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避免榆林產婦的悲劇?——看美國和澳洲產房的疼痛管理與產婦關懷
最近的悲劇太多,心裡很沉重。榆林產婦的事情原本不想寫的,因為事已至此,每個人的教訓都很慘重,分辨對錯已無意義。如果說上海警察「絆摔」事件還是樹立人們法制意識的一個契機(看原文:一個媽媽對上海警察「絆摔」抱娃女士事件的解讀),榆林事件反映的醫鬧造成的醫患關係緊張卻不會因為一件事的警醒就輕易解除,因為這類事件的肇事人往往不是直接受害人。
但是事情是否就無法從建設性的角度來看呢?也不盡然。
無論事發經過怎樣,產婦有多悲哀,多絕望,不爭的事實是,產婦是不堪忍受疼痛的折磨而跳樓的。生過孩子的女人們也都知道,生產疼痛可以讓人發生各種自殘行為,從撞頭到咬胳膊,來徒勞地轉移注意力。我猜,那一瞬間,那明亮的窗口對於一個掙扎在劇痛泥潭的絕望之人來說,意味著解脫。
這件事傳到了國外,澳洲有網友評論到了點上:
「她的身體……是她的決定!!!連丈夫也無權干預她對生產方式的選擇!疼痛是一件大事而不是一個可以被看到的被忽視的小病!每一個人對疼痛的承受力都不同。她的家人和醫生都應該感到恥辱!「
如果我們純粹從疼痛管理的技術角度反思生產過程,並從人性關懷,硬體條件,以及患者自決權上改善對產婦的保護,不但可以避免類似的悲劇發生,更可以造福眾多的母親,讓生產變得更輕鬆。
本文列出兩位媽媽在澳洲和美國生孩子的經歷,一個順產,一個剖腹產,看看她們生產的痛苦是如何被減輕到最低的。
美國篇:順產
我去的是一間公立醫院。從八個月開始才預約到產檢,到點就來,不用排隊,有單獨房間。大約一個月一次,就是常規的B超,觸檢之類,看看胎位,留個尿樣。感覺檢查過程非常輕鬆,安排得很精簡,但也囊括了一切必備的項目。
有一次,醫生進來就不停向我道歉,原來檢床的一次性鋪巾沒有來得及換所以有點皺,他不說我根本沒發現。
到了預產期那天,我們開車去了醫院。產房布置得比較溫馨,並不像醫院,倒更像個護理中心,走在裡面也不像醫院大堂冰冷通透,產婦也不會覺得自己像個病人。
待產區簡單幹凈,有張床,衛生間,一些簡單的醫療設備,時不時有醫生進來指檢,看看開了幾指。當開得差不多時準備生產了,醫生直接將產婦連床從待產區推到一個一模一樣的房間——產房,只是多了一些處理新生兒的設備,還有一張為陪同家屬準備的摺疊沙發床。
圖片來源:網路
陣痛了一個小時之後我扛不住了,於是要求打麻藥,打完麻藥就迷迷糊糊睡了六七個小時,期間護士不停進來詢問生產意願。但因為麻藥的作用,我始終找不到「靈感」,護士乾脆幫我戳破了羊水,又詢問了幾次要不要生。我還是很囧地說,沒感覺呀。護士就給我加了氧氣防止胎兒缺氧,然後就走了。
後來,我終於意識到可能是麻藥導致我沒有他們所說的「想生產的感覺」,於是要求生產。於是呼啦啦進來了三個護士和一個醫生。
這時好萊塢電影里的經典鏡頭就出現了,一堆大眼小眼盯著我說「Push, push!」我在毫無感覺的情況下努力地push,偶爾問他們一句」有沒有進步?「他們總會很驚喜地告訴你,"Yes, I can see baby s head!" (有啊,可以看見頭了!)然後繼續喊著Push Push。我腦子一片空白,毫無感覺卻還要拚命用力,感覺很奇怪好像自己在假裝用力騙他們所有人,完全不確定自己的勞動有沒有成果。
生產的過程中,護士和醫生會不斷用簡單的英文詢問你的感覺,並且儀器會根據一些指標體征監測你的疼痛指數。如果疼得厲害,產婦可以要求打麻藥。醫生會詢問產婦本人的意願,通過電話翻譯並反覆提問我「你是否了解風險?你是否同意」之類的問題,確認你是否意志清醒。
美國醫生非常的教條,他們嚴格按照儀器的數據顯示來指導你的生產節奏,在儀器顯示痛感峰值的時候讓你使勁,過後讓你休息。結果當孩子的頭出了一半卡住了,我雖然打了麻藥還是疼得要命,卻因為當時不是峰值,他們居然讓我停了下來!我抓狂,說,讓我一口氣生完好不好啊?!醫生只是說,I know, I know! Wait a moment!(我知道,我知道,等等吧!)把我汗得要死。
當然,整個產程我始終有媽媽和老公陪在身邊。老公捏著我的手,媽媽也在旁邊鼓勁,這種溫暖的感覺就像定心丸。醫生護士也全程對家人非常友好和尊重,絕不會嫌他們礙手礙腳或呼來喝去,因為家人的支持對於孤立無援的產婦在這時候極為重要,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就這樣過了兩個小時,當孩子終於生出來的時候,醫生護士比我還開心,不停表揚我,"Good job, it s a boy! It s amazing! Congratulations!" 典型的美國人誇張的樂觀與熱情,我那個汗啊~
他們滿臉笑容地將剪刀遞給老公,讓他「剪綵」。老公不敢置信地說,「我?」 然後緊張地用顫抖的手剪斷了寶貝兒子的臍帶。老媽在一邊歡欣鼓舞,忙著各種拍照攝像,醫護人員還特別配合地舉起兒子給她拍。
緊接著醫護人員簡單地擦了一下兒子,就把他放在了我身上,我甚至能感覺到他臍帶上殘留的血熱熱地順著我的身體往下淌。美國人認為孩子應該第一時間和母親親密接觸,培養感情,對雙方身心都大有裨益。那種感覺很奇妙,十個月的期待終於落實,看著他的小臉心裡湧起難以置信的驚喜與溫暖。
然後,他們就把孩子抱走進行精細處理,量體重,打疫苗,擦身子,各種檢查。完事之後我們就一塊兒被推到病房裡了。
圖片來源:網路
在病房裡,醫生給了我兩種葯,一種是促進腸胃蠕動防止便秘的,一種是止痛藥。志願者當天就進來講解哺乳知識,還送了一堆吸奶器什麼的。我在醫院住了三天,會有人來訂餐,餐餐都有冰水和雪糕,但沒有熱水(汗),熱水都是用微波爐叮熱的。如果沒有母乳,醫院還會送來液體奶,保證寶寶的伙食。
澳洲篇:剖腹產
產檢從十二個星期就開始,頻度逐漸加密,到最後兩周一次,原則上是同一個助產士跟我見面。除了每次測心跳,血壓,和胎心之外,還有定期讓我去其他地方B超,進行血檢和尿檢,以排除一些高危疾病。
另外,她每次會反覆問我感覺如何,心情如何,有沒有其他的困惑和疑問,或需要任何形式的幫助。
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澳洲的公立醫院是不讓病人進行剖腹產的。而我產檢時發現寶寶是臀位,有難產的危險。醫院為此做了以下幾件事:
1. 多次反覆做B超,確認胎位;
2. 很早就開始教我一些能幫助反轉胎位的瑜伽姿勢;
3. 專門找了個醫生給我講解各種選擇的細節與風險,讓我做出選擇,選項包括:
在接近預產期時,讓醫生嘗試徒手推動胎兒在腹內翻轉,成功率50%, 會很疼,並且如果失敗了可能需要馬上施行剖腹產;
推薦了悉尼另一家善於施行臀位順產的醫院;
剖腹產。
我選擇了剖腹產之後,定下日子,只比預產期提前了兩天。
其實在確定剖腹產之前,我還參加了一個醫院舉辦的「催眠生產」課程,每周一次,持續了六周,學費也才一兩百澳元。十幾個父母圍坐在小班,老師放一些順產的錄像,並講解一些催眠技法,並提供音頻和書面材料讓准媽媽們在家練習自我催眠,很有意思。可惜沒用上。更可惜的是,這家醫院的病房配備浴室,可以進行水下分娩。我一直很躍躍欲試的啊! 錯過了多麼好的機會!
是星期一早上第一例手術。我們七點左右進入等待室,沒過一會兒就被領進預備產房了。這裡有幾張床,以帘子相隔,我跟醫生、護士、助產士麻醉師都正式見了面,麻醉師還跟我詳細講解了過程和注意事項。護士給我換了衣服,腿上裹了防靜脈曲張的襪子和充氣儀器。
進產房時只能有一個親人陪同,我還是選擇了媽媽。產房很大,很明亮,中間的無影燈下罩著一張床,床頭床尾各種儀器,牆壁旁邊的桌子上是處理嬰兒的設備。
圖片來源:網路
屋子裡站了一大圈兒人,各種準備,放鬆地聊天。我被安排坐在了產床上被大家環繞著,定了定神,還開了句玩笑:「Still better than public speaking. (還是比公眾演講要好些。)」 助產士很感興趣地問起我的職業,並給我安了靜脈通道上了監測儀器。聊了一會兒麻醉師過來了。我調勻呼吸弓下身,讓他在我脊骨上注射了麻藥,刺痛伴隨著我的深呼吸變得深入,然後就消失了。我躺下,他們讓我測試了幾次下肢感覺,插了導尿管,就將我下半身圍起來開始手術了。
我沒有料到的是,當腹部被剖開的時候,我感受到了疼痛!我驚恐地看著麻醉師,說,我能感覺到痛。他耐心地安撫著我,一邊問我要不要加麻藥,我說要。助產士握著我右手,媽媽握著左手,我深深地呼吸,感覺我的肚子被狠狠地拉扯著,像一條被開膛的魚。每當感覺受不了的時候,我就跟麻醉師說加麻藥;其他時候,眾人就跟我說著話分散注意力。助產士說著一些鼓勵我的話,現在不記得說了些什麼,但當時那些句子給了我莫大的安慰,至今還是非常感謝她。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寶寶終於被揪出來了,我媽媽趕緊跟到處理台旁邊去看。正當我劇痛難忍的當頭,護士將赤條條的寶寶一把抓到我面前。世界突然安靜了,我看著她,她也好奇地看著我,只睜開了一隻眼睛,另一隻拚命地睜啊睜啊終於張開了一條縫。這時疼痛又襲來,我發出壓抑的悲鳴,她哇哇大哭,護士又把她抱走了。
圖片來源:網路
清宮的時候實在疼痛難忍,麻醉師問我要不要睡過去,我說要。反覆確認了幾遍之後,他將一個面罩蓋在我臉上,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麻醉藥的劑量掌握得非常精準,當我醒來的時候還在產房,手術剛剛結束,從開始麻醉到結束總共一個小時左右。我被連著床推回了預備產房,隨後是獨立病房。從麻醉到出院,都一直是同一張床沒有換過,並且這張床還可以自由調整高度和靠背的角度。護士們給病房裡拉來一張沙發床供陪護的親人使用。隨後有人進來給我發了定量的止痛藥,有兩種,藥效弱的定時吃,藥效強的疼痛時吃。
圖片來源:網路
第二天,有人來將防靜脈曲張的襪子和儀器取掉,並敦促我去衛生間洗浴,以防止傷口粘連。我不敢相信自己能這麼快下床,可仍然在她的幫助下挪到了淋浴間,那裡已經放著一把椅子,椅子上放了一沓乾淨的濕巾。手術傷口用塑料貼密封過,我獨自用花灑慢慢洗了個熱水澡,病房裡陽光明媚,心情很好。
後來有幾個醫生護士一塊兒來到我的病房詢問生產過程中出現的麻醉問題,因為記錄顯示我剖腹產的痛感劇烈,說明一開始的麻醉量沒有掌握好,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醫療事故。但因為整個生產過程中每個醫護人員都很盡職盡責,也很關心愛護我,我對麻醉上的小疏忽表示了諒解,也給麻醉師的表現打了高分。
第四天回家後,我繼續吃了三天止痛藥,其實不是因為傷口疼,而是為了哺乳——第一天還沒下奶的時候給寶寶吸裂了,後來的一個星期都是哆嗦著喂的奶。當然,後續回訪的護士們在哺乳上幫了不少大忙,也介紹了一些輔助的好物,以後可以慢慢介紹給大家。
以上就是兩位媽媽的分享——其實你也許可以看出來,澳洲那位就是娃娃媽媽本人,我是在悉尼北岸的St Leonards Hospital做的手術,非常幸運這是一家很好的公立醫院,大概是澳洲公立醫院最佳典範之一了。更拉仇恨的是,因為是公立醫院,澳洲公民或永居看病免費。除了有幾次B超之外,自始至終自己不用花一分錢。
從上述經歷可以看出來,澳洲和美國的醫院對產婦從產檢到生產到回訪,除了無微不至的人性關懷,還在提供信息充足的前提下,充分尊重了患者自決權,讓產婦自由支配自己的身體。而整個過程的核心始終是疼痛管理,手段從心理的——包括提供各種援助解決後顧之憂,充分解釋治療手法及病人面臨的各種選擇,醫護人員態度上的熱情與耐心,產前的疼痛管理課程,以及鼓勵病人家屬提供心理支持;到生理的——包括完備的檢查項目,先進的醫療條件,多種麻醉手段齊下等等,讓產婦的痛苦與恐懼大大減小。
即使像在澳洲例子中那樣出了小意外,完備的後續措施也及時挽回了局面;醫院也進行了及時的回訪與安撫,總結經驗教訓,並確保醫患關係善始善終。
當然,國內醫療資源有其局限性,不可能要求所有病人都享受一流的設施和條件;但上述的許多疼痛管理手段在中國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如果那個榆林產婦:
在產前通過檢查清晰了解自己的狀況,以及順產將會面臨的痛苦與風險;
完全自主選擇剖腹產還是順產,甚至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順產改剖腹;
在產前學習一些應對疼痛的呼吸方法以及催眠技巧;
在產房中身邊始終有家人的溫暖支持;
生產中的疼痛可以用硬脊膜外注射、靜脈注射、或者氣體麻醉來緩解;
生產過程中醫護人員始終緊緊看護,不離半步……
那麼這個家庭,以及這個醫院所面臨的現實絕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希望國內的醫院,能夠借鑒國外同行的經驗;如果公立醫院跟不上趟,這塊需求必將被私立醫院所填補。
希望中國廣大的媽媽們也能平安快樂地誕下小寶寶,盡享一個媽媽應有的的幸福與尊嚴。
科技與法律,可以將人直接拉出是非的泥潭,獲得皆大歡喜的結局。這就是本文討論的意義。
在這裡說句題外話。因為寫到這篇文章,娃娃媽媽非常想做些什麼。原本在澳洲有許多朋友同事開店或做代購,可以幫忙提供一些直郵的奶粉,是澳洲醫院提供給新生寶寶們的牌子。微店商品頁面已經設計好了,卻突然發現還需要經營食品的個體工商戶執照以及食品流通許可證,只好惋惜地放棄了,手續的事以後再慢慢辦理。
文章:為了防止孩子眼睛近視,我都幹了些什麼?
※俏皮可愛的眉上劉海,你敢剪嗎
※苗堤圈奪大炮
※消除歷史認知障礙,不然你讀不懂中國的歷史
※傳統文化與現代教育(一)
※開學啦!歡天喜地上學堂
TAG: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