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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晉電影《芙蓉鎮》

電影/芙蓉鎮

導演/編劇/謝晉

片頭曲(改編自嘉禾民歌《半升綠豆》):

(女)半升綠豆選豆種吶,我娘那個養女不擇家呀。媽媽呀害了我,媽媽呀害了我。

(男)碧水河水呀流不盡呀,郎心永在妹心呀頭,哎喲,妹呀心頭。羅羅里,來來來,嗯。

(男女)半升綠豆選豆種,我娘那個養女不擇家。媽媽呀害了我,媽媽呀,媽媽害了我,害了我。羅羅里,來來來。

《半升綠豆》原詞:半升綠豆選豆種,我娘養女不擇家。媽媽呀,害了我。千家萬家都不嫁,偏嫁財主做三房。媽媽呀,害了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根木頭背起走。媽媽呀,害了我。是誰訂出惡規矩,吃人不把骨頭吐!

(芙蓉鎮上臨青石板街的胡玉音米豆腐攤,人來人往,客人不斷。)

吃客甲:芙蓉姐,給我的多放點辣子。

吃客乙:我要醋。

胡玉音:(招呼剛來的客人,熱情地)來了。

吃客丙:芙蓉姐子,給我多放點蔥花。快點。

胡玉音:桂桂。

吃客丁:芙蓉姐子,我等了半天了,快點。

胡玉音:哎,來了。

吃客甲:放了沒有?

胡玉音:放了。保險辣得你肚臍眼疼。

吃客甲:(開玩笑地)我肚臍眼疼,姐子你給治治。

鎮民:哎,女老闆,來碗米豆腐。多加點湯呀。

胡玉音:哎。來,天氣熱,給你這碗坤湯的。

鎮民:(酸溜溜地)喲,芙蓉姐的手比米豆腐來要白嫩。

胡玉音:(半開玩笑地)討厭!是不是你媳婦這兩天又沒有罰你跪床腳扯你大耳朵了?

鎮民:(戲弄地)喲,我的耳朵倒想叫芙蓉姐來扯一扯哩。來扯呀,來。

胡玉音:(嬌嘖地)去你的,缺德少教養的。(看到鎮上大娘來到,趕緊熱情招呼)大娘,您來了?來,坐吧。(讓熟客給大娘讓座)起來起來起來。

大娘:(關切地)你好嗎?最近生意還不錯吧?

胡玉音:嗯。(端著一碗米豆腐走近大娘,俯耳細語)給你多放辣椒了。

大娘:喲,好。

胡玉音:走了?慢走。

吃客:下回見。

(黎滿庚和五爪辣夫婦兩趕圩路過胡玉音的米豆腐攤子,五爪辣背著孩子,黎滿庚背著裝滿東西的背簍。)

鎮民女:哎,滿庚嫂。

鎮民男:黎書記。

(五爪辣給孩子買麻辣串。)

小攤販:給挑個大的呀。

胡玉音:滿庚哥,你來了?

鎮民:喲,黎書記,您來了?吃米豆腐,裡面坐。

胡玉音:(親切自然地)吃一碗吧?

黎滿庚:(略帶不自然地應和)吃一碗。

吃客:芙蓉姐,來碗米豆腐。

胡玉音:哎,知道了。

吃客女:芙蓉姐,錢。

黎滿庚:(關切地)來來來,給我。玉音呀,掙多少錢了?

黎滿庚女兒:(看到黎滿庚跟胡玉音親熱地說笑,向其母報告)娘。

五爪辣:(惱羞成怒地)走哇!

吃客:芙蓉姐,來碗米豆腐。

胡玉音:好。

(王秋赦河上爛板屋前)

谷燕山:(明知故問地喊)王秋赦,起來沒有?

王秋赦:(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迷迷糊糊地)來了。

谷燕山:晚上開會通知了嗎?

王秋赦:(應付差事地)馬上通知。

(國營食堂。王秋赦找經理李國香通知開會事宜,藉機在鍋中翻找食物。)

國營廚師:(輕蔑地)幹什麼?

王秋赦:李經理呢?

國營廚師:(譏諷地)鍋里也沒有經理呀。

王秋赦:(小題大作地)老子有鎮上的重要通知,耽誤了,你負責任呀?

國營廚師:(輕蔑地)嗬嗬,屁大個勤務,了不起!那不是?

王秋赦:(邊自我解嘲邊繼續翻找食物)政府的買賣,我這政府的人來了,連碗熱水都沒得喝。

國營廚師:(警告地)別動!

王秋赦:(尷尬地)嘿嘿。

(國營食堂閣樓的陽台上)

國營女服務員甲:(搬弄是非地,討好地)世上的事就是邪,這芙蓉鎮的人就沒吃過米豆腐?

李國香:(醋意地)你懂什麼?你沒看見,那些男人們都像饞貓圍著魚腥似的?

國營女服務員乙:(應聲附和地)經理,我們也去擺個攤吧,保准能掙錢,信不信?

李國香:(輕蔑地)屁話!我們是國營商店,吃的是商品糧,那是什麼?

王秋赦:李經理,鎮上通知今天晚上開個幹部會。

李國香:(不耐煩地)知道了,知道了。(自言自語地,感慨地)這四大自由,越鬧越邪,越鬧越...(看到谷燕山向國營食堂走來,熱情地)喲,老谷哇,忙什麼呢?

谷燕山:沒忙什麼。

李國香:(嫵媚地)人家給你說點事。

谷燕山:(苦口婆心地,教訓地)又要挑糧呀?這麼好的糧食,也做點像樣的吃食。

李國香:糧站主任開口閉口就是糧食,店裡來了五陵大麴,人家特意給你留了兩瓶。過來,給你挑兩瓶。

谷燕山:算了算了,人家說呀,在你國營食堂都吃老鼠屎了。

李國香:(媚態百生,撒嬌地)瞧你說的,我還能給你老鼠屎吃?這衣服領子也不能讓人家洗一洗?老谷,現在城裡人可都興假領子呢。

谷燕山:(視而不見地)哈哈,得了得了。

李國香:(不死心地)老谷,晚上開會可早點去喲。

(米豆腐攤前)

吃客:谷主任。

谷燕山:啊。來了?

胡玉音:(高興地)桂桂,谷主任來了!

黎滿庚:老谷,來了?

谷燕山:滿庚。

黎滿庚:哎,谷主任,抽煙。

谷燕山:(教訓地)秋赦,又不給錢呀?你看秦書田,除了給錢還幫干點活,你倒吃白食。

王秋赦:(強詞奪理地)這塊屬於我名下的宅基地,要是賣給胡玉音哪,少說也夠兩三千碗米豆腐呢。

谷燕山:(失望地)這小子,啊!

吃客:他就是想佔便宜,好吃懶做,到處貪便宜,還不給錢。

胡玉音:那就太好了。

桂桂:那有什麼。

李國香:(理直氣壯地)有許可證嗎?

胡玉音:(出乎意料地)呀,是國營大姐。你是不是來吃....

李國香:營業證!

黎滿庚:怎麼了?

胡玉音:哈。我們這點小本生意,都是在稅務所上了稅的。

李國香:(步步緊逼地)營業證!

胡玉音:鎮上的大人孩子都曉得... ....

李國香:我來驗驗營業證!你們要是沒有,我就讓我的職工來收你的攤子。

吃客:(與李國香作對的口氣)再來一碗。再來一碗!

吃客:哎,去說一下嘛。

谷燕山:(調解地)算了算了,算了!都在一個鎮上,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有什麼事到稅管會稅務局去說。啊?

黎滿庚:對。

老大娘:(故意與李國香作對)芙蓉姐的米豆腐就是好吃。

吃客:就是。

黎滿庚:國香,晚上開幹部會,通知你了嗎?啊?

李國香:(答非所問,怨恨地)當我不知道,欺負我是外來的。

吃客:(嘲弄地)喲。嘿嘿嘿。再給我來一碗。你看看這,像話嗎?

(鎮公路驛站旁,李國香等著接其做縣委書記的舅舅。李國香舅舅乘坐的吉普車駛向驛站,李國香打開車門迎接。)

李國香:舅舅。

李舅:哦,哦。

(王秋赦敲著銅鑼一路走過青石板街徑直來到秦書田家。)

王秋赦:癲子。

秦書田:有有。

王秋赦:通知五類分子晚飯後到廣場上集合。

秦書田:是。是是。

王秋赦:幹什麼呢,這麼多煙?

秦書田:我弄點飯吃。

王秋赦:(向秦書田要香煙)哎,來一根。

秦書田:要不,您先抽抽這個?

王秋赦:快通知,快通知!

秦書田:是。

(芙蓉鎮政府辦公室,李國香的舅舅主持鎮上幹部會議。)

李舅:(以官腔指導批評)你們這裡地處三省交界,情況複雜呀。不少社員棄農經商,破壞市場,擾亂人民公社的集體經濟。我們這些幹部,對這些現象,是怎麼認識的呢。再說芙蓉鎮歷來是政治運動的死角,這次縣委是下了最大的決心了,啊?

(芙蓉鎮政府吊腳樓露台上。)

李舅:(關切地)國香,你來芙蓉鎮日子也不少了,終身大事怎麼樣了?

李國香:(違心地,不情願地)這兒的男人,我一個也看不上。

(曬穀場上,黎滿庚和王秋赦召集鎮上五類分子訓話,五爪辣帶著孩子在一旁收曬好的穀子。)

王秋赦:黎書記,集合好了。

黎滿庚:好。秦癲子!

秦書田:有!

王秋赦:快!

秦書田:全體起立!報告上級,芙蓉鎮上五類分子全部集合完畢。

黎滿庚:都到齊了?

秦書田:是。

黎滿庚:點名!

秦書田:是!(從自己開始點名)右派秦書田。有。地主張鴻德。

張鴻德:到。

秦書田:地主張姚忠。

張姚忠:到。

秦書田:壞分子田智芬。

田智芬:(半驚恐半哭腔)到。

秦書田:富農劉德啟。

劉德啟:是。

秦書田:反革命王金誠。

王精誠:有。

秦書田:(同情地)富農,李富貴。

李富貴的孫子:到!

黎滿庚:嗯,李富貴呢?

秦書田:報告上級,富農分子李富貴今天下午三點二十九分突然吐血不止,不能親自前來,由其孫子頂替,聽候指示回去傳達。

五爪辣:(邊收穀子邊滿腹牢騷地)咳,造孽呀。階級鬥爭,看樣子,哼,起碼要搞三代了。

黎滿庚:都回去吧,回去以後都要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

秦書田:是是是。

黎滿庚:解散。

王秋赦:快走,快走,快快快。走了走了。

黎滿庚:秦癲子!

秦書田:有!

黎滿庚:上次,寫標語的材料還有嗎?

秦書田:報告上級,還有。

黎滿庚:在那邊的牆上再寫一條標語,寫...我回去看看文件,呆會兒你過來抄。

秦書田:是是是。(故意過度細緻地詢問)哎,報告上級,今天的標語是寫仿宋體,還是等線體?

黎滿庚:(一時難以回答,猶豫片刻後)嗯,上回怎麼寫的,這回就怎麼寫。

秦書田:是,保證完成任務。

(解散後,秦書田拿起排筆修正了自己寫在牆上的標語後,滿意地對在一旁觀看的小孩子說)哎。怎麼樣?

(原王秋赦的宅基地,胡玉音和黎桂桂用竹尺丈量土地。這時,谷燕山路過。)

胡玉音:谷主任,王秋赦把這片宅基地賣給我們了,我們想在這裡蓋兩間新屋。

谷燕山:嗯。

(國營食堂門口,李國香送即將離開芙蓉鎮的舅舅。)

女國營服務員:您擦把臉。

李國香:噢,算了。

男國營服務員:慢走,慢走。

李國香:(兩人單獨走時,不失時機地探問)舅舅,我調動工作的報告怎麼還沒批下來?你是縣委書記,也不幫我催一催。

李舅:調令很快就下來,讓你去縣商業局當科長。(得意地)哈哈哈....

(胡玉音和黎桂桂夫妻倆為買蓋新屋的建築材料,拚命磨米豆腐賺錢。畫面為夫妻倆磨米豆腐、採石、背磚、運木材的情景。在新屋即將完工時,請來秦書田為新屋畫裝飾畫。)

(新屋落成。眾鄉親前來慶祝。噪雜的人聲伴著鎖吶聲和鞭炮聲。)

谷燕山:哎,挺好的。

黎滿庚:喝茶,喝茶。

大娘:吃糖吃糖。給孩子吃塊糖。

鎮民:這新屋子就是亮堂哇。

胡玉音:等拆了老屋,我和桂桂想收養一個孩子,到時候要請大隊上給我們做主哇。

黎滿庚:好。做主。

胡玉音:谷主任,到時候,讓孩子認你一個乾爹呀?

谷燕山:(半開玩笑地)認了乾爹,糧站再賣給你們碎米穀頭子,人家要說閑話了。(胡玉音聽罷假裝生氣,將谷燕山嘴上的香煙奪下,谷燕山見狀機智地改口)哎哎哎,笑話笑話。乾爹要當,人財兩旺嘛。(胡玉音聽罷將香煙重新還給谷燕山)

(一年後,王秋赦臨河的爛板屋。王秋赦將剩飯倒入河中時,看到來芙蓉鎮蹲點的已是縣商業局科長的李國香由幾名鎮幹部陪同乘船上岸,急忙追上。)

王秋赦:(討好地)哎,李...李經理。哦,科長,你看,走了有一年多了吧?先在鎮上住下,我去喊支書。

李國香:你是王秋赦吧?

王秋赦:嗯。

李國香:(向陪同幹部介紹)這是土改根子。

隨行人員:哦,老王啊。

李國香:我們一會兒就到你家去。

王秋赦:(尷尬地)喲,我家裡髒得很亂得很,不像樣子。

隨行人員:我們就是要找苦出身的。

王秋赦:(感激地,討好地)辛苦辛苦辛苦。上級們一路上辛苦。辛苦辛苦。

(王秋赦家。)

李國香:(看到王秋赦家圖四壁、破爛不堪,痛心疾首地)同志們,解放都十四五年了,而我們的土改根子王秋赦他們並沒有徹底翻身。這是什麼問題?不抓階級鬥爭,不搞運動,怎麼得了?(聽到鎮上嘈雜的人聲和鞭炮聲,問王秋赦)鎮子上有什麼活動?

王秋赦:噢。胡玉音家蓋新房,好熱鬧,有酒有肉,走哇,李組長,咱們去呀。

李國香:胡玉音?那個賣米豆腐的?

王秋赦:就是她。我要不是接你們哪,早就去了。

(胡玉音新房。酒宴開始。酒菜飄香,鞭炮聲聲。客人們鬧著主人喝酒。)

眾鎮民:來,喝喝喝。給她倒滿了。大喜的日子,干,干,干。

胡玉音:(對黎滿庚)來,你幫我喝了吧。

黎滿庚:(對眾人)來來來來,我幫她喝,我幫她喝。

眾鎮民:(眾人發現胡玉音將酒含在口中沒有下咽)張嘴,張嘴。(胡玉音張嘴,酒漏出)好,罰她唱個歌。

谷燕山:(給胡玉音解圍)你隨便說幾句吧。

胡玉音:我不會講話,我給大家鞠個躬吧。(深鞠一躬)

眾鎮民:還有我們這兒呢。給我們也鞠個躬。

好。我們這,我們這。(胡玉音按要求依次鞠躬)

胡玉音:滿庚哥,你幫幫忙。

黎滿庚:(給胡玉音解圍)好了好了,我們請老谷講講話,好不好?

(王秋赦家修房。李國香和鎮幹部們給王秋赦家的門上貼「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標語式對聯。)

李國香:(語重心長地)富的富,窮的窮,這就是農村的兩極分化,同志們,責任重大呀。

男國營服務員:是呀。

(第二天,胡玉音在家門口打掃衛生,王秋赦提著籃子路過。)

胡玉音:秋赦,昨天怎麼沒來喝酒呀?

王秋赦:(答非所問地)富的富,窮的窮,哼,是該運動了。

(胡玉音聽罷,不安地看了看掛在門上的紅燈籠。)

(是夜,李國香召集鎮幹部在王秋赦家開會)

王秋赦:李組長,這次運動是不是像土改時?

李國香:哦?嗯。

王秋赦:對了,是不是第二次土改?

李國香:第二次土改?

王秋赦:要重新劃成份吧?

李國香:嗯。對,就是要重新建立階級隊伍,組織階級陣線。分清左中右。(誇獎地)嘿,老王,動了不少腦筋嘛,嗯?不錯,不錯。

王秋赦:(急切地)是不是要分各家各戶的財產呀,啊?

李國香:是這樣。

王秋赦:(激動地)媽媽的,這運動呀,我擁護。

李國香:老王,你本鄉本土的,說說看,鎮上哪些幹部屬於四不清,哪些屬於暴發戶呀?

(王秋赦扳指清算。)

(胡玉音家。胡玉音打掃新屋。李國香走來,滿臉狐疑地看著胡玉音新屋門上的對聯:山鎮人家添人民公社風光 勤勞夫妻發社會主義紅財)

李國香:胡玉音在屋嗎?

胡玉音:在。(出乎意料地見是李國香,熱情地)哎呀,李組長。早就聽說你來了,也一直沒有去看你。來,進屋坐吧。桂桂,工作組的李組長來屋裡了,篩茶呀。(對李國香)來,這兒坐。

李國香: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胡玉音:(對黎桂桂)你去燒點水來。(對李國香)你吃瓜籽吧。

李國香:好好好好好。

胡玉音:(跟李國香拉家常,談論自己的丈夫)他沒出息的。

李國香:(沒接話茬,單刀直入)我早就應該來的。今天我就是代表工作組特意來看看這新屋子。有兩件事特意跟你談一談。(對胡玉音,喧賓奪主地)坐坐坐。

胡玉音:(溫順地)哎。

李國香:今天不逢圩呀?

胡玉音:(溫順地)嗯。

李國香:我們縣委工作組到鎮上來,早聽說了吧?

胡玉音:(溫順地)嗯。

李國香:(軟硬兼施地)開展運動嘛,我們要對各家各戶的政治、經濟作一個摸底。對工作組講老實話,就是對黨講老實話,我的意思你懂吧?

胡玉音:(驚恐地將手從桌上撤放在大腿上,仍然溫順地)嗯。

李國香:(見震懾起了效果,又喧賓奪主地)哦,喝水。我這兒初步為你算了個賬,你看看有什麼出入沒有。你每圩大約賣五百碗米豆腐,收入就是五十元錢,一個月六圩,收入是三百元,再給你扣除一百元的成本費,還剩下兩百元。胡玉音,你的收入可相當於一個省級領導的水平了。

胡玉音:(因驚慌而結結巴巴地)我們這都是小本生意,平常我們過日子希里糊塗的,也沒怎麼算計,李組長,我們有營業證的。

李國香:(予殺予奪地)我們也沒有一定說你就是搞了剝削犯了法吧。好,我們先不說這些。這新屋的地基是僱農王秋赦的土改果實吧?這門上的對聯也是出自反動右派秦書田的手筆。還有,糧站主任谷燕山每圩都從打米場批給你六十斤大米。

胡玉音:(急忙解釋)那,那不能算是大米,是碎米穀頭子,鎮上好多單位和私人都是買去餵豬的。

李國香:(振振有詞地)別人買去餵豬,賣給了國家。你呢,你買來碎米穀頭子,把它變成了商品,肥了自己。嗯?糧站主任谷燕山一共賣給你是一萬一千八百八十斤大米。

胡玉音:(絕望地)哦,不,李組長... ...

李國香:對吧?啊?別緊張嘛。(覺得頗有收穫而得意地)我只是來摸一下情況,我也挺忙的,不多坐了。

(芙蓉鎮四清運動大會會場)

會議主持人:剛才念的是省委、地委、縣委關於四清運動的三份階級鬥爭的情況通報。現在,進行大會第二項。資產階級右派分子秦書田來了沒有?

秦書田:有!

會議主持人:上來!

王秋赦:(為虎作倀地)快快快。快!上去!站好!

會議主持人:站好了。

李國香:(不可一世地指著秦書田,對與會群眾)這就是芙蓉鎮大名鼎鼎的秦書田,秦癲子。

秦書田:(故意極度謙躬地)是,是是是。(群眾哄堂大笑)

會議主持人:老實點!

秦書田:是。

會議主持人:站好!

秦書田:(仍極度謙躬地)是是是。

李國香:對於這個階級敵人,你們恨不恨呢?嗯?特別要問一下,有的國家幹部,你們認為秦書田是香還是臭呢?此人在五七年借搜集民歌編寫反封建的歌舞劇為名,向黨和社會主義發動了猖狂的進攻,是一個罪行嚴重的右派分子,被開除回鄉,監督勞動改造。可是令人奇怪的是,這個階級敵人,竟然掌握了全鎮的宣傳大權。這街上、牆上、圩場上,那些革命的標語竟然都是出自這個反動右派的手筆。秦書田,你講,這些光榮任務,都是誰派給你的?

秦書田:(假意迷惑地)光榮任務?光榮任務?

王秋赦:秦癲子,老實交待!

秦書田:這...是...哦,是上級,上級。

李國香:(沒得到滿意回答,給自己找台階)結結巴巴,心裡有鬼!下去!

王秋赦:走!

李國香:我們有些幹部,嚴重地敵我不分,喪失階級立場。我們要問問那些幹部,屁股坐到哪一邊去了,嗯?同志們,貧下中農同志們,怪事多著呢。前不久,我們鎮上有一個小攤販蓋起了一棟新屋,有人指出,它比前放前本鎮兩家最大的鋪子還要氣派。順便提一句,這個小推販兩年零九個月以來累計的純收入是六千六百元,六千六百元!(群眾議論紛紛)而我們有些幹部卻支持她走資本主義道路。(群眾騷動起來)

會議主持人:安靜,安靜,安靜!

谷燕山:(一本正經地)安靜了,安靜了,安靜了。(出人意料地,恢諧地)哎,上茅房!(群眾大笑)

(胡玉音家。胡玉音和黎桂桂愁眉不展地坐在一起,相對嘆息。)

胡玉音:咳。

黎桂桂:咳。還是想個法子把新樓屋脫手吧。哪怕賤賣個二三百塊,誰讓我們只有住爛板屋子的命嘛。

胡玉音:放屁!你這沒有出息的東西。我們起早貪黑,累死累活的,磨把子捏小了,鍋底攪穿了,我們剝削了誰,犯了什麼法?你一張口就賣新屋......

黎桂桂:玉音,我剛才是隨便說說。咱們家的事,還是你說了算,你說咋辦就咋辦。

胡玉音:我的天哪,你這個蠢東西,連疼都不曉得喊一聲。

黎桂桂:玉音,只要有你在我身旁,我就什麼都不怕了,要飯、討吃的都不怕。(鼓足勇氣地)玉音,你不要以為我是老鼠膽子,為了咱們的新樓屋,你喊我去殺哪個,我也敢!

胡玉音:你要死了,你看你都說些什麼瘋話?

黎桂桂:我是說給你聽聽,又沒有真的去。

胡玉音:你呀,要就是賣掉新樓屋,要就是去拚命,你看今天才開個會,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日後要真是有點什麼事,你怎麼經受得起?

黎桂桂:(絕望地)最多去死!

胡玉音:(失望地捂住黎桂桂的嘴)你!

(黎滿庚家。黎滿庚正在洗腳,五爪辣在一旁一邊給孩子洗澡一邊嘮叨著。)

五爪辣:支書哎,今天縣女工作組長有一半話可都沖你來的。我也不曉得你這聰明人聽沒聽出來。(拍了一下洗完澡的孩子的屁股)去!說你和你那賣米豆腐的乾妹子到底有哪樣名堂?你為了那個秦癲子你怎麼丟了立場?人家那個女組長只差沒點你的名道你的姓。(自言自語)那個女人,姑娘不像個姑娘,媳婦不像個媳婦。

黎滿庚:你少放點屁好不好?

五爪辣:你?!

黎滿庚:今天晚上的臭氣聞得夠飽的了。

五爪辣:你不要在婆娘面前充好漢。那有本事外面耍威風道輸贏去?

黎滿庚:你頭皮發癢了討打是不是?

五爪辣:怎麼著?你打,你打。

黎滿庚:臭娘們,看老子不抽你。(黎滿庚順手抓起一隻鞋向五爪辣扔去,沒想到滑了一跤,五爪辣笑了起來,黎滿庚爬起追打五爪辣,五爪辣鑽進裡屋隔門與黎滿庚繼續鬥嘴。)

五爪辣:活該!活該!

黎滿庚:臭娘們,看老子不收拾你!

五爪辣:你敢,你敢!(學著李國香開會時的口氣)你屁股坐到哪一邊去了?(黎滿庚聽罷,立即無話可說,垂頭喪氣地坐在了床邊。)

(胡玉音家。桌上攤著一堆錢。胡玉音和黎桂桂低聲交談著。)

胡玉音:(商量地)這一千五百塊錢拖不得了,我看還是交給滿庚哥去保管,放在屋裡遲早是個禍胎。

黎桂桂:滿庚?你沒看那女工作組組長的話,是沖著他的呢。

胡玉音:不怕,他在黨,又是個複員軍人,能把他咋樣呢?再說,他是我乾哥。

黎桂桂:好吧。玉音,我看你還是趕緊出去躲一躲吧。我家在廣西有個遠房親戚... ...

胡玉音:(驚恐地)小點聲!

(黎滿庚家庭院。)

胡玉音:(胡玉音將一包錢塞給黎滿庚,低聲哀求地)滿庚哥,幫幫忙... ...(在離開之前,碰巧遇到五爪辣,尷尬地打了個招呼)五嫂。

(胡玉音回家,走在青石板街上,路遇王秋赦對著一群五類分子訓話。)

王秋赦:你們都是五類分子,無產階級專政對象。只准老老實實,不準亂說亂動。回去想一想你們這一個禮拜都幹了些什麼,回來跟我彙報,聽見了沒有?

五類分子:是。

王來赦:(見有五類分子看路過的胡玉音,訓斥地)看什麼看什麼,啊?

鎮民:(因胡玉音在開會時被點而議論紛紛)哎,你看。

(黎滿庚家。黎滿庚在家裡藏胡玉音送來的錢,其孩子趴在窗戶上向內好奇地觀望。這時五爪辣走來,看到了黎滿庚,似乎發現了什麼。)

五爪辣:(拍了一下孩子的屁股)嘿!(對黎滿庚)哎。你幹什麼呢?啊?我說,你少跟那個芙蓉姐子來來往往的,那早晚有一天你要犯到她手裡!

黎滿庚:你有完沒完?

五爪辣:哼!吃飯,睡覺,這天大的事呀,這日子還是要過的。運動!運動!運動也要過去的。

黎滿庚:你懂個屁!

(胡玉音從親戚家躲過風頭回來,發現黎桂桂已經自殺。夜裡,她踉踉蹌蹌地來到黎桂桂的墳前。在此之前,秦書田已先到墳前,悼念黎桂桂。)

胡玉音:(無助地呼喊)桂桂,桂桂,你在哪裡?你答應我,你的女人找你來了!(掩面哭泣)桂桂...桂桂...

秦書田:(安慰)芙蓉姐,芙蓉姐,不要再喊了,桂桂兄弟不會答應你了。

胡玉音:(吃驚地)你是誰?

秦書田:是我呀。

胡玉音:(驚恐地)你是人還是鬼?

秦書田:這怎麼說呢,有時候是鬼有時候是人。

胡玉音:你,你?

秦書田:我,我是秦書田,秦癲子呀。

胡玉音:(憤怒地)滾,快滾開,右派,五類分子!

秦書田:玉音,聽我說,你已經被劃成新富農了。

胡玉音:(自言自語)我是富農婆,賣米豆腐的富農婆。(突然對著秦書田失去理智地)姓秦的,都是你!我成親,你來做什麼喜歌堂,敗了我的彩頭!(伏在桂桂的墳上失聲痛哭)

(歌起)蠟燭點火,

(上集完)

一九六六年

(人山人海的遊行群眾聚集在天安門廣場,伴著東方紅的樂曲狂熱地呼喊口號,標誌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芙蓉鎮街道的牆上赫然貼著「打擊新富農胡玉音」,「擊退鐵帽右派秦書田的反撲」,「剝開谷燕山的畫皮」,「右傾分子黎滿庚必須懸崖勒馬」,「假左派破鞋李國香的真面目」等大字報。)

群眾歡呼:(狂熱地)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

快點,看見了嗎?毛主席!

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

(雨天。秦書田和胡玉音正在清掃兩側牆上寫滿政治標語的青石板街。這時,一群紅衛兵小將和王秋赦扭著李國香來到鎮廣場批鬥。

標語: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歡迎紅衛兵小將來我鎮送寶)

紅衛兵:(催促李國香)快走!走走走!

李國香:小將們,聽我說,小將們!(對王秋赦)起開!起開!

(人群路經鎮上的小飯館,谷燕山正在裡面喝酒吃飯。)

鎮民對谷燕山:哎,李國香。

李國香:聽我說話嘛!聽我說完。

紅衛兵:快走!

王秋赦:小將們,來避避雨,避避雨。

紅衛兵:哎,你不能避雨。站好,站好!

李國香:小將們,小將們,聽我說,抓我,肯定是誤會了。誤會了!

紅衛兵:不老實!給她掛上破鞋!

(李國香被掛上兩隻用繩子串在一起的破鞋。李國香立即取下。)

紅衛兵:你敢?掛上!掛上!掛好了!臭傢伙!快掛上!

王秋赦:小將們,來來來,避避雨避避雨。來來來來,避避雨,避避雨。(看到掃完街站在屋檐下避雨的秦書田和胡玉音)哎,你們兩個,過來過來!秦癲子過來!富農婆!牛鬼蛇神也想避雨?

秦書田:(走到房檐流淌的雨水下方)哦,對對對對,這房檐上雨大,我就站這兒。

王秋赦:不行不行不行,過來!牛鬼蛇神在一塊。過來!(秦書田和胡玉音走向李國香,跟她站在了一起。)(對眾紅衛兵)看,不老實!

李國香:我不能跟五類分子牛鬼蛇神在一起。我從來就沒有當過右派。

紅衛兵:老實點!

李國香:(邊說邊掏出一本工作筆記向紅衛兵念自己的工作成績)革命小將們,同志們!我作為縣委常委,公社書記我... ...

紅衛兵:(強行奪下筆記本)什麼亂七八糟的,拿來吧你!

紅衛兵:哼,破鞋。

李國香:(帶著哭腔)我辛辛苦苦蹲在芙蓉鎮鞏固運動成果... ...

鎮民:(譏諷地)什麼?你床上那些男人用的東西,也是運動成果呀?(眾人大笑)

李國香:(帶著哭腔自言自語)我,我是左派,左派呀......

王秋赦:(對眾紅衛兵)哎,裡邊坐,走,坐坐,喝水。

李國香:左派呀... ...

紅衛兵隊長:王支書,這文化大革命的蓋子在你們芙蓉鎮揭開了,往後就要看你們貧下中農的嘍!

王秋赦:我是僱農,僱農,在舊社會我們深受資本主義的剝削。

紅衛兵隊長:什麼?資本主義?

女紅衛兵:解放前,中國還不到資本主義呢。

王秋赦:都是反動派,都壓迫我們嘛!這我熟悉。

女紅衛兵:哎,雨停了!

紅衛兵:隊長,該走了吧?

紅衛兵:走了。

紅衛兵:還有換的衣服嘛?

紅衛兵:沒有哇。

王秋赦:哎,李國香!你暫時分在富農婆胡玉音這一組。老老實實的!運動了,這你熟悉。癲子!

秦書田:有!

王秋赦:一會兒召集全鎮的五類分子集合!

秦書田:是是是。

王秋赦:小將們!到我家去坐坐。

女紅衛兵:(對李國香)老實點!

王秋赦:走走走。

女紅衛兵:對,到王支書家去坐坐吧。

紅衛兵:好的,好的。

紅衛兵:(對李國香)破鞋!

秦書田:(同情地,和藹地)這個,你先將就著用,等有空我再去做把新的。學學吧?

李國香:(咬牙切齒地)你,反動右派!

秦書田:哼,你,也是人!走吧。

(王秋赦家。王秋赦趴在床上猥褻搓摸一尊佛像的乳頭。這時,黎滿庚向王秋赦家走來。)

王秋赦:(搓著佛像的乳房淫笑)嘿嘿嘿。

黎滿庚:王支書!王支書!

王秋赦:進來。

黎滿庚: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王秋赦:北京來的那些紅衛兵,說是叫看看這些紙,這都是,運動形勢。

黎滿庚」這是打倒劉少奇的材料。

王秋赦:嗯。你寫點大標語,寫...打倒李國香,嘿,她這回完蛋了。仗著她舅舅在縣裡,自己弄了個公社主任,你看我是不是也弄個公社書記噹噹?

黎滿庚:哼,不好說。

王秋赦:你不錯,交出了胡玉音的一千五百塊錢,保住了黨籍,你看谷燕山,光剩下喝酒的份了。這秘書,你當了有兩年了吧?

黎滿庚:哼。

王秋赦:(一副地痞相,自鳴得意地)運動嘛,運動,你不懂運動。運動好哇。等將來我當了縣委書記,我提拔你當鎮上的支書。哎,等我來視察的時候,你可別胡弄我,這芙蓉鎮有哪些吃食,有哪些特產,我清楚,我清楚。

(清晨。秦書田照例來到胡玉音門前叫胡玉音起來掃街。胡玉音聽到叫聲,拿著掃帚走出家門。)

秦書田:(低聲地)該起來了。

(掃完街,秦書田坐在路邊抽煙,見胡玉音仍沒掃完,就起身幫著一起掃,最後兩支條帚碰到了一起。)

秦書田:好了,讓我來掃吧。

胡玉音:嗯。

(芙蓉鎮小巷。谷燕山提著酒瓶獨自一人蹣跚行走。黎滿庚帶著一名鎮幹部匆匆走過。)

谷燕山:(嘲弄地)黎秘書,又傳達什麼指示呀?

黎滿庚:王支書回來了!

谷燕山:回來就回來唄。我以為傳達不讓賣酒了呢。

(一個路過的背著柴禾的鎮民正好聽到,疑惑地問)

鎮民:啊?不讓賣酒了?

谷燕山:(以牢騷的口氣敷衍)啊,不讓賣了!

(鎮民們舉著紅旗打著標語小旗排著隊,敲鑼打鼓地歡迎從北京取革命經驗回來的王秋赦。王秋赦北著一個綉著紅色「忠」字和向日葵圖案的黃色軍用書包,興高采烈地向群眾打著招呼。標語:歡迎王書記取經歸來)

王秋赦:好好好好好,好!

鎮民:王書記回來嘍,王書記回來嘍!

鎮民:支書回來了!

鎮民:王書記來了?

鎮民:回來了?

鎮民:書記,這次是可開了眼界了,到了北京了,哦?

鎮民:這次你可辛苦了。

鎮民:去了有個把月吧?辛苦辛苦。

黎滿庚:王支書,我給你彙報一下您不在時候的情況。

王秋赦:哎,忙什麼?馬上布置開大會,我要傳達一下人家大地方革命的經啊。嘿,豐富得很哪。夠我們這些人幾輩子受用。

鎮民:喲,幾輩子?

王秋赦:有一項呀,硬是做夢都想不出來。現在全國都跳舞呢。

鎮民:王書記,你累了吧?我敬你一杯。

王秋赦:累不著。

鎮民:王書記坐會兒坐會兒。坐!

王秋赦:對咱貧下中農參觀團那真是熱情呀,啊,到哪都是車接車送,專列!

鎮民:專列是什麼啊?

鎮民:專列就是專門跳舞。

鎮民:你別打岔。

王秋赦:沒見過世面。一會兒開大會呀,我教給你們跳。那都要學著跳呀!忠不忠,看行動。

鎮民:(激動地建議)支書現在給我們露一手!怎麼樣?

鎮民:好!好好好,露一手!來來來,歡迎歡迎。(眾人擁著王秋赦走到屋外。)

王秋赦:(笨拙地開始舞動肢體,嘴裡哼著走了調的《祝福毛主席萬壽無疆》)的的的多來的多... ...(眾人看罷忍俊不禁)

王秋赦:(一本正經地)笑什麼笑?多嚴肅的事嘛!

(正在這時,李國香的吉普車響著喇叭駛來。李國香的助手下車幫其打開車門,李國香夾著文件包下車。鎮民見狀立即向前迎接。)

鎮民:喲,經理,回來了?

李國香:好好好。

王秋赦:(急切而迷惑地)怎麼回事?啊?黎秘書。

黎滿庚:我說剛才要彙報嘛。

王秋赦:怎麼回事?這李國香嘛,李國香怎麼了?

黎滿庚:(帶點興災樂禍的口吻)運動形勢變化很快,李國香同志的問題上級搞清楚了,被結合進縣領導班子,是縣革委會常委,還是公社革委會主任,和以前一樣到芙蓉鎮來蹲點,抓革命。

王秋赦:(走到房裡擺滿接風菜肴的桌子上抓起菜塞到嘴裡,自責地)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屋外,李國香向眾人告別)

李國香:(對眾人)我還是在老地方住。

鎮民:好好,回來看你們啊。

李國香:(對隨行的工作人員發號施令)目前我什麼人都不見,我們認真研究一下... ...芙蓉鎮的運動要認真抓,要改變面貌。

鎮幹部:對,對。

深夜,胡玉音回憶起以前的生活:黎桂桂求婚時送財禮時憨厚的樣子,背著一竹簍東西,緊張地東張西望;婚後,自己和黎桂桂的生活,她抓了一把瓜籽一點點撒落在黎桂桂的手裡;幹完活,讓黎桂桂給她沖洗腳上的泥土;結婚時唱喜歌堂時的情景。

(歌起)團團圓圓唱個歌,唱個姐妹分離歌。今日唱歌來送姐,明日唱歌無人和。今日唱歌來送姐,明日唱歌無人和。

(青石板街。秦書田如往常一樣來到胡玉音門前。)

秦書田:該起來了!(發現胡玉音已經站在街上)今天來得這麼早?

胡玉音:(堅決地)秦癲子,你不要來叫我。

秦書田:(意外地)我,我...

胡玉音:(滿腹委屈地抱怨)我這一輩子都是叫你,叫你...你編的什麼歌,為什麼偏偏在我結婚的時候唱?你的歌反社會,你是鬼!你成了鬼,我不曉得厲害,請你來寫字,你為什麼偏偏寫反社會的對聯來害我們?害死了桂桂,害得我也變成了鬼!

秦書田:(充滿信心地安慰)天一亮,鬼,就出不來了!

(鎮革委會辦公樓。)

王秋赦:李主任在嗎?

辦公人員:不在。

王秋赦:她,她去哪忙了?

辦公人員:李主任在抓革命!

王秋赦:我就是有革命工作要彙報。

辦公人員:哎,告訴你呀,李主任在裡邊忙著呢,見著李主任,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啊?

王秋赦:嗯。

李國香:(對彙報人員說)說下去,說下去!嗯。(聽到王秋赦的敲門聲後責備辦公人員)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嘛!

王秋赦:(小心翼翼地)是我,李主任。

李國香:(堅決地)誰也不行!

王秋赦:我彙報一下鎮里的事。我是王秋赦。

李國香:(嚴厲地)我沒有空!

(王秋赦尷尬而失望地離開,樓梯上遇到辦公人員。)

辦公人員:哎,見到了嗎?

王秋赦:哎,見到了見到了。哦,不,李主任忙,忙。

辦公人員:(見到王秋赦渾身油漬)哎,你這身上上下下也該洗洗了,也不怕李主任見了嫌你臟?哼!

(傍晚。黎滿庚家。五爪辣剁菜,準備請谷燕山到家喝酒吃飯。黎滿庚獨自坐在一旁發獃。)

五爪辣:(對黎滿庚)哎,你哄哄娃兒們,哄他們先睡下。哎,你聾了?(滿腹牢騷地)我說話呀,你就聽不見。哼!有的人說話呀,你就跑跑顛顛的,積極得很哩。

黎滿庚:(不耐煩地)還煩不夠呀,在家裡頭得不到清凈。

五爪辣:那老谷可是我請的,比你那個王秋赦、李國香要好。

(谷燕山進門)

五爪辣:(對谷燕山熱情地招呼)老谷。

谷燕山:嫂子!(打趣地對黎滿庚)黎秘書,白天那個精神哪去了?酒罈子藏哪了?拿出來。

五爪辣(對谷燕山佯裝責備地):這老酒鬼!

谷燕山:(坐下,對黎滿庚,揶揄地)現在可不興私人藏東西啊,那可是罪過。(逐字念標語狀,嘲弄地)要鬥私批修!

黎滿根:(若有所思地,羨慕地)老谷呀,我要是能像你那麼活著... ...

谷燕山:(故做驚異地)啊?你也想這麼活著?我看難那,那得有點良心。(拿起酒碗對黎滿庚)來。

(胡玉音家門前,秦書田往黑洞洞的屋裡望了望)

秦書田:(低聲地)玉音,玉音,玉音!(進門接著喊)玉音。(劃著一根火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胡玉音,又劃著一根火柴,點著油燈,關切地)玉音,玉音,你怎麼病成了這樣,啊?

(黎滿庚家)

谷燕山:(酒過三旬,舌頭髮硬,對黎滿庚)芙蓉鎮現在有一個寡婦最苦,你看不出啊?

黎滿庚:(不情願地)我早就和她劃清界線了。

谷燕山:哦。

黎滿庚:我太幼稚。黨里不准我和她... ...

谷燕山:(譏諷地)你不傻!我酒沒喝多,我記得,胡玉音的錢是你交給的工作組。(拍桌子大聲斥責)落井下石,你昧良心!

黎滿庚:(氣急敗壞地)你別提胡玉音三個字!

谷燕山:(憤怒地,痛心地)我就提!如今有的人要吃人肉!

黎滿庚:(帶著哭腔辯解)我沒辦法呀。他們逼了我兩天兩夜,又是在黨組織面前,要開除我,我要跟著黨。我,我有老婆,我有孩子,你死我活,你死我活呀。其實,一提到玉妹子,我的心就疼,就疼!她成了富農婆,做不得人,造孽呀。老谷呀,胡玉音三個字,不要提了,不要提了。來,喝!

(胡玉音家)

秦書田(端著一碗熱水,用勺子喂胡玉音):玉音,玉音,來,喝碗熱的。

胡玉音:(迷迷糊糊地)你不要來。

秦書田:(堅持說)喝碗熱的。

胡玉音:(半呻吟哭道)我不要你來。我,我還是死了好。

秦書田:玉音,別這麼說。這個時候只有咱們自己看重自己了。(給爐灶添了柴,用嘴吹燃,胡玉音注視著秦書田片刻,又毅然地將頭轉向牆壁。)

(黎滿庚家)

谷燕山(略帶欣慰地對黎滿庚):你的心還沒有全黑。還有點良心。(命令)喝!(倒酒,發現酒罈子空了。遺憾地)嗯,完了?(嘆息)完了。

谷燕山(走在芙蓉鎮街上絕望地自言自語)完了。完了... ...哈哈,完了,沒完!哈!完了。沒完!啊,完了,哈。沒完,沒完,沒完,(嘶聲力竭地喊)沒完!沒完!完了!沒完!沒完!

胡玉音(聽到谷燕山的喊叫聲驚恐地):啊!

秦書田:別怕,別怕,是老谷,是老谷呀。

谷燕山:沒完!

秦書田(自言自語):人心不死呀。

谷燕山(因醉酒幻想起戰爭年代,幻聽到槍炮聲,大喊):有種的,出來!啊?出來!出來!出來!老子跟你拼了!殺呀!(倒在雪地上呻吟)完了,完了......

秦書田:玉音,我得走了。來,你躺下吧。(起身穿外套,系腰帶)你睡吧,明天就別起來了,街我一個人掃,吃的東西等我給你拿來。睡吧,啊?我走了。

(第二天,秦書田獨自一人清掃青石板街上積雪,胡玉音躺在家裡床上聽著,流淚。)

(鎮理髮館,王秋赦穿了身嶄新的綠軍裝,理完髮後,對鏡端詳自己。理髮師給其抹髮蠟。)

(李國香住宅門前,王秋赦敲門)

李國香:誰呀?(開門)你?這麼晚了... ...

王秋赦:李主任,我來彙報彙報。

李國香:(遲疑地讓進,愛理不理地)嗯。

王秋赦:(討好地,戰戰兢兢地)李主任辛苦了。這外頭下了雪,從縣裡來,這道不好走吧?看這...這運動形勢... ...

李國香:(冷漠地,不耐煩地)你有什麼事?

王秋赦:我來彙報彙報芙蓉鎮階級鬥爭的情況。

李國香:(懷疑地)嗯?

王秋赦:哦,不,我來彙報彙報我的思想。

李國香:(邊吃雞肉邊喝酒。冷嘲熱諷地)王支書,你太客氣了,我怎麼敢聽你的思想彙報啊?我已經被打倒過一回了。

王秋赦:(滿懷歉意,假裝委屈結結巴巴地)李主任,我,我文化淺,水平低,就知道喊口號,那,那都是跟他們學的。

李國香:(打官腔)我主張言者無罪。

王秋赦:我不是人。

李國香:(打官腔)不要那麼不自重。

王秋赦:(懊惱地)我是不是人,還不是你拉扯我才入了黨,當了支書,過上了翻身的好日子,我沒臉,我忘恩負義,我現在天天都在吃後悔葯。

李國香:(強硬而委屈地)你記性好哇,我都記不得了。過去都過去了,我不在乎你吃什麼後悔葯不後悔葯。

王秋赦:(見有轉機,撒嬌地)李主任,我知道你心最軟,肯饒人。

李國香:(注意到王秋赦的裝扮,詫異地)嗯,我說你今天穿得怎麼有點不一樣呀,嗯?

王秋赦:(趁機坐下,討好地)我這是特意換了來彙報的。李主任,現在有新動向,(手不自覺地伸向盛雞肉的盤子捏起一塊雞肉,李國香見狀遞上自己啃著的雞翅,王秋赦感激地接過,蘸著調料接著啃)昨天晚上你不在,谷燕山在鎮上罵大街,他罵你是雜種。(李國香若有所思地站起倒了杯水喝,王秋赦跟著站起繼續挑拔)他借著罵你攻擊運動。

李國香:老王,我們要防止谷燕山他們搞復辟,重新在鎮上掌權。我的意思你懂吧。

王秋赦:(無知地附和)嗯。

李國香:(欣喜地)你不錯,不錯。坐坐坐,坐。(舉杯邀酒)來!來!(一飲而盡,中途被酒嗆著,咳嗽,順勢坐在長椅上,向王秋赦媚笑,並示意王秋赦坐在其身旁)老王,來。老王,如果你在這次運動當中能夠經得起考驗的話,我準備讓你當一個脫產幹部。

王秋赦:(抓住李國香的手)李主任,我,我對不起你。(李國香起身,王秋赦突然跪倒在李國香腳下。)李主任,我對不起你。(李國香氣惱地打了王秋赦一巴掌,王秋赦順勢抓住李國香的手,連續打自己的臉,乾哭發誓)從今往後,我就是你,我就是你死心踏地的一條......

李國香:(撫摸王秋赦的頭至脖子,失望地)脖子沒有洗。

(青石板街。天未亮。秦書田和胡玉音正在掃街。突然,王秋赦從李國香的房子里從圍牆裡跳了出來。)

胡玉音:誰呀?

秦書田:王秋赦。

王秋赦:(因圍牆太高被摔傷)哎喲!哎喲!哦!哎呀。

胡玉音:(見此情景,偷偷笑著)嘿嘿嘿。

秦書田:(趕忙示意其消聲)噓!

(胡玉音家。胡玉音又推起手磨,做起了米豆腐。這時,秦書田敲門,胡玉音開門將其讓進來。)

胡玉音:(低聲地)來!

秦書田:(走到鍋台前揭開鍋蓋。驚奇地)米豆腐?

胡玉音:(盛了碗米豆腐,加上調料,招呼道)來,吃吧。

秦書田:(關切地)你的病都好了?

胡玉音:嗯。

秦書田:那我呆一會兒就走。

胡玉音:(堅決地)不。

秦書田:玉音。

胡玉音:(又給秦書田的碗里加了一點調料)吃吧,趁熱。

秦書田:哎。

胡玉音:你先吃吧。

(胡玉音深情地望著秦書田吃米豆腐的樣子,忍不住又給他的碗里加了些,秦書田突然抓住胡玉音的手,胡玉音掙脫,跑進了裡屋,拿起一尊木觀音像注視著。秦書田走進來,抱住了流淚的胡玉音。)

胡玉音:我想再去看一下桂桂。

秦書田:好。

(黎桂桂的墳前。胡玉音打開祭品,跪在地上向墳磕了幾個頭。)

(大清早,青石板街。)

秦書田:其實我覺得這個掃街呀,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關鍵看你怎麼去掃。來,讓我掃給你看看。(用舞蹈的節奏與步伐舞著掃帚)一二三,二二三,哎,來,來。

胡玉音:(害羞地)哎喲,我不會掃。我真的不會,真的。

秦書田:試試試。來,好好學,來來。一二三,對對對,二二三,三二三,四二三,五二三,對很聰明,對,掃,掃哇。一二三,二二三。

(掃完街,兩個人坐在路邊休息。)

秦書田:來。

胡玉音:幹什麼?

秦書田:過來。(秦書田一把抱住胡玉音。正在這時,王秋赦從李國香的房裡出來路過。)

秦書田:(打招呼)王支書,辛苦辛苦。

王秋赦:(漫不經心地回答)啊。

(掃完街,胡玉音和秦書田回到胡玉音家。一進門,兩人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一起。秦書田將胡玉音抱進屋內,兩人接吻。)

胡玉音:輕點。

(自此,兩人住在了一起。白天快樂地以舞蹈節奏掃街,晚上溫馨地交談。秦書田將自己從小到大的照片給胡玉音看。)

秦書田:這個是我四歲的時候,十二歲,十九歲。這是我喜歌堂獲獎時候的照片,打那以後,我就再沒有拍過照片。這是我媽媽,也就是你的婆婆,這是我的爸爸,該是你的公公。

(一天清晨,兩個正在掃街。已經懷孕的胡玉音突然開始嘔吐。)

秦書田:(關切地)唉,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回事?

胡玉音:(羞澀地)我們有孩子了。

秦書田:(意外地)真的?

胡玉音:嗯。

秦書田:(驚喜地)真的?(興高采烈地在地上翻了兩個跟頭。)

胡玉音:嗯!

秦書田:(走近欲抱住胡玉音)玉音?

胡玉音:(謹慎地提醒秦書田)哎,坐那邊。哎呀。

秦書田:我們結婚吧,玉音?

胡玉音:我們是什麼人,人家會不會准?

秦書田:(又一次欲接近胡玉音)我們犯的又不是不能...

胡玉音:(一腳將秦書田踹開)你要死了...

秦書田:(低聲而急促地)我們犯的又不是不能結婚的罪,再說哪條文件上規定五類分子不能結婚呀?

胡玉音:(深情地)書田哥。(這時,有人開門出來,聽到開門聲,驚慌地)有人來了,快。

(胡玉音家。秦書田起草結婚申請書,胡玉音依偎在秦書田身邊。)

秦書田:累了吧?來,躺會兒。小心。(將胡玉音輕輕放在床上。他情不自禁地撫摸著胡玉音的腹部。)

(王秋赦辦公室。王秋赦拿著秦書田的結婚申請書,秦書田恭敬地站在一旁。)

王秋赦:(出乎意料地,詫異地)什麼?你要跟富農婆胡玉音申請登記結婚?

秦書田:(連聲答應)哎,是是,王支書,是這麼回事。

王秋赦:(詭秘地,猥褻地)你們有了深淺了?

秦書田:(順水推舟地)王支書,你看這種事自然是瞞不過您的眼睛了。

王秋赦:放屁。

秦書田:是是是,放屁。

王秋赦:(套話地)什麼時候開始的?

秦書田:具體都記不清楚了。

王秋赦:(懷疑地)嗯?

秦書田:我坦白,我坦白。上級不是讓我們一起掃街嗎?你看我是個光棍,她還是個單身,年長日久的,誰還沒這麼點要求?

王秋赦:上手幾次了?

秦書田:不敢,不敢,這可不敢。上級不批准,我們不敢。我們是正當戀愛。

王秋赦:正當戀愛?你們是專政對象,五類分子,沒結婚這回事!(將結婚申請書擲在地上,進裡屋端起茶缸喝水,秦書田愣住了。)

秦書田:(轉念一想,靈機一動)王書記,我們黑,我們壞。可我們總算是人吧?就算是公雞和母雞,公豬和母豬,公狗和母狗,也,也不能不讓它們婚配吧?

王秋赦:哈哈哈,秦癲子,秦癲子,別說得那麼難聽。坦白從寬嘛,今天我就寬大寬大你,我們先研究一下,然後交到公社審批。什麼時候批下來,可就不一定了。

秦書田:王書記,還請上級領導多多費心,多多費心,我們的事全仗您老人家一句話。說實在的,我們已經有了... ...

王秋赦:(意外地)有了?

秦書田:(連忙改口)是,有了那回事。

王秋赦:(氣極敗壞地)什麼?當階級敵人你還偷雞摸狗,滾回去!明天叫人寫一副白對子,你自己帖到門上去。

(胡玉音家門口。秦書田正貼著白對子。一群鎮民圍著看熱鬧,議論紛紛。對聯:上聯:兩個狗男女 下聯:一對黑夫妻 橫批:鬼窩)

眾鎮民議論:哎,快來看哪。

怎麼貼白對聯吶?這該有多不吉利呀?

這麼多人吶?幹什麼的這是?

哎,這怎麼回事呀?

白對聯。

是王書記讓貼的。

一對黑夫妻,鬼窩。

這麼不吉利呀。

沒見過貼白對聯,誰家死了人才貼白顏色的。

是呀。

這家倒了大霉了。真是太不吉利了。

真是的。

這可真沒見過。

瞧他還挺認真的。(秦書田看到對聯角沒有貼好,走過去刷平。)

他還要刷平。

(屋裡,胡玉音坐在鍋台邊哭泣。秦書田走進來安慰。)

秦書田:唉,怎麼了,嗯?別哭呀。唉,你呀。好事,還哭!有時候呀,這個上級的意圖你得深刻充分地去體會,人家不是說一對黑夫妻嘛,不管是黑夫妻,紅夫妻,白夫妻的,總歸是夫妻吧。大隊的這個對聯呀,實際上就是當眾宣布咱們是夫妻。

(胡玉音來到河邊向打漁人買魚;秦書田來到鎮里商店買酒,準備結婚酒席。晚上,兩個做好飯菜,穿上新衣,貼了雙喜字,正准喝交杯酒,突然響起了敲門聲。胡玉音急忙躲進裡屋。)

秦書田:(低聲對胡玉音)我去開門......沒事,你等著。

秦書田:(走到門口,機警地)誰?

谷燕山:開門吧。

秦書田:老谷。

谷燕山:這結婚沒保媒的不能算數吧,啊?我看你們偷偷摸摸的,忙乎一天了,一會兒買酒,一會兒買魚,我就想這杯喜酒,我還是要來喝的,怕是我不來喝,就沒有人敢來!(深情地)其實我這個保媒的,也是充個數啊,你們的真正媒人是手裡的竹掃把,街上的青石板。(見胡玉音給其倒紅酒)呀,這是紅糖水,你們倆喝了和睦甜心,我還是來白的。啊?我還給你們帶了份禮物來。(拉開提包,取出禮物,一個洋娃娃娃和一包東西)你們不要嫌棄呀,這些年來,鎮上的人家娶親嫁女,我都送這麼份禮,(哽咽著)我,祝你們早生貴子。既然成了夫妻不管是紅是黑,孽根孽種,總得要有後代。

胡玉音:(激動地不能自已,突然跪下)谷主任,你要擔得受我一拜!你為了我,為了碎米穀頭子被人冤枉,一個南下老幹部,如果幹部都象你,日子就太平了。今生今世我報答不了你,等到來世投胎當牛做馬我都要報答你呀...

谷燕山:起來起來,起來。不講這些了。來,咱們歡歡喜喜的喝。

秦書田:玉音,聽話。來,老谷。

谷燕山:(緩解氣氛地)這結婚是要唱喜歌堂的,這是老規矩,唱,唱!

秦書田:玉音,唱。(用筷子敲著桌上的瓷器皿,哼著喜歌堂曲子)鐺鐺鐺....

(李國香住宅。李國香邊洗腳邊看秦書田的結婚申請,洗完腳後王秋赦遞上擦腳布,李國香沮喪地躺在床上)

李國香:(萬分惱火地)無法無天,蔑視無產階級專政!

(芙蓉鎮青石板街。王秋赦帶著爪牙向正在掃街的秦書田和胡玉音奔來)

王秋赦:(窮凶極惡地指著秦書田,命令爪牙)把他綁起來,帶走!

造反派:是!

(雷雨天。芙蓉鎮廣場。胡玉音和秦書田站在臨時宣判會場的雨地里。會場上高懸著「鞏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成果」的標語。五爪辣緊緊地摟著自己的孩子,流著眼淚同情地注視著胡玉音;黎滿庚痛苦地站著,表情麻木。)

審判員:我代表縣公檢法軍事管制委員會宣布:判處右派現行反革命分子秦書田有期徒刑十年,判處反動富農分子胡玉音有期徒刑三年,因身懷有孕監外執行,交芙蓉鎮革命群眾監督勞動,以觀後效。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取得了勝利,一小撮階級敵人惶惶不可終日,他們勢必要跳出來搗亂破壞... ...(聽完宣判,胡玉音深情地撫摸著即將入獄的丈夫的臉)

秦書田:(畫外音)活下去,像牲口一樣地活下去,活下去,像牲口一樣的活下去!

(從夏到冬,拖著沉重身體的胡玉音和往常一樣掃街,做家務,在群眾監督下勞動。群眾懷著同情的心情幫助這個可憐的女人:五爪辣幫其抬背簍;谷燕山攙扶起掃雪時滑倒的胡玉音。)

(胡玉音臨盆前夜,獨自一個在家疼得大叫。這時,谷燕山路過,急忙走進胡玉音家。)

胡玉音:啊!救救我!啊!

谷燕山:玉音呀。

胡玉音:谷主任...

谷燕山:我看這是快了。

胡玉音:我今年三十多了,這頭胎難養,你陪陪我,我反正快要死了,大的小的都活不成...(慘叫)啊,啊。

谷燕山:我就來噢。

(谷燕山連忙來到路旁,在雪地里擋住一輛卡車。)

停車,停車,停車!

(谷燕山將昏迷的胡玉音連夜乘卡車送至一家軍人醫院。)

女軍醫:你愛人年紀大了,是難產,要馬上剖腹,請家屬簽字吧。

(谷燕山以丈夫的名義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谷燕山(看到女軍醫的紅色領章和紅五星帽徽,回憶起當年解放戰爭的情景,他手端機槍,冒著槍林彈雨,邊向敵人射擊邊高聲呼喊):為了新中國,前進!

旁白:為了新中國,前進!他是站在海岸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杆尖頭的一隻航船,他是已經光茫四射噴薄欲出的的一輪朝日,他是躁動於母腹中快要成熟了的一個嬰兒,讓我們舉起雙手歡迎他吧!(孩子呱呱墮地的啼哭聲)

(產房裡。谷燕山陪著剛剛生產的胡玉音。女軍醫走了進來。)

女軍醫:(慈愛地摸了摸剛出生的嬰兒)哦,真乖。給你們的胖小子取個什麼名字?

胡玉音:谷軍。

女軍醫:軍?

胡玉音:解放軍的軍。

女軍醫:哦。谷軍。(笑了一下,在出生證上填上了孩子的名字。)

(胡玉音母子生活的畫面:出院後,胡玉音背著出生不久的兒子在街上打掃積雪;幾年後,還是幼童的谷軍幫助母親掃街;童年的谷軍和母親一起掃街)

一九七九年

(胡玉音家。五爪辣在給谷軍謝穿新衣。胡玉音掃完街剛回家,一進門,看到一名政府工作人員和王秋赦在等她。)

政府工作人員:哦,胡玉音同志,坐呀,坐呀。根據中央和省委的文件,經區委研究縣委批准,決定給你落實政策,你那棟新屋決定退還給你,一千五百塊錢也還給你。你看,你還有什麼要求嗎?

胡玉音:(自言自語地)還我的房子,還我的錢,(突然歇斯底里地)你們還我的男人!還我的男人!還我的男人,還我的男人......

(江畔渡口碼頭。李國香帶著司機和她的吉普車準備渡江離開芙蓉鎮;遇到了平反出獄,乘渡輪迴芙蓉鎮的秦書田。)

李國香:小高哇,我可在這芙蓉鎮上工作過不少年吶。

司機小高:聽說過,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吧。

秦書田:(依然謙躬的口吻)真是貴人多忘事呀。你忙呀?

李國香:哦,秦,秦書田。

秦書田:(慚愧而意外地)對對對對,秦書田,外號叫秦癲子,專業是掃街的,而且掃得還,還不錯。文化大革命中我有幸結了婚,老婆叫胡玉音。

李國香:(關切的口吻)秦書田同志,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秦書田:秦書田同志!聽了不大入耳呀。

李國香:你這次平反,還是我簽得字呀。

秦書田:對,正當手續嘛,少不了你這一環。

司機小高:李主任,上車吧。

李國香:(感慨地)一切都過去了。也許我還能幫你什麼忙。

秦書田:(轉移話題)我看,你還沒成家呢吧?

李國香:(尷尬地)我這就到省里去結婚。

秦書田:(勸戒地)哦,好。安安靜靜地成個家,學著過點老百姓的日子,別總想著跟他們過不去。他們的日子也容易也不容易呀。

(水田裡,五爪辣正在荷花田裡挖藕,岸邊,一群玩童正在做遊戲。五爪辣突然看到正走在回家路上的秦書田。)

五爪辣:哎呀,那是... ...

兒童甲:喂,你是誰?沒見過。

女兒童:哎呀,沒跳過去。

兒童乙:誰?那是誰呀?

兒童丙:不知道。

五爪辣:軍軍呀,你怎麼還不回家?你爹回來了,你爹回來了。

谷軍:媽媽,媽媽,回來了。

胡玉音:(沒有完全聽明白)嗯,誰回來了?

谷軍:(賭氣地,因對爸爸兩字陌生而叫不出口)回來了!

(頭髮花白的秦書田背著行李走到家門口,和胡玉音相遇,兩個深情對視。歌起)「韭菜開花哎細茸茸,有心戀郎啊不怕窮,只要兩人哎情意好,冷水泡茶慢慢濃」(張家界民歌《韭菜開花》)

(胡玉音家門口,聞訊趕來的鎮民們前來探望回家的秦書田,議論紛紛。)

鎮民:總算回來了。

五爪辣:(看到軍軍獨自坐在門檻上,責備地)天殺的軍軍,你還呆在這兒,還不進去。

鎮民:孩子還不認識他爹呢。

谷軍:(走進家門,怯生生地)媽。

胡玉音:軍軍,這是你爹!

谷軍:(天真地,埋怨地對秦書田)你老也不回來呀?

(秦書田將妻兒一同摟進懷裡。)

鎮民:哎來來來,大家來看看是什麼事?

鎮民:胡玉音的男人回來了。

(正當村民們探望秦書田時,王秋赦河邊的破板房轟然倒塌,沉入河底。)

(胡玉音的米豆腐攤重新開張,攤前掛著「胡記米豆腐」的招牌。依然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胡玉音在裡屋帶著兒子軍軍,秦書田正忙著往盛著米豆腐的碗里放調料。)

鎮民甲:好幾年都沒吃上這麼好的米豆腐了。

鎮民乙:是呀,多年不吃了。

鎮民丙:這味道真不錯,真不錯。

鎮民丁:哎,來兩碗米豆腐!

秦書田:哎,嗨。(喊在屋裡忙活的胡玉音)玉音!

胡玉音:(走出來向吃客打招呼)哎,來了!

吃客:(對胡玉音)來了?

胡玉音:你們來了?(看到在攤上吃米豆腐的谷燕山,打招呼)老谷,來給加上點。

吃客甲:哎,真好吃呀。

吃客乙:就是。

吃客丙:加一點多少錢呀?

胡玉音:不要錢。

谷燕山:(風趣地補充)還是十五年老規矩,不加錢,大家愛吃。(眾人開心地笑)

吃客丁:(對秦書田)你這米豆腐,是越做越好吃呀。

秦書田:這都是媳婦訓練有方。(眾人笑)

黎滿庚:(開玩笑地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同志,讓我看看營業照。營業照!

秦書田:滿庚來了。

胡玉音:滿庚哥。

五爪辣:軍軍,軍軍。看大媽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谷軍:大媽。

黎滿庚:玉音呀,可別委屈你家書田呀。

胡玉音:不會的。

秦書田:怎麼的?

胡玉音:他說別讓我委屈了你。

秦書田:就是嘛,人家說得對。

黎滿庚:書田,有人說上級跟鎮上打招呼了,你還是回縣上干你的老本行,啊?縣文化館館長。

食客甲:(湊到秦書田跟前)癲子,哦,書田,恭禧恭禧呀,我早知道....(被另一食客揪住耳朵拉回座位)喲喲喲...

食客乙:過來,你給我坐下。坐下吧,坐下吧。

眾鎮民:這下出頭日子可到了。這下好了,出頭日子到了。

秦書田:這,二十多年前的老黃曆了,早就忘了,不會幹了。

女鎮民:玉音不讓他去。

眾鎮民:過去受了點苦,現在... ...

黎滿庚:怎麼回事呀?書田。平反了嘛,官復原職。你是堂堂正正的一個人。

秦書田:哼,堂堂正正一個人,是跟玉音在一塊的時候,那鬼還會談戀愛。(眾人笑。胡玉音聽罷,轉過身默默流淚。)

鎮民:喲,你看芙蓉姐哭了。

女鎮民:是啊。

秦書田:我說滿庚啊,說真的,這條街可不如我在的時候乾淨了,這石板街的縫我是最熟悉呀,我看這樣,以後啊還是歸我來掃。

黎滿庚:(示意秦書田安慰胡玉音)唉。

秦書田:(低聲溫柔地對胡玉音)我不走。

(王秋赦蓬頭垢面,挎著已經破爛的綉著「忠」字葵花圖案的黃軍書包,敲著已經殘破的銅鑼向米豆腐攤走來,後面跟著一群兒童。)

王秋赦:(沙啞地)運動了!

眾兒童:(一邊嘲罵一邊向王秋赦身上扔石子)瘋子,瘋子,揍你。瘋子,又臭又臟。

王秋赦:運動了!(看到王秋赦,胡玉音驚慌地低下了頭。)

秦書田:(安慰地)別怕,沒事。

王秋赦:(霸道地示意吃客給他讓路)運動!哼!

黎滿庚:這王秋赦神經都發成為樣了。

谷燕山:(感慨萬千地)這世道呀,真有意思。叫癲子的不癲,不癲的人倒癲了。沒運動了,他還不瘋?

吃客:(見王秋赦伸手去抓自己碗里的食物,驅趕)去,我揍你,滾!

秦書田:(同情地)玉音呀,給他盛碗米豆腐,咱們不缺這碗。

胡玉音:哎。(拿來一碗米豆腐遞給丈夫,由秦書田遞給王秋赦。飢餓的王秋赦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用敲鑼棒扒入口中,吃完後,胡玉音又給他添了一些。)

谷燕山:(俯身湊到王秋赦耳邊,戲弄地)運動嘍!

王秋赦:(瘋癲地)是該運動了,該運動了!

秦書田:(向眾人,以警世的口吻)世道不變,要是不防著點,他說的興許是道理。

王秋赦:(吃完米豆腐,站起身,用手指著秦書田)哼,晚飯後集合,運動了!(搶過秦書田手中的香煙,吸了一口,吐出。)

王秋赦:(向眾人揮手,大喊)運動了!(敲起鑼在眾目睽睽之下向街的那一邊蹣跚走去,大喊)運動嘍!運動嘍!運動嘍!運動嘍!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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