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
第一章續2
由於偶然遇合,車裡某一邊的長凳上坐的全是女客;靠近伯爵夫人的位子上有兩個嬤嬤,她們正捏著長串的念珠一面念著天父和禱告。其中一個是年老的,臉上滿是麻子,彷彿她的臉上曾經很近地中了排炮的許多散子似的。另一個,很虛弱,有一個漂亮而帶病態的腦袋瓜和一個顯出肺病的胸脯,那正是使她們毀壞肉體而成聖徒的吃人的信仰心侵蝕了它。兩個嬤嬤的對面,有一個男子和一個女人吸引著全體的視線。
男子很出名,是被人稱為「民主朋友」的戈爾弩兌;好些被人敬重的人士卻當他是禍根。二十年以來,他在各處民主派的咖啡館裡把大杯啤酒浸著他那一大嘴的火紅色長鬍子,他父親本是一個糖果店商人,遺給他的那份財產是頗為豐厚的,他卻帶著他的弟兄們和朋友們揮霍乾淨,末後焦躁地等候共和政體使自己獲得適當的地位來顯示無數量的革命飲料的成績。在9月4日,他也許由於上了一個惡作劇的當,自以為受到任命做了州長,不過到了他上任辦公的時候,那些始終身居主人翁地位的機關公務員卻拒絕承認他,終於逼得他只好退位。此外,他是個好好先生,毫無惡意而且肯替人效勞,這一次,他用一種誰也比他不上的熱心儘力布置了防禦工事。他教人在平原上掘了好些窟窿,在近處的森林裡斬倒了所有的嫩樹,在所有的大道上布置了好些陷阱,到了敵人快要到的時候,他滿意於自己的種種措施就趕忙縮回市區里來。現在他想起自己倘若到哈佛爾可以做些比較有益的事情,因為在那地方,新的防禦工事立刻會變成不可少的。女人呢,所謂尤物之一,她是以妙年發胖著名的,得了個和實際相符的諢名叫做羊脂球,矮矮的身材,滿身各部分全是滾圓的,胖得像是肥膘,手指頭兒全是豐滿之至的,豐滿得在每一節小骨和另一節接合的地方都箍出了一個圈,簡直像是一串短短兒的香腸似的:皮膚是光潤而且繃緊了的,胸脯豐滿得在裙袍里突出來,然而她始終被人垂涎又被人追逐,她的鮮潤氣色教人看了多麼順眼。她的臉蛋兒像一個發紅的蘋果,一朵將要開花的芍藥;臉蛋兒上半段,睜著一雙活溜溜的黑眼睛,四周深而密的睫毛向內部映出一圈陰影;下半段,一張嫵媚的嘴,窄窄兒的和潤澤得使人想去親吻,內部露出一排閃光而且非常纖細的牙齒。
此外,人還說她是具備種種無從評價的品質的。
她一下被人認出來以後,好些切切的密談就在那些顧愛名譽的婦人道伴里流動起來,後來「賣淫婦」和「社會的羞辱」這一類字眼被她們很響亮地說個不休,因此使她抬起了腦袋。這時候,她向同車的人用很有挑戰意味和膽大的眼光望了一周,於是一陣深遠的沉寂立刻又恢復了,大家全低著頭了,只有鳥老闆是例外,他用一種開心的神氣窺伺她。但是不久,三個貴婦人的談話又開始了,有了這個「姑娘」在場,她們突然變成了幾乎是非常親密的朋友。覺得面對著這個毫無羞恥地賣身的女人,她們應當把有夫之婦的尊嚴身分結成一個團體;因為法定愛情素來高出自由愛情的頭上。
三個男人看見戈爾弩兌,也由於保守派的一種本能彼此接近起來,用一種蔑視窮人的姿態談著錢財,禹貝爾伯爵說起普魯士人使他遭到的損害,牲畜被虜和收穫無望造成的損失,用一種家資千萬的大領主的沉著態度說這些災禍不過使他困苦一年。迦來一辣馬東先生在棉業當中很有痛苦的經驗,已經小心地匯了60萬金法郎到英國作為隨時的應急之用。至於鳥老闆呢,他早和法國的軍需當局有過商量,向政府賣出了他酒窖里的所有的普通葡萄酒,這樣就使得政府欠了他一筆非常之大的現金,他現在就打算到哈佛爾去取。
末後這三個男人都使出一個友誼的和迅速的眼色互相望了一下。各人的具體情況雖然不同,不過他們都是有錢的,他們都是那個大行會的成員,都是富豪得把手插到褲子口袋就會教金幣清脆地響的,所以他們感到彼此都是弟兄。
車子走得很慢,弄到早上10點鐘還只走了四法里。男人們在上坡的時候一共下車步行了三回,大家漸漸不放心了,因為本來應當在多忒那地方吃午飯,現在眼見得非在黑夜是沒法子趕到的。所以到了車子陷到積雪當中要兩小時才拉得出來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去探索大路上的小酒店了。
吃東西的慾望一步一步增加,使得每一個餓了的人都是心慌的;然而沒有人看見一家飯鋪子,一家酒鋪子,因為法國的飢餓隊伍走過之後,又有普魯士人就要開過來,所有做生意的人都嚇跑了。
先生們跑到大路邊上的農莊里去尋找食物了,不過他們連麵包都沒有找著,因為心下懷疑的農人們,生怕那些一點什麼也啃不著的軍人發現什麼就用武力來搶什麼,所以都隱藏了他們的儲藏品。
午後一點快到了,鳥老闆揚言自己的確感到肚子里空得非常厲害。大家久已是和他一樣感到痛苦的;這種不斷擴大的求食的強烈需要終於關上了他們的話匣子。
不時有人打呵欠了,另一個幾乎立刻就摹仿他;每一個人在輪到自己受著影響的時候也都打呵欠了,不過卻隨著自己的個性和世故以及社會地位,或者帶著響聲張開嘴巴,或者略略張開隨即舉起一隻手掩住那隻吐出熱氣的大窟窿。羊脂球一連好幾次彎著身子,如同在裙子里尋找什麼一樣。她遲疑了一剎那,望了望同車的人,隨後她安安靜靜挺直了身子。各人的臉上都是蒼白的和縮緊的。鳥老闆肯定自己可以出一千金法郎去買一隻肘子吃。他的妻子如同抗議似的做了一個手勢,隨後她不動彈了。聽到說起亂花錢,她素來是肉疼的,甚至於把有關這類的戲謔也當成了真的,伯爵說:「我在事實上覺得不好受,為什麼我先前沒有想到帶些吃的東西?」每一個人都同樣埋怨自己了。
然而戈爾弩兌卻帶了一滿瓶蔗渣酒,他邀請大家喝一點;大家都冷冷地拒絕了他。只有鳥老闆答應喝兩滴,後來他在交還酒瓶子的時候道謝了:「這畢竟有用,這教人得點兒暖氣,可以騙著人不想什麼吃。」酒精教他高興起來了,他建議照著歌詞中小船上的辦法:分吃那個最肥胖的旅客。這種直接對著羊脂球而下的隱語,是教那些受過好教育的人感到刺耳的。並沒有人回答他;只有戈爾弩兌微笑了一下。兩個嬤嬤已經不捏她們的念珠了,雙手籠在長大的袖子里不再動彈,堅定地低著眼睛,無疑地把上蒼派給她們的痛苦再向上蒼回敬。最後,是3點了,這時候,車子走到了一片漫無邊際的平原中央,看不見一個村子,羊脂球活潑潑地彎下了身子,在長凳底下抽出一個蓋著白飯巾的大提藍。
她首先從提籃里取出一隻陶質的小盆子,一隻細巧的銀杯子,隨後一隻很大的瓦缽子,那裡面盛著兩隻切開了的子雞,四面滿是膠凍,後來旁人又看見提籃里還有好些包著的好東西,蛋糕,水果,甜食,這一切食物是為三天的旅行而預備的,使人簡直可以不必和客店裡的廚房打交道。在這些食物包裹之間還伸著四隻酒瓶的頸子。她取了子雞一隻翅膀斯斯文文同著小麵包吃,小麵包就是在諾曼底被人叫做「攝政王」的那一種。
所有的眼光都向她射過來了,不久香味散開了,它增強了人的嗅覺,使得人的嘴裡浸出大量的口水,而同時腮骨的耳朵底下發生一陣疼痛的收縮。幾個貴婦人對這個「姑娘」的輕視變得更猛烈了,那簡直像是一種嫉妒心,要弄死她,或者把她連著銀杯子和提籃以及種種食品都扔到車子底下的雪裡去。
不過鳥老闆卻用眼睛死死盯著那隻盛子雞的瓦缽子。他說:「真好喲,這位夫人從前比我們考慮得周到。有些人素來是什麼都會想到的。」她抬頭向著他說:「您可是想吃一點,先生?從早上餓到現在是夠得受的。」他欠一欠身子:「說句真心話。我不拒絕,我再也受不住了。打仗的時候是打仗的樣子,可對,夫人?」末後,他向周圍用眼光歸了一圈接著說:「在這樣一種時候,遇見有人為自己幫忙是很快活的。」他帶了一張報紙,現在為了不至於弄髒褲子就把它打開鋪在兩隻膝頭上,接著再從口袋裡取出一柄永不離身的小刀,扳開它用尖子挑著一隻滿是亮晶晶的膠凍的雞腿,他用牙齒咬開了它,再帶著一陣很明顯的滿意來咀嚼,使得車子里起了一陣傷心的長嘆。
但是羊脂球用一道謙卑而甜美的聲音邀請兩個嬤嬤來分嘗她的便餐。她倆立即接受了,在含糊道了謝之後,並沒有抬起眼睛就很快地吃起來。戈爾弩兌也沒有拒絕他身邊這位旅伴的贈與,他和兩個嬤嬤在膝頭上展開好些報紙,構成了一種桌子。
幾張嘴不住地張開來又合攏去,吞著,嚼著,如狼似虎地消納著。鳥老闆坐在角兒上吃個痛快,一面低聲勸他的妻子也學他的樣子。她抗拒了好半天,隨後她肚子里經過一陣往來不斷的抽掣,她答應了。這時候,她丈夫用婉轉的語句,去請教他們的「旅行良伴」是否允許他取一小塊兒轉給鳥夫人。她帶著和藹的微笑說:「可以的,當然,先生,」接著她就托起了那隻瓦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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