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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為何要去博物館(上)

遠在異鄉,團隊歸屬感的建立十分重要。

白小黑深諳此道,精心策划了一次集體活動,一行人穿過周末冷清無人的街道,向達州市博物館進發。那座我們時常經過,卻從未進入的恢弘建築,正在初秋的細雨里默默矗立著。

患有歷史知識先天嚴重缺乏症的我,略有遲疑地拾級而上。但有些缺失的人生功課,終究要補。

我們沒請語音講解,只是隨著展廳的分布順序緩緩看過去。從距今1.35億年侏羅紀時期的恐龍崛起、鴻蒙初辟,到新石器時代以磨製石器為代表的文明初現,到先秦的群雄並起、戰火紛飛,直到唐宋元明清文明的高度鼎盛、極盡繁奢,酒器、食器、農具、兵器、配飾、工藝品等的造型風格從憨拙古樸變得優美典雅,製作工藝從粗疏變得精良,器物功能從僅滿足實用到美感與實用兼收並蓄。

這脫胎換骨、抽絲剝繭的驚人變化,從眼底緩緩流過,一條異常清晰的歷史沿革線拉伸開來。你會忽然覺得,歷史的時光何其漫長,它要見證多少紛爭與殺戮,文明才一路殺伐決斷、馬革裹屍地過渡到了今天我們習以為常的模樣。

在巴文化廳的戰國時期區域中央,展出著一把劍柄缺失的銅柳葉劍。在射燈煞白光芒的照耀下,劍身上斑駁的銅綠靚麗明艷,直擊人心。那綠像知更鳥蛋,像九寨溝的海子,冷艷,高傲,遺世獨立。

這是窮盡了兩千年光陰才形成的綠,這是銅、氧氣、二氧化碳、水的億萬次交纏融合而釀成的綠。人生百年,過不完似的悠然漫長,可投射到這把劍上,不過只夠形成其中最微小一片、最稀薄一層的銅綠罷了。你靜靜地面對這綠,目擊了時光流逝的一切鎮定自若、不急不躁。

春天,我去武漢學習,在湖北省博物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沒完沒了的蟠螭紋、綯紋、勾連雷紋、渦雲紋、玉璜、玉環、玉墜、曾侯乙編鐘、漆木瑟、彩漆瑟,沒完沒了地映入眼帘,楚文化凝重典雅、絢麗繽紛、活潑浪漫的風範與氣度席捲而來,將你緊緊包裹。這件那件器物何時何地出土?與歷史沿革和朝代更替有何隱秘牽連?算了算了,你已經頭暈目眩了,這些問題,還是暫時不要想了。

曾侯乙尊盤,我國迄今出土的最複雜、最精美的春秋戰國青銅器件,也是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尊體上裝飾了28條蟠龍和32條蟠螭,盤體上裝飾了56條蟠龍和48條蟠螭,其高超的青銅冶鑄技術,今人都還在不斷剖析研究。

鎮館之寶——越王勾踐劍,千年不銹。一年四季,此展櫃永遠是全館最鼎沸的所在。

它太新了,新得彷彿昨天才剛剛被鑄造出來。劍身的精美度、劍刃的鋒利度、整劍的保存完好度,任意一點都足以讓最粗淺的參觀者為之一振。有人拍照,有人只是抱著臂,凝神靜思,在隔著一層厚玻璃的觸手可及之處,躺著的就是距今兩千年吳越兩國生死搏殺的戰場,和勾踐卧薪嘗膽二十年的忍辱負重。

巴文化、楚文化的差異,一下子就被這些代表文物所折射,鮮明地呈現了出來。千百年來,不管一個國家如何鼎盛後又衰亡,不同的山川河流對不同文明的浸潤和孕育,從未停過。無數種文明、無數片鄉土,拼湊、融合成了歷史、今朝與未來。

於是,這縱向的、時間上的歲月悠長,這橫向的、空間上的地大物博,無不提醒著,人的個體有多渺小;一己的喜怒悲歡被拋擲在歷史的風塵中,戰車的滾滾車輪一碾就支離破碎,刀槍劍戟揮舞的光芒一照就黯淡無形,像小石子墜入了山谷深潭,一圈漣漪都沒落下。

博物館有什麼好的?一件件老掉牙的文物擺在那裡,與世無爭,老氣橫秋。可是,它身上所承載的涼風涼月、絲竹歌舞明明已經消失幾千年了,卻還是能夠不動聲色地將所有典故、朝代、國家,乃至你的來路和去途和盤托出;卻還是能夠理直氣壯地提醒著你的微不足道,提醒的聲音一點都不大,卻達得到振聾發聵的程度。

我們要去博物館,為著那份被提醒的渺小。

暗燈,1990年生人,企業記者

寫文學,寫日記,愛音樂,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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