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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臨》的另一個名字

地球的上空突然出現了十二架貝殼狀的不明飛行物,懸浮在十二個不同的國家的上空,外星人向人類發出了訊號,但人類卻並不能夠解讀。美國軍方找到了語言學家路易斯(艾米·亞當斯 Amy Adams 飾)和物理學家伊恩(傑瑞米·雷納 Jeremy Renner 飾),希望兩人能夠合作破解外星人的語言之謎。

經過數次的接觸,路易斯發現外星人使用了一種極為特殊的圓環狀的文字,並逐漸了解了其中的奧妙。由於一直無法確定外星人來到地球的真正目的,中國、俄羅斯等四國決定對外星人發起進攻,美方亦決定放棄研究將全部人員撤離,在這個節骨眼上,路易斯終於明白了外星人的意圖,利用外星人賦予她的特殊的「武器」,路易斯以一人之力改變了未來。From 豆瓣

by 明明如妄

《降臨》上映後,科幻迷們在很大程度上表現了對這麼一部「在科學細節上不那麼嚴謹的作品」的寬容。

可能是因為《降臨》用一個少見的空靈的視角——這個視角叫做「語言」——去講述了一個永恆的主題:令人沮喪的、無能為力的命運。

這個視角又如此新奇,於是更重要的不再是故事,而是表達這個主題的過程——「表達」即是語言自己,而命運是語言的僕人。

降臨不負眾望,在八月份的赫爾辛基世界科幻大會上獲得最佳長篇戲劇表現獎。

而我想,除了「語言學的奇蹟」之類的評價,在被剪碎成和語言本身一樣支離的評價背後,《降臨》原著里殘存的孤獨還有沒有被拼湊出來的可能?既然這部電影的攝影機鏡頭覆蓋了一層語言織成的毯子,那些在鏡頭前奔跑的符號是不是有文本影視化後難以被體會的隱喻?

但凡對這部電影感興趣的人,大概都讀過了這部電影的原著——美國著名科幻小說作家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

讀者們應該都注意到了,小說中的第一人稱敘事以最大程度被電影還原了。而這是一個難度非常大的操作。因為文本基本上就是「我(電影主角為主角露易絲)」與外星人交流的實驗記錄和「我」的情感生活組成的工作、生活筆記。

來感受一下作者令人精(hun)神(hun)一(yu)振(shui)的寫作技術:

「第二天,在進入觀望鏡的帳篷里之前,我同加里商談了一下,『這次活動我需要你幫忙。』我告訴他。

『當然,你要我做什麼?』

『我們需要辨認一些動詞,有個第三人的幫助會讓事情更容易。你可否在我打出動詞的書寫形式時,按動詞之意表演一下?幸運的話,七爪怪明白我們在做什麼,也會按著我們的思路去做。我給你準備了一捆器材供你使用。』

『沒問題C』加里說,扳著指關節咔咔作響,『準備好就叫我。』

我們以一些簡單的不及物動詞作為開始:走、跳、說、寫,加里旁若無人的漂亮的表演著,錄像機的存在一點也沒有打擾他。在他演示完這幾個動作後,我問七爪怪,「你們怎麼說這些動作?」不久,七爪怪明白了我們在做什麼。拉斯普貝里開始模仿加里,或者說至少演示著七爪怪中相同的動作,而弗萊普在它們的電腦前工作起來,顯示一條文字,大聲朗讀出來。」

整篇小說的風格維持在一個封閉的言語結構和穩定的情緒閾值里,主角露易絲並沒有刻意剋制自己的情感——她站在古往今來無所不知的視野里,因此所有情緒已經被她所處的超維時間抹平了。

電影中實驗室般無機質的氛圍強調了封閉式第一人稱的孤獨氣質:穩定的白噪音,主角們在防護服里長時間的呼吸聲,語言學家們「七爪怪」交流時無聲的博弈,空靈哀傷的背景音樂。

還有一個超絕孤獨的主角,「我(露易絲)」無處不在,無所不知,又對命運無能為力;女兒、丈夫、事業都是遠去的背景,是茫茫時空里曾經重要又變得不重要的剎那。

因此,「你一生的故事」,其實不僅僅是露易絲在窺到的未來里所預見的女兒的短暫的生命,更是她自己的故事,對「意義」的解構。

故事裡沒有告訴我們是否還有其他人類習得了七爪怪的語言,但無論如何,露易絲都是極其彷徨的存在。更甚者,她所具備的預見能力讓她失去了人類的身份、以至被人類離棄——她的丈夫因為無法接受她預見中女兒漢娜終將早逝的事實而離開了她們。

如果說她在看見了自己與女兒的一生後,依然決定走入命運是對「預言」的無奈服從,但我們也看到她對女兒的思慕,這樣濃烈的愛是對她曾經在「七爪怪語」面前碎裂的「人生」和「意義」的再次嘗試,是那樣的堅毅而溫柔。

我最喜歡的電影片段,就是上文引述的文本的對應片段。

露易絲和未來的丈夫伊恩一起研究七爪怪:她帶著護目鏡,一臉專註,神情精悍;手裡拿著儀器,指揮伊恩在七爪怪面前用肢體表達出紙板上的英文動詞,不放過七爪怪任何一個回應的細節——打破語言壁壘的決意讓她顯得格外勇敢和迷人。

我想,露易絲的一生,不該被語言學的成就和無可避免的悲劇打上標籤。

文本中,語言學的哲思走向了絕對真理冷寂的聖殿。作者謹慎地退去,留下露易絲在殿堂里滯留不去。

一個被賦予上帝視角的普通人類,一個本該孤獨至死的科學家,她在一切的一切結束後,以極簡的筆觸回憶時光:那些生命中充滿未知和激情的日子,和隨之而來盤旋不去的陰影。她一生中的點滴,現在交由讀者去解讀,去觸摸,就像她曾經觸摸漢娜的生命般溫柔。

幸好在電影里她還有著人類的命運去背負,有著浩瀚的知識去傳播。

這大概是商業電影市場給這個冰冷的故事最後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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