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畫過多少幅《九方皋相馬》?
徐悲鴻先生因嘔心瀝血創作和為美術教育禪精竭慮,積勞成疾。他去世得太早了,那是建國初期的1953年,距今已經64年。
由於徐先生去世早,對於他的藝術道路、創作成就、美術教育思想等諸多方面的研究都曾經、也還在今天進行,但我認為其深度和廣度還遠遠不夠。
我這樣說的論據之一,就是我們至今還沒有出版一部規模宏大、資料搜求詳盡的《徐悲鴻全集》。而一般性的,零星的畫冊、著述、傳記、專論等,常常又是管中窺豹,難得做到客觀、公正、全面。
我們畢竟不能僅靠徐悲鴻前妻蔣碧薇的《我與悲鴻》,繼夫人廖靜文的《徐悲鴻的一生》,作家鄭理的《筆下千騎》等幾本回憶錄和傳記來研究和定論徐先生的生平和創作。現在或許能夠對此事得以彌補的是,聞訊《徐悲鴻全集》已入選「十三五」國家重點圖書出版規劃,分畫作、理論、書信等,暫擬編六卷,將於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
做為一個喜歡徐悲鴻先生藝術的人,一個繪畫的門外漢,欣喜之餘,我只想提一個很具體的問題:徐悲鴻先生畫過多少幅《九方皋相馬》?
《九方皋相馬》公認是徐悲鴻最早也是最重要的中國水墨畫傑作,它可與蔣兆和的《流民圖》相提並論,代表了二十世紀前期中國水墨人物畫的最高水平。
《九方皋相馬》畫作取材於《列子》,記載的是戰國時期秦穆公對伯樂說:「你年紀已老,兒孫可否有繼承者?」伯樂回答說:「我的兒孫無善此道者」,他向秦穆公推薦了九方皋:「我有一個朋友,叫九方皋,他雖是挑柴賣菜的苦力,但識馬的本領不在我之下。」於是九方皋受秦穆公之之命去尋馬。三個月後歸來複命,說是馬找到了。可是連這匹馬的雌雄和顏色都說錯了。秦穆公當時很不高興,伯樂卻讚歎說:「九方皋所觀天機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得其內而忘其外,見其所見,而不見其所不見,正是他的高明之處啊!」
秦穆公命把馬牽來一試,果然是天下難得一見的好馬。
據徐悲鴻的學生艾中信回憶,這個題材,徐悲鴻的畫稿和設計達六、七次之多,既作過中國水墨畫,也作過油畫。而徐悲鴻之子徐伯陽說,畫九方皋,他父親曾前後設計構圖,先後畫過十九次。
徐悲鴻1928年夏,曾贈給陳子奮一幅《伯樂相馬圖》。油畫《九方皋》畫成於1931年。
現在知道畫成較早的,也是被認為最有代表性的《九方皋相馬》,是中國畫,紙本設色,高139厘米,寬351厘米,畫成於1931年,現藏於北京徐悲鴻紀念館。
這張畫很有名,流傳比較廣,在畫刊、畫冊,以及網路上很容易找到。我曾經仔細端詳過,畫面構圖是這樣的:題材即是九方皋相馬,那匹被他選出來的千里馬是黑色,處於畫面正中,馬頭正面朝外,蹽起左前蹄,正側目向賞識他的九方皋嘶鳴,似乎在表示感謝。
馬夫左手拉著馬的籠頭,身微彎曲,頭朝下,裸上身、赤足,右手還握有一根類似馬鞭狀東西。九方皋站在畫面右側,左手掐腰,直身抬頭,目光炯炯,像是與馬在交流,在叫好,為尋到這樣一匹良駒而十分欣慰。再往右,站著兩個看熱鬧的閑人,戴著帽子,揣著手,像是剛剛說過什麼閑話,等著看九方皋的笑話呢。畫面左邊是三匹駿馬,不過與九方皋選的千里馬相比,則遜色不少,體量小、個頭矮,不夠強悍、不夠精神,成為寶馬的陪襯。一個養馬人站在三匹馬後面,看著九方皋和那匹挑選出來的良駿,差距天壤,顯現出一副很佩服,又很無奈的樣子。
這樣數算下來,這幅近44平尺的大畫,共畫有四匹馬,五個人。人物和馬匹都飽滿宏大,莊嚴穩定,筆墨上也表現出徐悲鴻高超的技巧,千里馬鬃毛濃墨如漆,與其餘三匹白色或棕色馬形成強烈對比。畫家更著重強調了九方皋和駿馬如炬如電的雙睛,人馬呼應,一派虎虎生氣。若有千里之行,必能一日跨越。
現在回到我文前曾提出的問題,徐悲鴻先生究竟畫過多少張九方皋「相馬圖」?現在已知收在徐悲鴻紀念館和各大國家博物館的《九方皋相馬》圖有多少幅,民間收藏有沒有遺珠?有多少張?
其實,我知道,提出這個問題是很幼稚的。如同我們提問:李可染先生畫過多少幅《萬山紅遍》?這是一樣的,恐怕目前沒有人能給出正確的答案。是不是像他的夫人鄒佩珠所言,只畫過七張?而且能一一說出這七張何去何從的歸宿?這顯然是一家之言,只能參考,完全不足為信。
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我曾尋找過、欣賞過徐悲鴻若干幅同類題材的畫作,有橫幅,也有豎幅,有九方皋一人一馬的,也有兩人或多人的,題款也各有不同。幾年前我收藏了一張署名徐悲鴻的大畫,同樣是《九方皋相馬》,這張畫高195公分,寬500公分,題款是:「卅四年冬日悲鴻寫於磐溪中國美術學院」。印章是「徐悲鴻」(白文),「東海布衣」(紅文)。這兩枚印章和1931年畫的《九方皋相馬》畫上印章相同。
據題款算來,此畫作於1945年冬天,正是徐悲鴻主持重慶盤溪中國美術學院時期。抗戰當中,重慶沙坪壩附近有個叫盤溪的地方,這個中國美術學院1940建成在那裡,抗戰勝利後1946年遷到杭州,在盤溪前後有六年時間,徐悲鴻許多畫都是在盤溪畫成的。
畫面布局大致與前述1931年所作《九方皋相馬》相似。畫面上馬仍是四匹,構圖大致一樣,從左到右,相同的是一個養馬人、三匹馬、站立的九方皋,只是那個彎著腰,手執籠頭的馬夫不見了。那匹寶馬頭轉向後,增加了兩個人物:坐在椅子上的鐘馗和另外一個站立的,不知是什麼人的形象,最右面兩個站立袖手旁觀的丑角沒變。鍾馗前面還有一個小鬼托著果盤半跪著,盤裡還有一把酒壺和若干水果。
這張畫多年來使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是徐悲鴻畫的嗎?是真跡還是仿品?
我沒有看到過任何資料提到或論及這種畫法的徐悲鴻作品,況且表現戰國時期的伯樂和九方皋相馬的故事畫面中,為何出現了唐代的鐘進士?我知道徐悲鴻喜歡嫉惡如仇,捉鬼拿妖的鐘馗題材,他也畫過不少幅大大小小的鐘馗,這幅畫上的鐘馗與他的鐘馗題材的畫面,鍾馗的形象非常相似,可以看出是出自一人手筆。
而且畫上原有的所有人物,養馬人、九方皋、兩個袖手旁觀的閑人,都和1931年所創作《九方皋相馬》形象,穿衣、戴帽、神態、姿勢,完全相同。彷彿是原作中的人物走出原來的畫面,又進入新畫面。九方皋站的位置變了,從右邊走到了左邊。像是轉過身來,重新站了一個位。鍾馗坐著,神采飛揚,正在說著什麼,站在他旁邊的人手裡拿著一個喝酒的方杯。
如果這張畫是多事者仿的,仿這張畫的人水平夠高、夠厲害的了。仿張小畫,三四平尺或許有些人還敢試試,須知這是丈六匹的巨作,四馬六人,仿製絕非易事。何況,摹仿,摹仿,總得有個原作參照才能仿造,如果人間本來就沒有徐悲鴻這樣的原作,那何以言仿,怎樣去仿?
一般說來,仿品都希望能仿得和真品惟妙惟肖,完全一樣,才能瞞過人的耳目,一般不會花那麼大力氣改變原作,畫蛇添足。在《九方皋相馬》的畫面上填上兩個人物,去掉一個馬夫,這還叫「仿」嗎?有這個水平還需要「仿」別人嗎?
眼下常有人願意說藝術品的「臆造」,臆,是一種精神恍惚迷亂的不正常狀態,臆造就是毫無根據地瞎編亂畫。可誰能、誰會臆造出這樣一幅大畫,為什麼要臆造這樣一張巨作?
這張畫,我曾徵求過馬世川等民間鑒定書畫高手的意見,他們通過觀察各種細節和徐悲鴻其他作品進行比對,人的神態、馬的造型和衣飾、馬蹄、馬鬃、襯景、樹木、小草,以及署名、印章等都符合徐悲鴻原作的特點,尤其是人物鮮活生動,他們渾然一體,呼之欲出,幾隻手都畫得特別到位,無法做出不是徐悲鴻原作的結論。
至於為什麼這幅畫刪除了馬夫,增添了鍾馗和另一個人物,他們都認為需要繼續研究。一個朋友還指出,那個不知姓名的人物,在另一張署名徐悲鴻的畫群牛的作品中出現過,他手中也持一隻方形酒杯。同一個形象在一個人的畫作中出現兩次以上,那就一定可以考證出他究竟是何人,畫家有何所指。
本來,這張作品還可以做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藏」在我的藝術館裡慢慢研究,細細琢磨,但看到因出版《徐悲鴻全集》,向全國、向全球徵集藏在民間的徐悲鴻作品,我願意拿出來,提出這個問題,請教於各方有識之士。
不管這張畫會怎麼樣,仍然回到原題上去,問:徐悲鴻畫過多少幅、尤其是巨幅的《九方皋相馬》?
我想,徐悲鴻的身世經歷獨特,他像一匹駿馬曽埋沒在民間塵埃之中。後來得到類似伯樂的賞識才卓然成才,這就決定他一生悉心培養學生,提攜人才。他既是千里馬,也是伯樂和九方皋。這種思想境界決定他崇敬伯樂、九方皋,愛慕、愛護人間的千里馬,獎掖人才,所以他不斷地畫這個題材,如果他不是53歲英年早逝,我們很難判斷他還會有多少次畫這個題材,既畫中國畫,也畫油畫。
我們問徐悲鴻畫過多少張九方皋,正假如我們今天問黃胄:你畫過多少頭驢,多少個維吾爾族姑娘?問齊白石,你畫過多少只蝦,多少只蟈蟈、蜻蜓和草蟲?再問李可染你畫過多少頭牛,多少個騎在牛背上的牧童?
甚至去問健在的范曾:你畫過多少張《老子出關》,多少張《鍾馗神威》?幾百張,幾千張,還是更多?
這有什麼不同嗎?當畫家筆下的一種題材成為一個成功的文化符號,一種大眾接受的藝術象徵時,他高興了會畫,不高興了也會畫,既抒情,也泄憤,他想畫就畫,想畫多少幅就畫多少幅,誰能限制他,制約他,不讓他畫?
因此,如果未來歲月中再出現幾張或十幾張徐悲鴻的《九方皋相馬》也是正常的,不必大驚小怪。不過馬鳴蕭蕭,以求知音,我最後的問題是:我收藏的這張畫約合88平尺,如此巨幅的九方皋,世存若何?無論私藏或是各級博物館,誰有,我們可不可都亮出來,進行一番比對探討?
不必先做真或贋的結論,我等待著進一步科學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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