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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母親的逃亡之路

人類分為男人和女人,還有一類,就是母親。這一類是我們永遠無法明白的。

——《Mother》

奈緒原本以為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名母親。

她已經三十五歲,獨居,日常深居簡出。平時喜歡觀察遷徙的鳥兒,並不喜歡任何孩子,卻受邀在一所小學當代課老師。

憐南是奈緒班上一個性格色彩強烈的孩子,因個矮坐在教室的最前排,看起來瘦瘦小小,營養不良的樣子。

奈緒給同學們布置作業,讓他們給死去的鴨子寫一封信。偏偏憐南不寫,還撅嘴向老師挑釁式的發問:鴨子都死了,是看不到信的吧?鴨子是不認字的吧?

奈緒皺著眉,看著這個不服管的孩子,有些許的反感。

憐南卻在放學後走近她,送了她一頂針織帽當禮物。奈緒有些意外,也略顯尷尬,這個細心的小女孩子發現了自己的秘密——她的頭頂生了一個斑禿,正需要一頂帽子當遮掩。

作為老師的奈緒開始有意無意地關注起憐南來。

學校里的三浦老師告訴奈緒,憐南的體重與身高,與同齡人相比完全不達標。她的身上經常會有傷痕,可能遭受了家暴。

奈緒也注意到憐南,總是在夜晚不回家,獨自一個人在零下四五度的街道上徘徊。她得穿那麼少,卻總是笑眯眯地樣子。她喜歡在小本子上記錄開心的事情,看起來很懂事,實際上卻很可憐。

奈緒原本只是產生了一些同情心。

直到有一天,她看見憐南裝在一個黑色的垃圾袋裡,被自己的母親像垃圾一樣遺棄在家門口。她把昏迷不醒的憐南帶回了家,也因此有了一個看似完美的計劃——決定誘拐憐南,讓她當自己的女兒。

憐南的母親仁美,二十九歲,離異後獨自帶著憐南,與一個酒吧青年同居,過著破敗又隨性的生活。

當仁美以為憐南因失足墜落大海已經溺亡時,奈緒已經帶著化名為繼美的憐南,喬裝逃往了東京。

此刻的仁美根本無暇顧及憐南的行蹤。她只擔心那些警察們會刨根問底,繼續調查自己和男友虐待憐南一事。七歲的憐南對於此刻的她來說,只是一個多餘的累贅,這個孩子的存在只會加深她的負疚感。如果就此消失,又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所以在憐南消失後沒幾天,仁美便被記者騰吉拍到化著濃妝去幽會男友的照片。她毫無悲痛之情又鬼鬼祟祟的行為,令好事者騰吉不免生疑——

仁美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母親?

奈緒帶著憐南出逃的計劃,也並非她想像的那樣周全。

她從來沒當過一個孩子的母親,對於怎樣照顧一個幼小的孩子,她顯得生疏而又失措。

憐南是那樣的依賴她,她想當母親的慾望又那麼強烈,但仍然會時不時感覺力不從心。特別是當她帶憐南上完廁所出來,意外發現自己行李袋中的錢物不知所蹤時,她甚至為自己誘拐憐南的衝動,生出幾分悔意。

然而憐南的那雙時刻仰望著她的大眼睛,又一直在提醒自己,是她救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如果不是她,憐南早已凍死在零下四度的室蘭街頭!

電視和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小女孩憐南溺亡失蹤的新聞,憐南的屍體沒有找到,警察仍然在積極調查事件的前因後果。奈緒下定決心,帶著憐南繼續逃亡。

她不想回去曾經的那個家,平時也很少與家人們保持聯繫。在外人看來,那是一個很和諧殷實的家庭,母親是公司的社長,有兩個年紀相差不算大的妹妹。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個收養她的家庭里,她更像一個局外人。

雖然養母真心待她,對她無微不至地照顧,給予她的關愛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可作為養女的她仍然心中有隔閡,這種陌生與隔閡,就像是一種天然的難於彌合的鴻溝,使她心懷愧疚之心,卻又無法擺脫。她只能下意識地去拒絕這份母愛,好讓那份愧疚之情減少一些。她甚至不敢對養母提出任何要求,生怕給她製造麻煩,日常的相處也是生疏而客套,並沒有平常母女間親密依賴的感覺。

對「母親」這個名詞的天然疏離感,或許是源自於奈緒的生身母親。

奈緒憎恨自己的母親。她記得母親離開的那天一直在刻意討好她,她記得母親摘給她的蒲公英,令她開心得一直笑。然而她笑了,母親便狠心離開了。那年奈緒才五歲。

如果她不笑該多好,母親會不會留下來,一直哄她?她是不是就不會被遺棄?

時隔多年,她已經完全記不起母親的臉了,只記得母親離開時手心的溫度,還有天空中飛舞著的蒲公英。

奈緒出外找工作時,憐南只能獨自待在旅館裡等待,或者就去圖書館看書寫字。她偶遇了一個「粗心婆婆」,是個善良而又好脾氣的老太太,總是笑眯眯地看著自己。能耐心地陪她玩,也能夠在關鍵的時刻幫助她。

奈緒也開始逐漸信賴這個憐南口中的「粗心婆婆」,會不由自主地傾訴自己的心聲給她聽。甚至還將心中積累多年的對母親的恨意,對這個陌生的老太太全盤托出。

她不知道的是,「粗心婆婆」便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望月葉菜。望月身患絕症,將不久於人世,卻只能一直在暗處關心著自己的女兒,不敢與她相認。

奈緒一直憎恨母親遺棄自己,卻自始至終不知道母親的難言之隱。

真實的原因是,望月葉菜是個苦命的女人,年輕時一直遭受丈夫的家暴,五歲的女兒奈緒因憎恨父親家暴母親,放火點燃了房子,燒死了自己的父親。母親望月為了掩蓋女兒弒父的罪行,獨自承擔了罪責,被叛入獄十五年。是不得已才將女兒遺棄。

雖然最終與心懷憎恨的女兒達成了和解,但望月到死也沒有將這個秘密告訴奈緒。

事發時奈緒才五歲,她早已忘卻了自己年幼時的所作所為,這正是身為母親的望月所希望的。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帶著這樣的罪惡度過一生,如果可以,將讓自己來背負這一切吧。到老,到死,也不要讓奈緒知道。哪怕她因此憎恨自己一輩子。

奈緒是通過憐南,才對自己的母親釋懷的。

當望月得知奈緒犯了「誘拐罪」,她仍舊猶豫不決地站在了奈緒這一邊,還決心幫助奈緒和憐南出逃。直到奈緒被逮捕後,她甚至毫不猶豫地想再次為奈緒頂罪。這種厚重又無私的母愛,奈緒又怎麼會體會不到?雖然她一直誤解母親,但至少因為憐南的存在,感受到了母親對自己的愛與善意,也漸漸地在心底原諒了母親。

憐南是她與母親之間的愛的橋樑。憐南的出現,令她有了做母親的感覺,也令她明白,如果當年有更好的選擇,母親望月一定不會輕易遺棄自己。

世間都喜歌頌母愛的無私與奉獻,但其實孩子對待自己的母親,又何嘗不是一種無償的愛?

奈緒被母親望月遺棄之後,一直眼巴巴地等待著母親會回來找自己,她把養母給的零花錢,全部用在了東京塔頂的那架望遠鏡上。她以為自己能通過望遠鏡找回自己的母親。正如很多年以後,她仍然喜歡用望遠鏡觀察遷徙的鳥兒蹤跡一樣,或許那些遠走高飛的鳥兒,寄託的正是她對母親的思念吧。

憐南被母親仁美的男友虐待,母親為討好男友視而不見,在面對別人詢問時,憐南卻一再撒謊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傷的,只為維護自己母親的名譽。她曾經賴以生存的那個人,是自己的母親,而自私的母親卻差點親手致她於死地。

沒有人能夠選擇自己的父母,人生於這世上,第一個可以依賴和愛的人,便是自己的母親。縱然母親並不完美,或許粗心,或許壞脾氣,或許自私,或許並不那麼愛自己的孩子,但我們在入世之初仍然不得不去愛她。哪怕成年後內心堅如鋼鐵,但心中仍然有一塊不可觸碰的柔軟之處,永遠留給自己的母親。

《MOTHER》里刻畫了六種不同類型的母親:

望月葉菜是一個甘為女兒犧牲自我的偉大母親;

玲原奈緒是一個對「非親生」的女兒的付出的愛超越了血緣關係的無私母親;

玲原藤子是一個對待養女充滿愛與體諒的善良母親;

玲原芽衣是一個固執地生下有發育缺陷的孩子,充分展現了母性本能的母親;

桃子婆婆是一個對待收容所里的孩子如同親生孩子般悉心照顧的大愛母親;

而憐南的親生母親,道木仁美呢?她只是一個生活的弱者,是一個可憐又可恨的母親。

仁美在初為人母之時,是有想過做一個好母親的。那時的她擁有一個表面幸福的婚姻,有一個自己深愛著的丈夫,當她在電視里看到虐童案件,還忍不住大聲斥責「怎麼會有這樣的母親」時,她當真以為自己會是一個好母親的。

事實上,最初的那兩年,她也確實成為了一個被鄰居稱讚的好母親。

寡情的丈夫離她而去,她倔強地在房間里擺放著丈夫的「遺像」,自己獨立承擔起了憐南的撫育責任。打多份工賺錢,再苦再累,也對憐南柔聲細語,耐心有加。

然而好景不長,很快她便厭倦了這種暗無天日的單親媽媽生活。她才二十九歲,人生還很長,她想讓自己的生活多姿多彩,想和朋友們出去聚會,想正常談份戀愛,然而因為有了憐南,這一切都變得十分艱難。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這句話是對現實中原本剛強堅忍的母親來說的。

天底下大多數的母親,都是有血有肉之軀,會怕老怕貧窮怕寂寞,也會有被惡狠狠的生活欺凌到膽小無依之時,只要她仍然記得自己是一名母親,那麼她永遠都會是自己孩子的溫柔保護傘。然而被生活打敗的仁美,卻由於性格里的懦弱與自私,很快將自己是母親的身份拋諸腦後。

那個在酒吧認識的男人,就好像救命稻草般出現在她黯淡無光的生活里。她那麼缺愛,又那麼卑微,只能一再委曲求全祈求對方不離開她。哪怕那是個以虐待兒童為樂的變態青年,也心甘情願地待在他身邊。

對憐南不是沒有愧疚,然而這份虛弱的愧疚之心,很快便被殘忍的生活掩埋了。當她再次在電視里看到虐童案件時,她已經不再於心不忍,而是麻木地大笑起來。

故事的最後,奈緒因「誘拐兒童罪」被逮捕,判刑一年,緩刑兩年。望月在女兒奈緒的照顧下,安詳地閉上了雙眼。犯有遺棄罪的仁美被收監,憐南被臨時送到了室蘭的兒童撫育院。出獄後的奈緒,期待與成年後的憐南再次相見。

或許這並不是一種結束,而是另一場愛的旅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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