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凌 村莊的狗

村莊的狗

如果村莊里只剩下最後一個守望者，那一定是狗。

狗是村莊的守護神。男人耕田，牛嘶馬叫；女人洗衣，拉家常，唱情歌……孩子放牧，牛背上唱歌，山窪里喊羊，樹下搶棗子，樹上掏鳥窩……過去，隨便從村莊里剪輯一個畫面，都有鮮活的生命氣息。當然，最能描摹村莊的莫過於「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雞在牆頭高歌，狗在樹下散步，只有日子過得滋潤，生活安適的時候，才能看到這樣一幅祥和的畫面。雞飛狗叫，是村莊最不願意擁有的生活場景。

一個人可能離開村莊，背叛村莊，但狗永遠不會。「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這是村裡老人教導孩子時常說的一句話。我們是村莊長出的一棵棵樹，或者只是一棵樹上的一個分枝，無論我們走多遠，我們的根都埋在村莊的深處。每當我們在異鄉的土地上想起生養自己的那方故土時，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散落在村莊旮旯里的狗。小時候，狗是我們的好朋友，被爹娘罵了，被同伴欺負了，每當我們默默流淚的時候，狗就會悄悄走近身邊，蹲在面前，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你，那份無私，那份真誠在不知不覺間撫平心中的委屈和憂傷。後來，我們以夢想的名義離開村莊，在離家的路上越走越遠。然而，當我們拖著疲憊的靈魂進入夢鄉，還會聽到狗吠，清脆的，暗啞的，熱情的……隨之而來的是一張張親切的面孔，一個個溫暖的場景。

如今，村莊里的人越來越少。人走了，牛羊早已進了城市人的胃，雞也難得一見。村莊里除了寂靜還是寂靜，有時候，整整一天，也不見一個人出現在回家的路口。守望村莊的除了老父老母，就是陪伴他們的狗。過去那種體型高大的守家狗已經很少見到，倒是一些體型小巧玲瓏的寵物狗時常出現在村裡，獅子、狐狸、狼……單看狗的面容，已經恍若隔世了。由於狗多人少，這些狗很少對著陌生人呲牙裂嘴，遇著人從村裡走過，它們還會跟在後面跑上老遠，直到那人走出村莊，它們才悵悵然轉身回去。有的人家全家離開了村莊，狗就成了無家可歸的野狗，即使這樣，這些狗也不離開村莊，每天在主人家的大門外徘徊很久，才到別處尋覓食物，吃飽了又會回到門口守著。

城市像一個黑洞，正在吞噬著村莊和村莊里的一切。狗也不能倖免。我最近一次回家時，碰到捕狗的獵手。他們開著車，架著喇叭，一路上大呼小叫，那陣勢不亞於鬼子進村。喇叭里播放著一句讓狗聞風喪膽的話，「收狗哩，大狗，肥狗！」豬、羊、牛還不能填飽城市人的胃，吃膩了山珍海味，城市人想到了那些活躍在村莊里的狗。狗是最通人性的靈物，聽見這種聲音的狗不是趕緊躲進玉米地里，就是悄悄往家裡跑，在狗的意識中，人也是狗的保護神。當然，村裡很少有人願意拿自己養了多年的狗換錢。老人不願意，他們說殺狗遭罪哩。小孩子不願意，狗是他們最好的朋友，父母在城裡打工，除了狗，誰還能如此親切地看著他？當然，總有一些狗不能逃脫獵手的鎖鏈。村裡的人太少了，這就為捕獵者提供了可乘之機，他們只要發現路上有大狗肥狗走過，就會拋出手裡的鐵鏈，狗一不小心，就會鑽進他們設下的圈套。當村莊的上空響起狗的嗚咽哀鳴時，一隻狗可能正走在死亡的路上。繩子越拉越緊，嗚咽越來越凄慘越弱小……

如果村莊里的最後一位老人故去，如果村莊里的那些狗也漸漸被人吃掉，誰來守護我們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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