,丟進煙灰缸,才說:「有啥鬼,我活了一輩子,就不相信有鬼。你們都說完了,我給你們說一個。」

那是一九五九年,我記得很清楚,挨餓,我們這個年齡的人都經歷過,一輩子都記得牢。那時候沒吃的,野草吃完了就吃樹皮,樹皮吃完了吃草根,草根實在咽不下去,扎喉嚨,最後吃搓了玉米粒的棒子。在石磨上磨成粉烙餅子,又干又難吃,不吃餓得慌,吃了脹得慌。那肚子,就跟氣管打過一樣,圓鼓鼓的,都是透明的了。

這還不算啥,最關鍵的是上不了廁所,蹲在坑裡半個小時拉不出來。因為燒住了,沒辦法,大人就用竹棍幫著從肛門裡往外掏,一掏一顆,硬得跟石子一樣。

五九年十月份,省上有個青年幹部提升班,我當時在縣委組織科工作,還是個年輕人。組織上安排我去,三個月的學習,到臘月二十九學完了。

培訓結束,我就坐了個火車,從蘭州回到天水已經下午了。第二天就是正月初一,過年了,那年沒三十,二十九算是除夕,不回去不行,家裡人還等著呢。當時手裡也沒啥錢,還是食堂的飯票,節省了一點,走的時候兌了幾毛錢。裝在身上,一直沒捨得花。到城裡的供銷社買了兩包餅乾,往家走。

我們那時候進城、下村,反正幹啥都是走,就靠兩條腿,練出來了。從城裡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偶爾響兩串鞭炮,也沒啥電燈,就是煤油燈盞,莊裡到處黑乎乎的,也沒啥聲音,人都餓得不行,哪有力氣說話打鬧。除夕夜,也不像個除夕夜,冷冷清清的。

回我們家裡的路,我走的次數多了,沿著普查溝一直走,最後上山,就到了牡丹,再走,就回家了,大概七十公里左右。

到溝門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了。那一晚,有一層雲,月亮罩在雲里,隱隱糊糊。地上前幾天剛下過雪,路上的基本消了,其餘的地方還糊著薄薄一層。沒有風,路上安靜得很,光能聽見我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進了溝,到一個叫擔水台的地方,乏了,想歇一陣。肚子也餓了,從中午到晚上,就沒吃一口,還是早上從蘭州的食堂里喝了一碗清湯,一泡尿就啥都沒了。這會實在餓得不行,胃裡空得像颳風一樣。

我實在忍不住,就把手從帆布包里塞進去,把餅乾摸一塊。放嘴皮上,先舔濕,然後把邊上吃了,再把中間的放嘴裡,含半天,化了,才咽下去,捨不得幾口吃完。就這樣,走一陣,吃一塊。

那時膽大,根本不相信有鬼,敢走夜路。在擔水台,正好有一堆玉米桿,碼在一起,上面落著一層薄雪。我把雪撥開,坐下去,靠在玉米桿上歇息。歇了一會就渾身發冷,凍得牙齒打顫。一看玉米桿,心想點一捆,烤一陣火,暖和暖和。於是把屁股底下坐的一捆玉米桿提了起來。

這一提,老天,不得了了。

米桿底下,蓋著一個死人。月亮底下,看不大清楚,穿著一身黑衣裳,破爛不堪,棉花都在外面翻撅著,一張臉黑得跟鍋底一樣,好像五六十歲。我渾身一抽,玉米桿一扔,趕緊沒命一樣跑。想到剛才在死人身上坐了半天,脊背都是麻的,冷和餓也感覺不到了,光是低頭猛跑,差點把魂都丟了。

那人肯定是餓死的,那時候餓死人很正常。人餓死,沒棺木裝,沒力氣埋,就丟到野外,找了幾捆玉米桿,一蓋,草草了事。

走著走著,到了一段上坡路,叫紅土坡。我小時候,跟我爺進城交公糧,經過這裡,我爺就給我說,這個紅土坡,有個老太婆常年在地埂邊站著,走夜路的人常能看見。

剛受的驚嚇這會基本過去了,跑了一大截路,不太冷了,身上還冒著一層虛汗。細長的月亮時隱時現,看啥,都是模模糊糊。到紅土坡,我不由想起爺爺講的事,就想看看到底有沒有老太婆。但又擔心真看到了,就忍著。

最後還是沒忍住,一抬頭,還真有一個東西,在頭頂的地埂上站著,一動不動。再一瞅,確實是個老太婆,上身穿著斜襟的黑褂子,下面穿個臟不兮兮的白裙子,胳膊上挽著一個竹籃,杵在那裡。

我心裡一緊,心想,還真是遇見鬼了。但我就不信這邪,當時年輕,加上是幹部,剛參加過培訓,學了一堆唯物論,不相信神神鬼鬼。但一看站著的老太婆,心裡多少有點毛。

我給自己鼓勁,決定上去看看。如果是人裝鬼,就好好收拾一頓,叫他嚇人。如果是鬼,就會會她,不信邪能壓正。我順著地埂往上爬,當時地埂上有雪,腳下打滑,爬上去,溜下來,爬了幾次,才上去。手裡抓著兩把雪水,手背也劃破了,熱辣辣地疼。我捏著兩隻拳頭,朝那個東西一點點走過去,心都到嗓子眼了。

嗐!壓根就不是鬼,是一大堆野棉花。野棉花桿齊刷刷立著,遠遠看,像人站著,底下的白裙子,是風沒有刮掉的野棉花,擠成一堆,遠處看,真跟裙子一樣。我氣的不行,順手撿了一塊土疙瘩,朝野棉花堆砸去,一頓手摺腳踩,弄了個東倒西歪,心裡想叫你再嚇唬人。

過了紅土坡,已經是凌晨一點了。颳了一陣風,雲散了,月亮出來了。細長的月亮,像銀子打的,照在大地上,清亮了許多。再過了幾個庄,隱約能聽見早雞打鳴了。聽老人說,雞一叫,就沒事了。就算有鬼,也該回去了。

包里的餅乾被我吃完了,到了虎頭山下,餓得不行,就像有一隻手要從胃裡伸上來。想起我爸以前把我帶去虎頭山看過戲,山上的廟裡有個看廟的馬老漢認識我爸,我們去的時候,他還給我們煮過罐罐茶。我準備上山到廟裡討一口吃的,就算給一口水也可以。

到廟裡的路不算長,走起來也就十分鐘。一條指頭寬的路,兩邊長著密扎扎的洋槐樹。

廟門開著。那些年,人都晚上不關門,敞著。一是人心都好著呢,老實,本分,再說,也沒啥能偷的東西,家家缺衣少吃的。進了門,院子不大,靠北面是廟,東面是一間住人的,都是土坯房,歪歪扭扭,風一大,能颳倒。

廟裡亮著,我摸到門口,朝里一看,點著兩支蠟,快燒完了,還有一節指頭長,火苗子跳著。財神爺端坐著,紅臉,燭光一跳,臉一黑,顯得陰森。廟裡光照不到的地方,落著大塊的黑斑。供桌下面,馬老漢跪得直直的,兩手合在一起。不知是在念經還是睡著了。

廟裡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把手伸過去,在馬老漢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說,馬爺,我是……

一句話還沒說完,馬老漢一回頭,看見背後站在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啊的叫了一聲,當場翻倒在了地上。

平時不見人影的廟裡,突然半夜三四點,一個東西拍肩膀,還說話,能不把人嚇死嗎。我把馬老漢叫了半天,才叫醒了。跟他說了來由,他才稍微好了點。我到門口抹黑喝了兩老碗水就走了。後來,我聽我爸說,那一次,我把馬老漢嚇出病了,隔年的三月,就過世了,我心裡過意不去,還專門去燒了一張紙。」

祖父講完,點了根煙,很淡然地說:「沒啥鬼,你看我,走了一晚上夜路,也沒遇見一個,按理說那時餓死那麼多人,又是除夕夜,孤魂野鬼應該到處都是吧,但是呢,啥都沒。」

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祖父剛說的故事。

祖父分析說,平安(我爸的名字)說的那個,其實土生家房背後,也就是崖底下,養著一窩蜂,村裡人都害怕崖底下,覺得太陰了,不敢去,所以不知道有蜜蜂。那會肯定是蜜蜂在驢身上飛,驢受到驚嚇在亂跑,有一種類似牛虻的蟄驢蜂會讓驢驚慌失措。你那嘴,也是被蜜蜂蟄了下,所以腫了。

你三爺說的,過世的人半夜活過來的事確實有,有的人是真死,有的人有時會假死。人一挪動,或者躺著一休息,氣接上了,就活過來了,也不算稀罕。我記得有個地方的人去世了,抬著棺材送葬的時候,有人還聽見棺材裡邦邦響,打開一看,人躺著,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棺蓋一揭,人呼啦一下坐起來了。

聽祖父這麼一分析,大家心裡的疑惑也解開了。

祖父把煙掐了,一抬頭,看牆上的掛鐘,已經零點過五分了,說,趕緊收拾,時間到了,如果去的遲了,剛去世的人沒子孫來複三,說明沒人管,閻王爺會打的。

我們穿上孝衣,準備好香蠟,祭奠用的白酒、鐵杴等。在祖父的帶領下,先到大門口、廚房門口、院角幾個地方,燒了香蠟冥票,磕了頭。然後去墳地。

作者圖 | 路邊燒紙錢的鄉親

剛出門,祖父給大家安頓說,到墳上了,不要再說話,啥話都不要說,回來的時候不要回頭,就算聽見有人背後叫,也不能回頭。我問為什麼,祖父背著手領著路,說也不為啥。

路上月光清亮,月亮周圍有一個紫黑色的圈,是月暈。明天估計要起風了,四月的田野,被夜色包裹,又被月光塗抹,山川都披著朦朧的光澤。我們穿著白孝衣,在月光下,安靜地走著,沒有人說一句話。二祖父去世後的悲傷,猶如大雨初歇,流成了思念,像一條河在心上淌著。

到了墳地,孤獨的墳堆散發著新翻泥土的味道。花圈還立著,鞭炮皮依舊滿地。在二祖父長眠的地方,故鄉,似乎還保持著最初的模樣。這裡,將是我們復三的每個人長眠的土地,不論時間長短都要回到泥土,沉沉睡去。每個人不過是匆忙人世間的一個過客,用七八十年,五六十年,甚至更短的時間,或是來旅行,或是來受苦,或是走個形式,不過如此罷了。

我們跪在二祖父墳前。祖父是不跪的,他是兄長。他拿起鐵杴,把墳堆邊上的土鏟起,翻倒在墳上,這樣轉了一圈。海叔放了鞭炮,我們焚化冥票,點了香蠟。祖父提著酒瓶,圍著墳堆,奠了一圈酒。

三叩頭,作揖。

祖父帶領著我們,離開了二祖父,月光清明。

回家的路上,我們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人生倒懸,是無法回頭的。

作者王選,青年作家

編輯 | 王大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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