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陰陽兩界的神婆奶奶
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但對鬼神一直持著敬畏之心,因為我親眼見過我的神婆奶奶行走在陰陽兩界。
大概是因為早早的就已經從農村搬了出來,幾乎沒有任何關於老家的記憶,不過奶奶為那些上門來求助的人,請神驅鬼的畫面還是刻在了我的靈魂里。
他們管我的奶奶叫神婆,這在早些時候基本上是一個村子只會有這麼一個神婆,專門為一些無法用藥物治療,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病人作法恢復正常,俗稱『跳大神』,神婆便是為陰陽兩界搭橋傳話的職位。
記得有次,全家正圍著桌子吃午飯,一個披頭散髮的年輕女人,抱著一個小孩,踉踉蹌蹌地跑進院子,撲通一下跪在奶奶身邊,「神婆救救我家娃!」
奶奶仔細端詳了懷裡的小姑娘,雙目無神,身體僵直,渾身亂糟糟的。奶奶扶起年輕女人,招呼大伯擺架子,連扒拉幾口飯,抹抹嘴念叨幾句進了裡屋。
那女人抱著懷裡呆若木雞的女娃一個勁得哭,隨後又進來幾個那家的人,捧著一大袋米,一隻鴨,一捆甘蔗。
奶奶從裡屋出來已經換了一身白衣,從頭到腳都是素白麻衣,大伯在大廳中間放了一個大紅桌子。
桌子上滿滿當當得放了幾盤燭台,圍著中間一個神像,那神像面目可憎,快要突出來的眼珠子直直得盯著跪在地上的母女倆,嚇得我不敢直視這尊神像,伸出手指數了數桌上的燭台,一共十二個。
「大虎,好了沒?」
「好了,媽。」
奶奶走到神像面前,揮揮手,示意所有人退到另一邊,大伯坐在一個大紅鼓上,兩隻手抓著紅錘看著奶奶等待指示,二伯握著銅鑼待在大伯旁邊。
所有人都停了聲音,奶奶從身後拿出一隻紅棒繞著女娃腦袋轉,嘴裡不停蠕動念叨著,幾圈之後,奶奶沖著一邊點下頭,大伯和二伯一錘下去,鼓聲銅鑼聲一起響起。
接下來,鼓聲銅鑼聲此起彼伏,相應成音,隨著奶奶的點頭頻率改變節奏和力道,大姨一躍出來繞著桌子跳著步子,周圍人都像是憋著一口氣,鐵著臉不出聲乾乾得盯著大廳中央。
「咚蹡,咚蹡,咚咚鏘,咚咚鏘」
每一個定音都中氣十足,敲在點上,大伯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二伯嘬著嘴咬緊牙齒。
咚蹡之音一股股直衝上樑,力道硬的幾條音已經衝破了房梁直奔上天,另外幾條硬生生從房梁縫隙里鑽了出去。
召喚來了四鄰八方的村民,一個一個得聚攏過來,有些個捧著飯碗,有些個拿著鋤頭,有些個懷裡抱著個孩子再兩手各牽一個。
我被這陣勢嚇得大哭,媽媽趕緊過來抱過我捂住我的嘴,給了個糖輕拍著我背安慰我。
這樣的聲勢一直持續到桌子上的香燒到了一半,奶奶舉手過頭握住拳頭,不住顫抖,渾身七歪八扭,大姨趕緊停下腳步扶著奶奶坐在正中間的紅椅上。
大伯二伯的錘音也降了大半個音量。奶奶嘴裡大聲喊著幾句我聽不懂的話,音調也完全變了,感覺根本不是一個人。
歪著嘴指著跪在地上的女人,那女人抱緊女娃,直磕頭嘴裡也說著聽不懂得外鄉話。大姨見狀遞給奶奶一張白手帕。
奶奶直愣愣跳了起來,接過手帕僵直得並腳跳到兩人面前,重重得把手帕放在女娃的頭上,蓋住整個臉,狠狠揪了一把女娃,那女娃「哇——」一聲哭了出來。
奶奶應聲倒下,大姨大伯二伯扔掉所有手上東西,齊刷刷衝上去接住了差點倒地的奶奶。
把奶奶扶到椅子上坐下後,所有的香全部都燒完了,奶奶拍著胸口對地上的母子說:「以後可要對娃兒的爺爺好些啊,別由著性子來了。」
「知道了知道了」
「起來吧,抱著娃兒去吃點東西。」
「謝謝謝謝神婆。」女人一個勁得磕頭,那家人也趕緊上來謝了奶奶,把帶來的所有東西都放在了桌子上連連道謝。
奶奶揮揮手「來,接著吃飯。」
那家人擦著眼淚抱著哭個不停的女娃出了大門往外跑,周圍的村民七嘴八舌得散了不少。
我死死抱著媽媽,說不出話。
奶奶看我嚇得不輕,放下碗筷,笑盈盈得摸著我腦袋,「當歸啊,莫怕,奶奶啊剛剛和那娃的奶奶說了幾句話,不礙事啊,吃飯喝湯。」
那頓飯我啥也沒吃,打心裡的感覺奶奶應該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對奶奶多了幾分敬畏之心。
沒多久我們家就搬了出來,我在接受了一些科學教育之後,也大概懂得這不過是一些唬人的行當。
一些顯靈得神明鬼怪,也許只是打通了心理暗示通過了自己那關,當年那個小女孩也許也和我一樣被這陣勢嚇哭了也不一定。
只是在那落後的農村也確實需要像奶奶這樣的神婆,相當於是全村人的信仰,就好比現在的心理醫生,來打開心門,過一道坎,柳暗花明。
所以,我對奶奶,對『跳大神』也一直抱著敬畏之心,那聲勢浩大的鑼鼓喧天每每響在腦海里時,都不禁感慨老百姓的民間藝術如此之精湛,精入骨髓,伴我一生。
我也很清楚,隨著科技的發展,神婆的職位即將消失殆盡,大伯二伯鑼鼓聲勢的民間藝術也會失傳而銷聲匿跡,再問起後來的人們,可能連『跳大神』都不知何物。
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再沒多久奶奶就去世了,全村人為她送行,擺了整整十二天的盛宴。
聽媽媽說,從那以後,村裡面再也沒有神婆了。
誰也感知不了你的冷暖你就抱緊自己
或者住進我的文字里
—— 寄日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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