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跳樓的產婦，有種痛叫我不覺得你痛，痛也應該
一
你們今天可能都被這條新聞刷屏了，特別是女孩們。
陝西榆林市的一位產婦，在痛苦的分娩之後，情緒失控跳樓自殺。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沒搶救過來。
事情引起眾憤的地方在於，產婦在生產過程中多次要求剖腹產以減輕疼痛，但沒被允許。
現在醫院和家屬都說，是對方堅持要讓產婦順產的。
我想像了一下她那時無助到絕望的狀態，萬箭穿心了，周圍的人卻看著你說，沒事。
這讓我想起 3年前的另一件事，湖南湘潭的一位孕婦因為羊水栓塞，導致多器官功能衰竭而死。
後續新聞提到，醫院曾向家屬提出切除子宮，也許能有一線生機。但是產婦的婆婆擔心以後不能生二胎，一開始沒有簽字。
這類事總會引起女性的群體恐慌和劇烈憤怒。身邊的女同事都瞪著驚恐的眼睛說：我真的不想生孩子了！
我在辦公室里問了一圈，從97年出生的實習生，到27、8歲的女孩，她們居然都有生育恐懼。
「從十幾歲就開始害怕了呀。難道你不知道嗎？」
我想了想，男人還真的無法感同身受。
二
她們對生育的害怕，首先是痛。
我找了一些資料，的確光看就痛了：
一位老阿姨，激動地描述了女兒第一胎分娩時的情況：2005年，沒有分娩鎮痛，劇烈的陣痛持續了兩天兩夜，最後由醫生手工擴開產道，生完後，重度撕裂的產道曾一度讓縫合的醫生幾乎無法下針。
但比疼痛本身更痛的是，別人不覺得你有多痛。
一位同事和她的男性長輩聊到了這個話題。
同事又生氣又無奈。
我想，榆林的這位產婦在跳樓前，應該是體會到了 100倍的憤怒和無奈。
那一刻，她感到被漠視、不被任何人理解，難受到無法表達，而且明確知道，怎麼表達都沒用。這是最大的孤獨和恐懼。
所以她選擇了一種最慘烈、絕決的方式：懷著孩子跳樓。
不讓我活，不把我當人，就死給你們看。這裡面有悲、有怨、有怒。
三
一些人甚至覺得，女性的痛苦和犧牲是理所應當的。
生孩子就該痛，帶孩子就該辛苦。雖然你也在外工作，但操持家務也是你分內的。
我的一位朋友，她認識的媽媽都是大都市的「現代女性」。這裡的觀念卻並不一定比小地方開放。
有一個媽媽在分娩前本來和丈夫商量好，要打止痛針。醫院很謹慎，詳細告知家屬所有風險，包括對嬰兒的一些概率極微小的可能的傷害。婆婆便堅決不同意了。
那位媽媽說，如果選擇權在她自己，她也會為孩子再堅持一下。但婆婆替她做主，讓她特彆氣。
這位過去總為自己的獨立、有主見感到自傲的女性，那時深刻體會到恐慌和無奈。
「原來你讀了那麼多資料，自以為做了詳盡的產前準備，拿出處理 case的專業技能，了解各種風險，得出最優決策，還是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你說話根本不算數！」
很多時候，漠視女性痛苦的也是女性。
「這不是母性的本能嗎？」
過去這種「母愛無私」的公共宣傳，有意無意地美化了苦難。
但沒有什麼痛苦是理所當然的，痛苦就是痛苦，痛苦皆有後果。
生產時間過長，過程過於艱難，即使之後母子平安，也可能引發產後抑鬱。
我看到過一些特別慘烈的抑鬱案例，有人親手捂死了自己的孩子，有人帶著孩子跳樓。
四
在榆林產婦事件後，我一個好友在朋友圈說：自從有了閨女，我越發覺得中國女性時刻都面臨危險——年幼時可能被性侵，單身在外可能失聯，結婚了可能被家暴，生孩子也是難關。生出來後，萬一又是女孩呢？我又得擔心一遍。
的確，女性生活在這個世上，有太多危險、艱難，且不被理解的時刻。不僅是生產的痛。
最近一段時間，我講過重男輕女。
我發現直到現在，還有人把獨生女和絕後聯繫起來。還有父母當著女兒的面說，「我的錢和房子都是為兒子準備的。」
我也講過性侵。那篇文章收到了 1000多條留言，很多都寫得很長。大部分是在講被性侵的經歷。
人們提到，除了被侵犯的傷痛，最絕望的是痛苦被漠視。
最親近的家人、朋友，都不先想想，她們可能經歷了什麼，而是逃避，是感到羞恥。
還有一個女孩說，在經歷了不好的事之後，沒得到寬慰，反而被霸凌。女生罵她孤立她，男生在網上問：聽說你不是處女了？
有沒有一刻，這些女孩也痛到想跳樓？
漠視痛苦的升級版是粉飾痛苦。
一個讓人感到荒唐的事件是「最美山村女教師」。
當時，以這位女教師為原型，拍了一個電影《嫁給大山的女人》，講被拐到山裡的女青年被這裡的失學兒童打動，甘心留了下來。
現實里，她經歷了好幾次倒賣、被強姦、毆打、拘禁、全村人防著她逃跑……
不能因為她後來看起來與這種生活和解了，就抹殺她之前受到的巨大苦難，還虛偽地說那是奉獻。
女性的痛是，總有人覺得她們的痛是應該的。
甚至覺得，你們不痛苦、不犧牲，我怎麼能見證偉大，怎麼能由衷感動呢？
五
生育的痛苦其實每天都在發生。
看一下數據會很震驚：只有 1%的中國產婦能享受無痛分娩。
如果不是今天這個痛到跳樓的產婦，這種隨時發生的日常苦難，可能得不到一個亮相的機會。這意味著，99%的產婦都可能會痛到絕望。
類似的苦難還有，被拐賣、被侵犯、被家暴……
對待這種 99%的痛苦，真的不該只有長時間的沉默，和某個慘烈時刻的爆發。
在沉默和爆發之間，應該還有理性、持久的，改善事情的努力。
在政府、學界和民間的商業機構或公益組織中，一些變化正在發生。
關於無痛分娩，其實有一個「無痛分娩中國行」的項目已開展10年。它計劃協助中國建立 10個以上的產科麻醉和現代產房規範醫院。
他們在全國許多地方做講座，向產婦和家屬普及無痛分娩和麻醉的知識。
我不能確定這完全是一個公益項目，而且 10所醫院能服務的人太有限了，但即使是商業的努力，我覺得同樣很好。
能快速到達更多人的是觀念的刺激。
這次事件後，我看到很多女性在公開地講述她們對生育、婚姻的態度。她們也在和自己的母親、丈夫、婆婆討論這個問題。
這是一種表達，一種溫和的反抗，她們在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
應該正視女性的痛苦，不是所有痛苦都是必要的，應該明白這一點。
女性最大的痛，甚至都不是別人不覺得她痛，而是她自己不知道自己痛。
PS：
其實男人也是。
今天在辦公室被女同事指責，對生產的疼痛毫無認知。我說，我承認無法感同身受，但很多男人才有的壓力和難過，你們也不能理解。
「道德的根源是同情。」按照叔本華這個理論，人類的道德困境就在於，個體之間永遠無法真正共情。
技術是一個好東西，已經有一種「分娩鎮痛體驗儀」可以讓男士體驗生產疼痛。用過的人都說，痛，太痛了！骨折都沒這痛，這是在撕肉。
我上面說到不是所有痛苦都是必要的。但這種痛苦，我覺得可以考慮。你們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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