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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星:張載「橫渠四句教」解讀

橫渠四句教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此「四為」一般依據的是黃宗羲、黃百家父子編纂的《宋元學案》卷十七「橫渠學案」按語:「先生少喜談兵,本跅馳豪縱士也。初受裁於範文正,遂翻然知性命之求,又出入於佛老者累年。繼切磋於二程子,得歸吾道之正。其精思力踐,毅然以聖人之詣為必可至,三代之治為必可復。嘗語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自任自重如此。」(《宋元學案》第1冊,頁664)這四句話既是張載一生為學的歸宿,也可以看作是宋儒的集體文化綱領(劉夢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橫渠四句教」的文化理想》,《中華讀書報》,2008-09-03)。

「為天地立心」。過去比較流行的解釋是,認為天地沒有心,但人有心,人的心也就是「天地之心」;「為天地立心」就是發展人的思維能力,以理解自然界的事物和規律。這是一種誤解。其實,在古代「天地」一詞並不專指自然界,而是在「三才」觀念中的天與地。古人常以三者並列探索世界的構成規律。《說文》釋三曰:「三,天、地、人之道也。」天能生物,地能載物,天地萬物群生,唯人有智慧,唯人能裁剪天地天地及其萬物。天地定位後,人居中而立,與天地渾然,融為一體。張載所謂「天地之心」,源於《周易·復卦·彖傳》,「復,其見天地之心乎」之語。這裡的「天地之心」還沒有與「人」直接聯繫起來。《禮記》第一次提出「人」為「天地之心」的觀念,認為:「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心為人體當中能知能覺者,天地人一體也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猶如人體一樣。而人在天地間是能知能覺者,故可謂天地之心。這一命題是對「人為萬物之靈」觀念的發展,是對人在宇宙間的地位的進一步肯定,標誌著儒家對人的主體性的一種高度的自覺。後儒對這一命題有不斷的深化。張載作為著名的易學家認為,「大抵言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大德曰生,則以生物為本者,乃天地之心也。地雷見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心惟是生物,天地之大德曰生也。」(《橫渠易說·上經》,《張載集》,第113頁)他在別的地方還說:「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經學理窟·詩書》,《張載集》,第256頁)顯然,在天地能夠生成萬物這一意義上,張載是肯定天地是有心的。

如果純粹就天道而言,天是無心的。但是,在天地之間因為有了人,人是有心的,特別是聖人因為有仁心,可以見天地生生不息的德性,天地以生養萬物為本,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聖人之仁心就是天地之心。顯然,天地之心既是天的,又是人的,是人把自己的價值觀投射到了天地之間,與天地本性合而為一的結果。因此,所謂「為天地立心」,就是以人為主體為天地萬物包括人類社會確立基本的價值系統,建立一套以「仁」為核心的價值體系。所以,「立心」是在天地人三才一體的構架中強調人對天地萬物的主動性、能動性和主體性,並不會導致因過分誇大人的力量而形成人類中心主義。如果用學界習慣的「天人關係」的說法,張載的「為天地立心」是在「天人相分」的基礎上再論證「天人合一」的傳統命題,這樣合而有分,分而不分,辨證地處理了「天人關係」。宋人葉采認為:「天地以生生為心,聖人參贊化育,使萬物各正其性命,此為天地立心也。」這個理解比較接近張載的原意(《近思錄·卷三》)。馬一浮先生總結道:「學者之事,莫要於識仁求仁,好仁惡不仁,能如此,乃是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生民」指民眾,「命」指民眾的命運。「命」,也叫「天命」,是指與人為相對應,人為所不能左右的,對個人生活產生決定性影響的,帶有必然性的某種外在力量。中國歷代思想家對命一直很重視。關於命的理論有多種學說。孔子講「知命」、「畏命」,孟子講「立命」、「正命」,莊子講「順命」,荀子講「制天命」,墨子講「非命」。

這涉及儒家的「命運觀」和一直關注的「安身立命」問題。儒家認為應該知天命順天時,但決不可只言天時,忽視人事,凡事推委給天命,消極被動。人要努力發揮其主體性、主動性,盡人合天,以人力完成人事,以人事補成天功。史稱,張載「喜論命」。而張載的「立命」思想直接來源於孟子的「立命」。《孟子?盡心上》有云:「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盡心」,就是讓心體之「仁」得到充分發揮。「知性」就是明白心性的義理。而能夠明心性的義理,也就知道天命了。人心性是所受於天,存心養性就是在事天。對天命不存疑慮,因為天命為人難以抗拒的力量,只能通過修身以應之——這就是「立命」。「立命即肯定自己的命運。」(張岱年:《中國哲學史大綱》,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第400頁)即只要通過自己的道德努力,盡心知性知天,人就能夠在精神價值方面掌握自己的命運從而賦予生命以意義。張載所標示的「為生民立命」,即為「民吾同胞」來「立命」,就是為萬千生靈確立精神家園,確立靈魂的安頓之處。正如蔡仁厚先生《為張子『四言』進一解》所說:「儒家聖賢開顯的『安身立命』之道,正是為了生民。有了這個道,『百姓日用而不知』,卻能潛移默化,加上倫常政教的設施,使生民的生活有了依循,而得以護持生命,貞定活路,這就是『為生民立命』了。」

今天,作為執政者,能為生民立命,就是真正地為民眾謀福祉,讓老百姓真正實現人格獨立,充分享受做人的尊嚴,不但要在物質財富上引導人民走向富裕,還要從精神上設法提升老百姓的心靈層次,在政治上讓百姓享有民主自由。如此,才是真正「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往聖」,指歷史上的聖人。儒家所謂聖人,其實就是指最高理想人格。「絕學」,指中斷了的道學傳統。理學家普遍認為,儒家學統自孟子之後就中絕了。在張載之前,在韓愈那裡已經有非常明顯的表現。韓愈說:「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於楊,則入於墨,不入於老,則入於佛。」(《原道》)孟子之後,特別是漢以後,受佛、道之衝擊,儒學確實出現了中衰的跡象。這種中衰不僅表現在社會上的影響減小,在政治上的地位的下降,更表現在千餘年間儒學學術的不景氣。對於張載思想,《宋史》稱「以《易》為宗,以《中庸》為體,以孔孟為法,黜怪妄,辨鬼神」(卷四百二十七《道學傳》), 他以「民胞物與」的仁愛精神,「敬德愛民」的道德風範,「精思力踐」的學風,用「大心體物」的氣度與他「太虛即氣」的唯物宇宙觀,和「一物兩體」的辯證思想,共同構建起關學思想的學術體系,把儒學拓展提升到一個全新的階段。

「為萬世開太平」。「太平」、「大同」等觀念,是周公、孔子以來儒家的社會政治理想。到北宋,以范仲淹、李覯等人為代表的政治家、思想家都提出過「致太平」的主張。「開」期待之謂。「為萬世開太平」,就是實現《西銘》描述的文化理想,民胞物與,天下歸仁。張載不局限於當下的「太平」秩序,而是以更深遠的視野展望「萬世」的「太平」基業問題,這是他的不同凡響之處。

現代理學大師馬一浮先生(1883-1967),就以此「橫渠四句」教學生立志,有一段論述「為萬世開太平」的話值得參考:

程子曰:「王者以道治天下,後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又曰:「三代而下,只是架漏牽補,過了時日。」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從來辨王、霸莫如此言之深切著明。學者須知孔孟之言政治,其要只在貴德而不貴力。然孔孟有德無位,其道不行於當時,而其言則可垂法於萬世。故橫渠不曰「致」,而曰「開」者,「致」是實現之稱,「開」則期待之謂。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果能率由斯道,亦必有實現之一日也。從前論治,猶知以漢唐為卑。今日論治,乃惟以歐美為極。從前猶以管商申韓為淺陋,今日乃以孟梭里尼、希特勒為豪傑,以馬克思列寧為聖人,今亦不暇加以評判。諸生但取六經所陳之治道,與今之政論比而觀之,則……其相去何啻霄壤也。中國今方遭夷狄侵陵,舉國之人,動心忍性,乃是多難興邦之會。若曰圖存之道,期跂及於現代國家而止,則亦是自己菲薄。今舉橫渠此言,欲為青年更進一解。養成剛大之資,乃可以濟蹇難。須信實有是理,非是姑為鼓舞之言也。」(《馬一浮集》第1冊,第8頁)

馬一浮先生這段話就歷史與現實,中國與西方歷史傳統與發展道路的大開大合地進行了評判,為現代中國指出了動心忍性,多難興邦,繼承儒家王道,期待天下太平的願景。

蔡仁厚先生《為張子『四言』進一解》也說:「不過,儒家雖然具有開萬世太平的宏願,也能在『道』的層次上講論天下為公的仁政王道,但在體制上則只成就了『治道』,而未能開出『政道』。如今民主政治的體制,卻正是政治層面上的太平軌道,再加上科學,就更可滿足『開物成務』、『利用厚生』的要求。以民主科學配合儒家的禮樂教化以及『太平、太和』的理念,的確將可為人類世界開創無疆的休美。」這是現代新儒家的基本看法。

我認為,張載提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就是儒者最崇高的使命,能夠達到這「四為」也就是儒家的最高人格境界。怎樣達到這個境界?張載把通過道德修養達到理想人格境界的過程劃分為三個層次——學者、大人(賢人)、聖人。學者相當於士人,即知識分子。大人就是有德行的人,就是賢人。聖人是儒家最高的人格層次。具體地要通過「立人之性」、「求為賢人」、「學為聖人」這三個階段來體現人性的不斷完善和自我完成,從而使人的道德實踐由有意識的自我約束性踐履,逐漸變為自由而自然的行為,這樣人類也就進入了大同世界。

關於「四為」在歷史上的影響,青年時代的毛澤東亦十分推崇張載,認為橫渠所講的「為生民立道」乃「相生相養相維相治之道也」;「為萬世開太平」乃「大宗教家之心志事業也」。認為它們說明了政治領袖同時又必須是精神領袖,如此,才能在歷史發展中起決定作用。就像孔子一樣,他雖不是帝王,甚至在政治上也沒有驕人的成就,但是他是聖賢,而帝王將相與英雄豪傑即使功蓋當世,也不過是「辦事之人」,他們在歷史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不能與聖賢相提並論的。所謂,「帝王,一代帝王,聖賢,百代帝王。」

張載的「橫渠四句」則是馮友蘭一生從事學術活動的理想和信念,在1942年寫的《新原人》中寫出了他的四境界說。此書自序一開始就寫了張載的四為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陳來先生說:

張載提出的這「四為」是封建時代思想家所廣泛認同的理想,「民胞物與」是這些知識分子的一曲正氣歌,它哺育了許許多多志士仁人,激勵他們以天下為己任,救邦國於危難,拯生民於塗炭,終生奉行道德理想,生死利害一切置之度外,這也是宋明理學的一個始終高揚的傳統,對中國知識分子的文化心理結構有著重要的影響。(陳來:《宋明理學》)

近年,黨和國家領導人在多種場合表達政治理念時常常引用這一句話。溫家寶總理在國外演講或接受記者採訪,曾多次引用。2003年12月10日,溫家寶在世界知名高等學府哈佛大學發表題為「把目光投向中國」的演講中,以張載四句教中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作為中華民族追求的一種境界。溫家寶總理說:「今天,人類正處在社會急劇大變動的時代,回溯源頭,傳承命脈,相互學習,開拓創新,是各國弘揚本民族優秀文化的明智選擇。」2006年9月溫家寶總理接受歐洲五家媒體的聯合採訪的談話中,又引用「四為」來回答記者關於他經常讀什麼書,思考什麼問題,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張載的四句教不僅成為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政治理念和精神追求,而且也成為推動大陸與台灣關係和平穩定發展,催生兩岸合作與交流嶄新局面的思想資源之一。如2005年台灣國民黨主席連戰先生在北大講演時,也曾用以寄語北大學子,希望現代知識分子以「為民族立生命,為萬世開太平」為終身理想,挑起維護兩岸和平、促進共同發展的歷史重擔。連戰並將張載的四句話用現代的語言概括為「堅持和平,走向雙贏」八個字。2015年新加坡「習馬會」馬英九引用「橫渠四句」,呼籲「為了兩岸人民,讓我們一起努力、『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為中華民族開創更和平燦爛的未來。」(《馬英九習馬會致辭》,《人民日報》2015年11月7日。)足見張載四句名言的精神感召力的強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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