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吃貨娘娘」的年度帳單

文史 09-08

清末送親隊伍

作者┃餘輝

來源┃《中國國家歷史 · 柒》

東方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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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後期，清宮後庭基本定型。東太后慈安於光緒七年（1881年）去世，兩宮太后只剩下了西太后慈禧。光緒皇帝大婚後，有一後二妃，加上同治帝留下的幾個妃嬪，清廷後庭基本人員確定。

光緒帝有一後二妃，皇后為葉赫那拉氏人，滿洲鑲黃旗人，名靜芬。小名喜子，慈禧之弟副都統葉赫那拉·桂祥之女。光緒十四年（1888年）被慈禧太后欽點成婚，次年立為皇后，並在婚期過後住進東六宮之一的鐘粹宮，也就是前慈安皇太后的居所。她是光緒帝的親表姐，但是與光緒帝關係不睦。二妃為：瑾妃、珍妃，他他拉氏，禮部左侍郎長敘之二女，滿洲正紅旗人，其祖父乃陝甘總督裕泰，其父長敘曾任戶部右侍郎。其伯父長善乃廣州將軍，珍妃與其姊瑾妃自幼隨長善在廣州長大。廣州將軍長善雖為武將，卻喜攬交文人墨客，他曾聘文廷式教習兩位侄女讀書。

光緒帝

其中珍妃也是光緒帝最鍾愛的妃子。瑾妃在皇后之家世與珍妃之受寵之下之下毫不起眼，瑾妃卻是在隆裕太后駕崩之後，奉袁世凱之命令，以端康皇太妃之尊統領遜清後宮，一時間成了遜清後宮最高人物。我們現在來看瑾妃在光緒宣統末年的日常開支與生活。

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我們可以看到清宮瑾妃開支檔案稱呼慈禧太后、光緒皇帝、隆裕皇后為：老佛爺、萬歲爺、皇后。這是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十二月初一日，瑾妃的第一筆開銷，為老佛爺、萬歲爺、皇后進粥菜各一桌，每桌用銀一兩六分六錢，共三兩十九錢八分。還要向同治皇帝留下的妃子敦宜榮慶皇貴妃相互贈送吃食，花錢二十九吊。

前排左起第一位是瑾妃

但是隨後慈禧、隆裕為了以示恩典，回賞瑾妃粥菜若干，並賞來人銀錢，這些當然都落入了主事太監的腰包，並不能進入瑾妃的小金庫。

慈禧、隆裕回賞清單

初十日，老佛爺、皇后送來祭祀剩下的福肉，照舊要賞來人銀錢。李總管（李蓮英）、王總管送來若干禮物，這些都需要瑾妃打賞這些差遣來的太監，老佛爺跟前的太監打賞：銀一兩、錢二吊，皇后身邊的打賞銀：四吊，李總管、王總管的太監打賞：八吊。可以看出這兩位太監總管在宮裡的威勢是凌駕於皇后隆裕之上的，所以隆裕在宣統朝便容不得李蓮英繼續在紫禁城當差，這是後話了。從這份檔案看，皇后來人一直是賞錢四吊，敦宜榮慶皇貴妃的來人也是賞錢四吊，各位格格們差遣太監也是四吊，這似乎是一個不為文的成例，看得出隆裕皇后在宮裡威望不是很高，不然她的差遣太監打賞的或許該多些。平時嬪妃們也會相互隨禮，豫嬪與琪貴妃等節禮都是：十二吊五百。本月還有瑾妃娘家姑奶奶過世，每天在姑奶奶棺材前供飯一桌，隔天換一桌水果上供，每桌都是六兩。

打賞太監的清單（左）和妃嬪節禮清單（右）

瑾妃年關支出清單

年關是一個難過的關口，瑾妃也不例外。她在年前要支出很多打賞與宮裡各位太監、宮女。這裡有總管太監兩位八兩、首領太監等六兩、回事坦達小太監等十兩、茶房首領太監四兩、膳房首領太監等六兩、司房首領太監等三兩、媽媽女子等四兩，這裡總計41兩的開支，而且是一次全付。此外還要向慈禧、光緒、隆裕進獻膳食，也是筆不小的開支，慈禧、光緒的標準是每桌十兩、隆裕是八兩。

總計光緒二十二年（1896 年）十二月，瑾妃開支為二百二十九兩一錢二分，大部分為為老佛爺等人進獻、打賞太監所用，這兩項是大支出，本月也是年底最後一月，年底賞金也是一筆較大的開支，別的月份就沒有這項開支，所以本月開銷很大。

瑾妃十二月支出清單

正月也是開銷比較大的月份。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正月，瑾妃給皇后進獻了各項首飾、珠寶、珍玩，共花銀約一百六十兩，皇后除了體恤下情賞給辦事太監四吊外，另給瑾妃賞銀十兩。十三日，瑾妃、皇后互相贈與元宵，顯示兩人關係親密，同時慈禧、光緒接受瑾妃的元宵，卻沒有回賞，可見一斑。正月天氣寒冷，瑾妃宮內光取暖煤錢就用去十兩，還不算小廚房的用煤三兩，可見天氣也是影響開支的重要因素。本月瑾妃用去約合二百零三兩，進獻隆裕的珠寶是本月最大宗的開支。

瑾妃二月支出清單

二月沒有什麼大事，進獻也少，都是一些普通吃食進獻，所用也少，共用四十四兩二錢六分。至於三月最少，只有十七兩零八分，其中供奉用的香火二兩、小廚房用煤三兩，是最大宗。

四月、六月、八月節慶較多，四月的端陽節照例是要賞賜奴才的，依照過年一樣，這項就要花銀四十一兩，而且宮裡的妃嬪開始互相贈送緣豆，這也是必須的開支。這三月的進獻也多，故而瑾妃感覺入不敷出，這時皇后送來賞銀十兩，不過照規矩，要給跑腿太監四吊，雁過拔毛。八月為中秋佳節所在，照例賞賜奴才銀子，加上本月各位格格千秋節，進獻物品，娘家垣大奶奶、小姑娘做女紅的賞銀，用度均超過一百兩。

五月、七月、十一月出入平常，有一些祭典需要出錢，加上日常吃食、玩意進獻給慈禧、光緒、隆裕，用度並不大，兩月平均約合銀五十兩。

十月活動較多，還托李蓮英在宮外購買珠寶44 兩，又因為高興而賞賜李蓮英銀子、吃食，花費也多，加上本月進奉老佛爺慈禧膳食，直接用銀110 兩。所以本月超高消費，三百六十二兩三分六厘。

十一月底瑾妃進行了年度總結，光緒二十二年十二月（1896年12月）到光緒二十三年十一月（1897 年11 月），共用銀1440 兩1 錢7分1厘，賞銀770兩，虧空670兩零1錢7分1厘。但是在一年後，即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瑾妃獲得了來自慈禧太后賞銀一百二十兩、隆裕賞銀十兩、光緒帝賞銀三百兩，可以說緩解了一下虧空，但是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瑾妃用銀1012兩2錢4分，虧空242兩2錢4分。如果我們把光緒、慈禧、隆裕的賞銀加上本年虧空，我們可以發現瑾妃實際上在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大約虧空672兩銀子左右，較之上年虧空差不多，瑾妃依然入不敷出，需要外界的援助。

本年度主要大宗就是賞銀與進獻，但這也是清宮的積習舊規，要想討好慈禧、皇帝、隆裕，就要多多進獻。但這對加強夫妻感情作用有限，本年度未看到光緒帝任何回贈與賞賜，夫妻情分一般，但是瑾妃真的困難時，光緒還會出手補足。隆裕每次都有補貼賞賜，反映姐妹關係尚好。這份檔案提供了難得一見瑾妃月支開支，也為我們了解清廷後宮生活提供了難得的資料。

慈禧

光緒十五年（1889年）上半，年直隸省順天府、大名府、宣化府的糧價，以穀子、高粱、玉米三種糧食計算，平均每石計銀一兩四錢六分。瑾妃在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的支出可以買進1300 多石糧食。《大清會典》卷二一「文職官之俸」條：「一品歲支銀180兩，二品150兩，三品130兩，四品105兩，五品80兩，六品60兩，七品45兩，八品40兩，正九品33兩有奇，從九品、未入流31兩有奇。」這是官員正當的薪俸，加上養廉銀也不多，瑾妃的用度是他們十幾倍，可見瑾妃用度比他們大多了，至於慈禧、光緒費用則更加多，以至於珍妃要賣官鬻爵來補貼月例銀。至於普通官員，以曾國藩為例，道光二十年（1840年），曾國藩衣食住行全部的經濟開支加起來為620兩白銀，也就是說他這一年的財政赤字是495兩白銀，他的收入為125兩。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曾國藩給朋友婚喪嫁娶、朋友父母生日送的禮, 加起來是70多兩白銀。他自己請客吃飯用了40多兩。這兩項加一起就是110多兩。

清末送喪儀式

清末京城官員生活不易，收入少，但是地方官員養廉銀很多：最少的是四川總督為1.3萬兩，大多數總督的養廉銀為1.8萬兩，最多的是雲貴、陝甘總督為2萬兩。巡撫的養廉銀為1萬~1.5萬兩，布政使為5000~9000兩（多數為8000兩），按察使多數在6000兩以上，道員為3000~6000兩，知府為1000~4000兩，知縣為600~1500兩，其他如管河道員為2000~4000兩，鹽務系統收入最豐，鹽運使為2000~5000兩，鹽法道為2000~4200兩，運同、運判都在2000兩以上。相比之下，瑾妃用度在基本還達不到一般運同、運判的養廉銀。李慈銘為清季名流，從他記載的本人僕人的工資來看，同治二年到光緒中葉，年長僕人每月工資京錢十千文，年輕僕人約五千文，女傭工資八千文左右。十千文，大概每月可購小米二十斤左右，可見如果沒有宴飲交際、犒賞奴才，普通百姓八千文工資也能維持生活。

這裡有一張《清·婚事雜登》中的清代聘禮單：

禮銀六十四兩，迎送彩銀八錢，叩門彩銀四錢，凈增彩銀六錢，掌翰禮壹兩，迎書彩銀八錢，物品若干。

清代一個結婚聘禮要六十四兩，這在清代百姓中算大宗開支了，瑾妃在光緒二十三（1897年）的用度可以支付普通人家22.5個的聘禮。古人凡事都講究體面，要維持一個有尊嚴的生活，必須應對各項瑣碎的開支，瑾妃最多的開支是進獻各種食品與禮物，其餘為賞賜，這是清宮積弊已久的陋習。宮中開支浩繁，有個笑話說乾隆皇帝見劉墉說自己嫌貴而不敢多吃雞蛋，也是部分實情加上想像。要想在宮裡獲得妃嬪的尊重，皇帝、太后的鐘愛，進獻食品以及珍玩都是必不可少的，要想太監、宮女聽話，不給自己惹事，必要的打賞也是要的，這才是瑾妃開支龐大的原因。

珍妃沒有被囚禁以前，花銷更大，於是想盡辦法從外面補貼虧空。胡思敬《國聞備乘》記載：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慈禧太后「拷問珍妃，於密室中搜得一簿，內書某月日收入河南巡撫裕長饋金若干」。珍妃於是坐實了聯合後宮太監以及光緒帝的親信賣官鬻爵的罪名，引起朝野軒然大波，加上慈禧太后容不得珍妃耍小聰明，於是體罰了珍妃，把她囚禁了起來。珍妃身邊的太監以及參與此事的內務府有關人員均被懲罰，瑾妃、珍妃均被降為貴人。這也給瑾妃一個極大的打擊，謹小慎微的她，更加做事小心了，為了討好慈禧與隆裕以及身邊的太監更加賣力，這無疑增加開支，只能依靠外界的補貼了。

據瑾妃的侄子回憶：

一日正三餐，午休、晚上睡覺前各有一頓加餐。早餐是粥，馬蹄火燒，肉末燒餅。粥的種類很多，如白米粥、小米粥、薏仁米或細玉面粥。午餐和晚餐就更多種多樣，瑾妃愛吃的有炸春卷，卷里是燒鴨絲豆芽菜和香菇絲。有時也吃燒鴨子、片火燒、煎餅等。吃春餅時八仙桌中央放著一個直徑大約一尺到二尺的圓盒或是八角的大雕漆果盒。盒子里有6到18個格子，每個格里放著一個琺琅漆盤，盤裡分別放著切成絲的青醬肉、小肚和香腸等。這就是膳房裡有名的盒子菜。加餐都是小吃，如豌豆糕、芸豆卷、綠豆糕、奶糕等等。冰糖堆兒也是加餐的一種，一個大山裡紅或是一個大海棠上面粘了厚厚的一層冰糖，冰糖上面粘瓜籽仁、核桃仁、青紅絲等。

如果瑾妃活在現在，會是一個可愛的「吃貨型號」的娘娘。她很喜歡美食，她的小廚房裡的烹飪比別的地方都好些，前清時期慈禧、隆裕經常接受她小廚房做的飯，遜清的王公舊臣都愛吃她賞的飯。她還經常派人到天福號買醬肘子來供她吃早餐。也因為這些，宮裡的老太監私下裡稱她為「胖娘娘」，原本是一個稱讚她體型與和善的外號。這點也是瑾妃開支龐大的重要因素。

瑾妃從小生活在廣州，接受西洋熏陶較多。她喜歡收藏各色工藝鐘錶，無論桌椅几案與上面擺的瓶盤盆景，還是其他陳設，無一不鑲有各種大小不同的鐘錶。那些鐘錶大多做工精緻奇巧，充滿趣味。這一點開銷也是不小的。

瑾妃與隆裕皇后、珍妃不同，她在光緒、宣統朝基本沒有政治影響力，所以我們觀察瑾妃的日常開銷更能看出清宮妃嬪的生活開銷。相比隆裕皇后是慈禧皇太后的內侄女，身份特殊，又兼為六宮之主，而不必擔心用度。瑾妃同珍妃相比起來用度還是很少的。珍妃就曾經因為賞賜太多而需要賣官鬻爵補貼用度，被慈禧杖責。我們從瑾妃的一年用度可以看出，皇妃也不是無節制的奢侈。清宮規定嚴密，她們的經濟活動與自然人沒有任何區別，這也是清廷能夠管理好後宮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