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旅行的意義，讓徐霞客告訴你：所謂成功，不過是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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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寫了明朝第一皇帝朱元璋、明朝第一宰相張居正、明朝第一硬漢楊漣、明朝第一廉吏海瑞、明朝第一忠臣于謙、明朝第一才子楊慎、明朝第一名將戚繼光、明朝第一大哲王陽明……但是，這些光耀史冊的人物都不是壓軸出場。

《明朝那些事兒》壓軸出場的人物是誰？你可能萬萬沒想到會是——徐霞客。當年明月為什麼要把分量最重的壓軸大戲，留給一個不務正業而只好遊玩的浪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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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為什麼，要從1498年說起。

這一年，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進京趕考。途中，他結識了同樣趕考的富家子弟徐經。有才的人和有錢的人混在一起，想不囂張都不行。兩人在京城整天邀約達官顯貴，玩得那叫一個風流放蕩。

有人問唐伯虎：你覺得今年會考什麼？唐伯虎答：我覺得可能會考啥啥啥。哇塞，還真准。沒想到竟真的考了差不多的題。於是，小道消息立馬傳播開來：「唐伯虎和徐經買了考題……」

當時，明朝官場派系林立，於是「泄題事件」便成了導火索，大家互相彈劾，斗得不可開交。最後，把弘治皇帝給斗惱了，他各打五十大板——把彈劾者和被彈劾者都免了職。最倒霉的是唐伯虎和徐經，弘治皇帝為了平息這場風波，便昭告天下：削除唐伯虎、徐經仕籍，終生不得參加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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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半點辯解，就被削除仕籍，徐經氣得差點吐血，從此便對科舉萬念俱灰。回到老家，他對兒子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再強迫你們參加科考，你們愛考不考。」

這個家訓傳到曾孫徐有勉，徐有勉還真就聽進去了。他只喜歡遊山玩水，對科舉功名一點興趣也沒有。朋友見他家產頗豐，勸他買官，徐有勉掉頭就走：「不如買個屁。」

有一次，有兩個高官前來拜訪，徐有勉不想結交官僚，聽聞風聲，便趕緊出逃，駕一葉扁舟，就游太湖去了。

公元1587年，明朝萬曆十五年，這位視科舉功名如糞土的浪蕩子，生了一個兒子——徐弘祖。在不正經父親的熏陶下，徐弘祖變成了一個巨不正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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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弘祖從小就喜歡看書，但他無比討厭科舉八股文，他酷愛的是歷史、地理和遊記。

有一次，私塾課堂之上，徐弘祖偷讀「歪書」入了神，竟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先生跑過來，一翻他書桌，發現《論語》之下竟然藏著《水經注》，氣得直吹鬍子：「孺子不可教也！」

還有一次，先生問學生志向。學生甲說：「我要考秀才。」學生乙說：「我要考舉人」學生丙說：「我要考進士。」輪到徐弘祖，他一挺胸膛：「大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先生氣得鬍子直抖：「朽木不可雕也！」

徐弘祖就喜歡朝碧海暮蒼梧的遊玩，見山就爬、見洞就鑽、見險就探。當時，大家都把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視為唯一正途，舍此之外，都是不務正業。於是，很多朋友來勸徐有勉：「得好好管管你兒子，不然就廢了。」徐有勉卻說：「不屑於功名之教，不拘於聖人之言。」我才不會讓兒子束縛於功名，追求你們所謂的成功人生，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我覺得挺好啊！

有一次，徐弘祖探險受困，三天未歸，家僕們都急壞了。待弘祖歸來，家僕紛紛央求：「可別再這樣了。」可徐有勉卻大笑說：「兒啊，你太像老子了。你眉宇間有煙霞之氣，我看啊，你是煙霞之客，以後應當壯遊四方。」

從此，徐弘祖便叫了徐霞客。

圖 / 張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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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19歲那年，父親走了。他呆在家，老老實實守了三年孝。

守孝期滿後，徐霞客便坐不住了：「我多想出去壯遊天下啊！」但他只能把這個心思擱藏在心裡，「父母在，不遠遊。」父親走了，我怎能丟下母親去遠行呢。

但是，母親看穿了他的心思：「男兒應當志在四方，怎能因為母親在，就像關在籬笆的小雞、套在車轅的小馬，留在家裡而無所作為呢？你出外遊歷、舒展胸懷去吧！」徐霞客還是不放心：「你都60歲了。」母親說：「我身體好著呢！」

第二天，她拉著徐霞客來了一次郊遊。出遊路上，她一路小跑走到前面。「兒啊，你看，我走得比你還快，有什麼可擔心的。」這一下，徐霞客終於放心了：「娘，那我就遊歷天下去了！」

1609年，徐霞客上路了。臨行之前，母親為他戴上了遠遊冠：「放心去吧，我等你裝滿故事歸來。」

22歲的徐霞客，就這樣開始了遊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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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的遊歷，不同於我們之旅遊。他的遊歷，是要探覽江河山川之雄奇。我們旅遊，是撿大路尋便道拾級而上，徐霞客不，他專走別人未曾走過的路。他上山尋一條路，下山必尋另一條路。「如此方能見人所未見之景。」

那一年，他登頂嵩山萬歲峰後，決定從嵩山西壁攀援而下，他抓著野藤，越滑越快，由於山壁太陡，滑到最後，他已無法止住墜勢，只能拚命死扛。滑到谷底，他攤開雙手，已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低頭一看身上衣衫，也盡成布條。但他舉目一望谷底溝壑，只見奇樹、怪石、飛瀑、流雲四布，萬道霞光穿縫而下，令人目不暇接。徐霞客忘了疼痛，手舞足蹈起來：「好一個人間仙境。」就這樣，他發現了嵩山奇景——西溝。

那一年，他遊歷到湖南茶陵，吃飯時，聽到飯客在感嘆：「麻葉洞里，住著妖怪，無人敢去……」徐霞客一聽，立馬直奔麻葉洞。入洞前行數百米，洞突變低狹，他執著火把，只能像蛇一樣爬行。爬行爬著，山洞突又豁然開朗。平平的地面上，棵棵石筍拔地而起，高高的山洞頂，根根石柱倒垂而下。就這樣，他發現了湖南奇景——麻葉溶洞。

順洞前行數里，他來到了山頂。從洞隙探頭一望，只見一老僧，正坐在一方石上，張目承接正午之日精。紅日當頭，老僧久久不錯一瞬。目睹此景，徐霞客心中一盪，頓覺萬般思慮，一掃而空，整個身軀，似變成了水晶一塊。沒有了魂魄，也沒有了渣滓。探覽江河山川之雄奇，徐霞客不僅發掘了諸多前人未見之景，還寫下了前人未寫之奇論：如「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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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的遊歷，不同於我們之旅遊。他的遊歷，是要求證歷史、地理典籍之正誤。

古書上說：雁盪山頂有個大湖。徐霞客覺得蹊蹺，遂決定登頂求證。他手足並用爬上雁盪山頂，只見山脊筆直，無處下腳。「這怎麼可能有湖呢？」他不死心，繼續前行。路的盡頭，是一個大懸崖。他探頭一望，發現下方有個石包。他把布帶繫於崖頂一塊岩石，然後抓住布帶攀援而下。下到石包處，探頭一望，只見萬丈懸崖一垂到底，「斷無安放大湖之可能。」他只好抓住布帶，原路返回。

剛爬到崖頂，布帶咔嚓而斷。生死關頭，他探手抓住一塊突出岩石。這才沒掉下懸崖，撿回一命。雖然差點丟了性命，但他卻欣喜不已：「我證實了雁盪山頂無大湖。」

《尚書·禹貢》記載：長江的源頭是岷江。由於《尚書》乃是孔子所編撰，所以近兩千年來，無人敢質疑。但徐霞客一推敲：「此說有疑。」於是，他啟動了尋源之旅。循江而上，追蹤萬里。他終於找到了真正的長江源頭——金沙江。就這樣，徐霞客不僅糾正了諸多地理典籍之錯誤，還證實了一系列只存於傳說中的奇景——比如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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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的遊歷，不同於我們之旅遊。他的遊歷，是為了探究大自然浩蕩運行之奧秘。

比如，他在遊歷福建建溪和寧洋溪之後，發現一個現象：寧洋溪水流很快，而建溪水流較緩。「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了找到水流快慢之成因，徐霞客對水道和地貌進行了全面考察，最後得出結論：程愈迫則流愈急。也就是說：路程越短，水流越急。這個結論，成為地理學上的著名論斷。

徐霞客發現麻葉溶洞後甚是奇怪：「大山之中，怎會有如此巨洞？這洞中奇乳怪石又是如何形成的呢？」為了解答心中之疑惑，他又考察了500多個岩洞溶洞，最後得出結論：「岩洞乃因水流長年沖刷侵蝕而成，奇乳怪石乃由含鈣質高的水滴蒸發凝聚而成。」這個論斷，比歐洲科學家早了150年。

正因執著於探究大自然運行之奧秘，徐霞客成了中國洞穴探測之父、中國喀斯特地貌研究之父、中國地理學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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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的遊歷，不同於我們之旅遊。我們旅遊，是坐飛機坐火車坐汽車，但徐霞客的遊歷，大部分是靠步行。我們旅遊，是要住旅店睡賓館，但徐霞客去的地方，都是人跡罕至，莫說旅店，連孫二娘的黑店都沒有。他睡什麼地方？

宿田野、宿山崗、宿野寺、宿岩洞。以地為床，以天為蓋。與蟲為伍，與猴作伴。他因此而數次差點喪生於虎口。我們旅遊，是要尋美食享美味。但徐霞客去的地方，常常荒無人煙，莫說美食，連喝粥之所都找不到。所以每次出行，他都帶上乾糧。

數次，他彈盡糧絕，差點餓死山中。數次，他被強盜洗劫，差點命喪刀下。很多朋友勸他返鄉：「我資助你路費。」徐霞客卻大笑道：「我隨身帶著鐵鍬，死便埋我。」朋友們說：「天地何用，不能席被；風月何用，不能飲食。你遊歷天下，有何意義？」徐霞客彈地而起，揮手道：「那一年，大雪封了黃山，我從絕壁鑿坑攀援而上時，數次差點掉落山崖，但我登上黃山絕頂後，放眼四望，那景色才叫一個壯麗。我身心俱澄澈，覺得就是死九次也值了。那一年，我追蹤長江之源，三次斷糧，差點死於江邊岩灘。但我發現長江源頭是金沙江後，心中之喜悅，就是給我狀元也不換。你們問我為什麼要遊歷天下，我只想說三個字：我喜歡。」我喜歡，我快樂，這就足夠。

所以不管遭遇什麼危險、不管身體多麼疲累，每天晚上，徐霞客都堅持做一件事——點起油燈，寫下一天的遊歷見聞。這些見聞，後來集結成冊，便是《徐霞客遊記》，被稱為「古今中外第一遊記」。

為了紀念徐霞客取得的偉大成就，國務院將5月19日定為「中國旅遊日」。因為400多年前的這一天，徐霞客寫下了遊歷天下的第一篇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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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家，徐霞客都會採摘奇花異草，作為禮物送給母親，並給母親講述壯遊歷險記，其他人聽得直冒冷汗，只有徐母心蕩神馳，一個勁誇獎兒子：「你有這般經歷，不愧為男子漢大丈夫。」

1625年，母親病卒，徐霞客悲痛不已，呆在家中，守了整整三年孝。

1628年，他又開始了萬里遐征。因為了無牽掛，每次出征便走得更久更遠。

1636年，徐霞客啟動了人生最後一次壯遊。這一次出行，增加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南京迎福寺僧人靜聞。

此前，靜聞幹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刺自己的血，抄了一本《法華經》。聽說徐霞客要開啟西遊之旅，他便立馬從南京趕了過來，要與徐霞客結伴同行一段路：「我要將《法華經》送去雲南雞足山悉檀寺。」

徐霞客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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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才走到湖廣，就出事了。

那天晚上，朗月高照。兩人並立船頭，正觀賞湘江月色。突然殺聲四起，劫匪駕船而來，逢船就燒，見人就殺。徐霞客跳入江中，才躲過一劫，但靜聞為了保護他的《法華經》，不肯跳江，於是身中數刀。受了刀傷，加上染上風寒，剛撐到廣西，靜聞就圓寂了。

臨死之前，他抓住徐霞客的手說：「麻煩你將《法華經》送往雞足山。」徐霞客跟靜聞，本來素不相識，但為了寬慰靜聞，他點頭答應了。

靜聞死後，徐霞客將他火化成灰，背著骨灰罈，改道直奔雞足山。有人說：「靜聞都死了，你又何必？」徐霞客說：「男兒一諾重千金，豈能食言。」沒走多久，徐霞客也病了。他染上了足疾，每走一步都疼得鑽心。但為了履行承諾，他咬牙向雞足山挺進。

直到1639年除夕，徐霞客才抵達悉檀寺。他把靜聞骨灰與經文交與寺院，心中之巨石，才安然放下。除夕之夜，徐霞客於僧房之中，聽見誦經之聲飄然傳來，萬千經歷，於經聲中盡涌腦海。不經意間，熱淚便滾滾而下：感嘆曰：「此一生已勝人間千百生！」

《徐霞客遊記》終篇之地悉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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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雞足山，徐霞客再次前行。

翻越崑崙之後，他終於倒下了。足疾深入骨髓，他已雙腳盡廢。一幫朋友，用滑竿將他抬回了老家。

聽說他重病，一些高官前來探望。探望之時，他們對徐霞客說：「以你的才華，足以光宗耀祖。但你沒有封過妻，沒有蔭過子，你不後悔嗎？」

徐霞客這樣回答說：「漢代張騫、唐代玄奘、元代耶律楚材，他們雖然都曾遊歷天下，但都是接受皇命而前往四方。而我，不過是一個小老百姓。沒有皇命欽點、沒有政府資助，穿著布衣、拿著拐杖、穿著草鞋，就做到了他們三人做到的事情，我這一生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臨終前，他緊握兩塊岩石標本，懷想著自己一生的壯闊逍遙遊，道了一聲「此生無憾」，便兩眼一閉，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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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兒》寫了那麼多王侯將相，寫了那麼多名臣大儒，寫了那麼多千秋功業，但為什麼要在終結的時候，講一個徐霞客的故事的呢？很多人不明白：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當年明月回答說：「我之所以寫徐霞客，是想告訴你：所謂百年功名、千秋霸業、萬古流芳，與一件事情相比，其實算不了什麼。這件事情就是——用你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徐霞客遵從了內心真實的感受，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我不求功名、不求富貴、不求權力，我只想遊歷天下、踏遍山河，你冷嘲也好，你熱諷也罷，

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喜歡，我開心，這就足夠。」

那一年隆冬，大雪封了黃山。徐霞客用一根鐵棒，在峭壁之上鑿出一個個冰坑，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黃山絕頂。於是便有了《徐霞客遊記》中的一句：

「初四日，兀坐聽雪溜竟日。」

那一天，山下的我們，正奔忙著追逐富貴與功名。但徐霞客卻坐在黃山絕頂，聽了一整天的大雪融化聲。山下，燈火輝煌，喧囂成海。徐霞客卻端坐山頂，不作一語。他舉頭眺望星空，身心俱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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