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曰：你不懂我，且別忙著借我哀怨，且別忙著向秋涼

今天早上，9月7日5點39分，白露到了。這是廿四節氣的第十五個，秋天的第三個節氣。

今天我們不說蒹葭（及其與蘆葦的區別），不說美人，不說月亮（露從今夜白，月是哪兒都一樣明啊親愛的。）只說露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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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白露）是什麼

天氣涼了，空氣中的水汽夜晚常在樹木花草上凝結成白色的水滴，非常密集，這就是露。有一個字是專為露造的，「漙」（[tuán]。音團。形容露水很多）——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早起上學的學生如果細心，也可以看見。

露是透明的，為什麼稱白露？白表示季節，秋天。據陰陽五行，秋季屬金，其色白，所以用白來代指秋季。（金不是黃金，指金屬。兵器。秋天是肅殺的季節，白是刀劍發硎時的光芒）。

如果前一個節氣處暑，還在粘粘糊糊地處理著與夏天斬不斷理還亂的種種糾結，白露就已經是決絕地向著秋涼去了。

白露三候，一候鴻雁來；二候元鳥歸；三候群鳥養羞。大雁小燕都南返了，等你戀戀地把頭從天空收回來，又會發現長居的鳥兒們已在準備過冬的食物了。羞就是饈，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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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用來幹什麼

白露這種小顆小顆吹彈得破的東東，在中國傳統文化和士人情懷中佔據很重要的位置。屈指算來，大概用途有三：

一是泡茶。不只名士張岱們。直到民國，還常看見人家支使兒女收集露水烹茶。至於貯到缸內，埋到地下經年，然後再拿出來煮茶——這一過程需要哪些工藝，區區就不太清楚了。

一是做葯。《紅樓夢》里寶釵那個精靈古怪的方兒冷香丸，怎麼配起的？噢，念起來都好雅緻，你要背不出來，就自己去問度娘。反正其中一味正正是「白露這一日的露水十二錢。」

第三是用來抒發感慨發牢騷。比方，全中國人民都用它來抒情的，「為誰風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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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露相關的三次牢騷

把牢騷付與風露，中國詩詞里不勝枚舉。其實這個小標題應該擬作「我印象深刻的與露相關的三個牢騷」。細一思忖，也巧，分別發於家事，身世和國事。

身世之嘆，自然是「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出自清人黃景仁（字仲則）。黃仲則乃黃庭堅後人，江蘇人，出身貧賽，一生命蹇時乖，最後竟因躲債，翻越太行來到山西，不幸解州病發，病逝於河東鹽運使沈業富的府邸。年僅34歲。陪在他身邊幫忙送終的朋友也是江蘇人，洪亮吉。此公也是文士，任俠好義，先祖在山西大同做過知府。沈業富也是江蘇人。誰料三位以這樣的方式和山西結下了緣份。

「為誰風露立中宵」是有本的。追至源頭，到了詩經。《詩·邶風·式微》有句：「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詩中之「君」，有人解作「國君」：要不是為了國君的命令，我家良人怎麼會辛苦終夜，回不了家呢？要依此解，那就是家事之嘆。

但也有人說「君」有確指，指山西的黎侯。黎國被周征伐，黎侯長期居於衛國。故有此嘆。邶風，鄘風，衛風，都指衛地的民歌。衛在今天河南。更確切一點，邶，就是今天河南安陽所轄的湯陰縣，岳飛岳鵬舉的故鄉。

第三次，我是從馮友蘭先生那兒看來的，也好像是第一次品出了詩中之味。

馮友蘭晚年著《中國哲學史新編》，說過一件事：日軍打進北京城，清華舉校南遷，他和校務會的幾個人留守，想替中國守一個學術上教育上完整的園地。但是，有一晚，與同事一起巡察清華園時，突然覺悟：北京已淪陷，自己還在守著，豈不是為日本人服務嗎？彼情彼境，再去追問為誰——為誰風露立中宵？——「反覆吟詠，倍覺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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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用露發牢騷

一滴一漙玉露，何以承擔如此重任？

1，因為她在那裡。

中夜興嘆，就手取譬。明月在天，烏鵲南飛，涼飆風冷，蛙屬聒噪不解人意。惟有泠泠露水，濡人衣，濡人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陪著你。

2，因為她乾淨。

李謫仙寫《玉階怨》：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晶瑩剔透，便如一己之心。世人皆濁我獨清。人世烏七八糟，只有你和我潔來潔去。

3，因為她柔弱。柔弱且短暫，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兩相對視，方便興起顧影自憐的感覺。（譬如陳白露，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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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換個時間發牢騷

勢易時移。進入和平時期。家國之嘆不再，中夜不寐，常常是個人抒發憤懣。自己覺得不如意，又達不到如意，只好怪諸天地生民。

一般而言，很少有早上發牢騷的，早上或者情緒高昂或者忙得一蹋糊塗。要到了下午和晚上，臨近下班，心情一放鬆，無事生非，開始檢討自己人生理想和現實的距離，想起昨天的火還沒有發完，等等。

提個建議：如果實在想發牢騷，下午比晚上好。因為下午的參照物是太陽。比方李商隱「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比方陳寅恪「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即便是牢騷，氣魄也大得很。

6

不必發牢騷

再接著問一句：可不可以不發牢騷？

1，很難出新。太陽底下沒有新鮮的事。你以為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麻煩，別人只聽幾個字便已明白端倪。立馬歸到某一類中去，然後按照那個類別勸導你。更難過的是，細細想想，想到盡頭，真是如此。好不氣沮。

2，很難發出美感。比如「為誰風露」。只七個字，道盡天下所有人心思。你再中夜起彷徨，也不過在此間兜兜轉轉。語不驚人，不如咽回去。

3，不安全。你正沉浸在自己的詩意里，想個平平仄仄抒發情感，可是不小心讓領導看見了——哈哈，這傢伙，還有時間長吁短嘆？來，再找個活兒讓他干。

4，其實領導說得對。人生苦短，來不及。澳大利亞有本小說叫《荊棘鳥》，說有那麼一隻鳥兒，它一生只唱一次，但凡唱起來，就比世上所有生靈的聲音都優美動聽。原來，它自出巢，就在尋找一棵荊棘樹，然後，它把自己的身子扎進最長最尖的棘刺上，這時才開始歌唱，直至命竭而曲終。人生苦短，應該像荊棘鳥一般，尋找我們願意為之付出的事情，然後把全部投注進去，唱出獨屬於我們自己的優美的歌。我們沒有時間哀嘆。

5，何況，我們天然地以為白露傷婉：夜晚凝成，清晨消逝，短短一生所為何來？然而我們不是白露，焉知她不是求仁得仁？假使白露有知，或許回眸嗔你：以後你的不良情緒，再別帶累於我——你要向李公子學習。

李公子是誰？我上天入地地搜尋一過，原來是李賀同學。他說：風露滿笑眼。

笑吧！你也笑一笑吧。

7

白露的印

每至節氣，太原張志東先生照例用印。細看這次發來的，由不得從心底里笑出來。他說：露暖秋色。

本文編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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