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的字畫

賈平凹，文壇稱為鬼才。也是，看賈先生的文章，文字間有鬼氣妖氣。這位成名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陝地才子，還有一手比他的文才更顯「鬼氣」的活兒——字畫。

很多年前，我無意間在《散文》雜誌上看到封二印著一幅畫。畫里一人，一馬，線條極簡，且笨拙、稚氣，人馬皆大變型，不成比例，很抽象，卻意味十足，叫我過目不忘。我一看作者，是賈平凹，一時我真難以相信。從那以後，我喜歡上了賈先生的畫。至今，我每隔一段時間就在百度里搜一下賈先生的畫，每每有一種大飽眼福，賞心悅目之感。

我是在看了大量賈平凹的畫後，才固執地認為賈在繪畫上的天分勝於他的文字。後來，我在賈先生的一本畫集序言里，讀到一位權威畫家評價賈平凹。畫家說，賈先生的畫誇張，奇崛，有點像畢加索，讓人吃驚、不可信——他太有繪畫天分了。畫家斷定賈平凹如果當初以畫為正道，而不去做一個職業小說家，賈一定是當今畫壇的一個極品——他的美術成就鐵定比他的文學成就要大得多。

再說賈平凹的字。作為小說家的賈先生，當初大概是抱著「玩一玩」的興趣，拿毛筆在宣紙上塗鴉，後來他把一些自認為寫得「像那麼回事」的字，掛在書房裡。再後，賈又將其中的「上品」印在他出的書的扉頁上。賈先生沒有料到他的字會被一些文朋詩友官人故交索去，或掛在客廳賞玩，或當禮物送給領導以求調動或升遷。以至於求字的人日漸多了，賈先生只好手書一幅《潤格告示》，懸掛於書房的牆上，曰：「自古字畫賣錢，我當然開價。去年每幅字仟元，每張畫仟伍，今年人老筆亦老，米價漲字價也漲：一，字。斗方仟元。對聯仟元。中堂仟伍。二，匾額。一字伍佰。三，畫。斗方仟伍。條幅仟伍。中堂貳仟。官也罷民也罷，男也罷女也罷，認錢不認官，看人不看性。一手交錢，一手拿貨，對誰都好，對你會更好。你捨不得錢，我捨不得墨，對誰也好，對我尤其好。生人熟人都是客，成交不成交請喝茶。」如此一來，賈先生從最初的「玩玩筆黑」，到後來算是「歪打正著」，其字竟然洛陽紙貴了。

現如今市場經濟社會，做什麼都講個效益，放眼當下畫壇書壇，大師、名家、狠人、高人、老師者多如牛毛，而那麼多一流的畫家書家卻愁著字畫賣不出去，或者即是勉強能賣出手，也難得賣個好價錢。賈平凹的字畫卻一直行情不錯，且價格日漲。上世紀賈先生的字在香港就曾賣到斗方，一字一萬的高價。以現今行市論，賈先生的字賣到了每平尺一萬五到二萬，他的畫價更高，且其行情漲勢看好，方家預測頗有增值空間。難怪，向來自稱「愛錢」的賈平凹說，他的字畫能賣錢，所以他在寫小說時從不考慮「市場因素」。

事實是賈平凹的字畫也一直被很多人批評。網上對賈先生的字畫，不認可、難以接受、甚或譏笑、諷刺、臭罵、挖苦者多。這些批評者認為賈完全是借他的作家之名炒熱了他的字畫，尤指賈的字沒有觀賞性，就像「建築工地的農民工用油漆在工棚上做的一個什麼符號」（引自新浪網友留言）。不過，我發現在那些給賈扔板磚的網友當中，真正懂字畫者不多，專業人士更少。而賈的字畫除了這類「不愛者，極不愛」以外，另一類就是「愛者，則愛得要死」。

冷靜地想，這種強烈的「愛與不愛」正好折射出賈先生字畫的鮮明個性。首先，作為「文人字畫」，賈平凹當然無法與當代的啟功、沈鵬、沙孟海、吳作人、黃永玉這些大師比肩，甚至連一些業餘書畫愛好者的活兒也可能遠比賈的字畫「正規」，而有「師承」，或說有「流派」。並且，賈這樣的一個文人，絕不同於傳統的以王維、蘇東坡為代表的文人，後者雖以「文」為「正道」，但在字畫上下的功夫往往是「奶操」（從吃奶時就開始習字繪畫訓練），而賈平凹的字畫只停留在「玩」的層面上——從來就沒有接受過正規的書法美術訓練，哪怕是這方面的短訓班都沒參加過，更沒有拜過名師和臨過碑帖。然而書法繪畫領域裡的「師承」與「創新」是最講辯證法的，或許賈平凹的「無派無宗」恰恰是他的一種「創新」，一種「另類」，一種洒脫，一種自由，一種獨闢蹊徑，一種一意孤行（徐悲鴻語）。因此，賈先生的這種「智性書法」讓他摸到了通往藝術殿堂的另一條小道。

儘管賈的字畫無明顯「師承」的痕迹，但他並非「沒有營養」，或者說他的「師承」是隱性的自覺的下意識的——他只是讀字賞畫多於練習。他的路數類同於霍元甲創立的「迷宗拳」，是「雜取種種套路容於自身」。賈先生的字里隱約可見顏、隸、魏的味道。他的畫作也似乎有八大山人的遺風。這樣一來賈的字畫是「三分瞟學，七分自成一家」。換言之，他的字畫更多的是一種屬於他自己的「賈味」。正是這種「賈味」使他的字畫得到了市場親睞，幫他換了大把的銀子。而同樣作為名人書家的唐國強、姜坤、郁鈞劍、金鐵林等人的字除了「師承」的痕迹很重之外，還可看出這些人的「奶操」功力。弔詭的是，這些在書法上認認真真老老實實臨過帖下過苦功的名人，沒有哪一個有賈平凹的字賣得火。姜坤、趙忠祥、唐國強和賈先生的字曾一同在深圳交易，賈的字一搶而空，其餘幾位名人之作卻無一有人問津。

可見，賈平凹的字畫賣得火，並不是緣於他「名作家」的貴冠。藝術品市場有隻「看不見的手」，這「手」是一個客觀正公的判官。自古以來，藝術品市場就有一條鐵律，即一件藝術品除了作者的名氣、歷史久遠以外，決定作品價格的就是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不然，古代那麼多愛寫寫畫畫的皇帝，為什麼就只有一個宋徽宗的花鳥畫在價格上一支獨秀？假如說，當今凡在娛樂界里浪得名聲的人都能拿毛筆在自個屋裡寫字賣得大價錢，那書畫市場早被李宇春、芙蓉姐姐這些小女子佔領了，哪裡還會輪得上他賈平凹的呢。

所以說，好的藝術作品是「妙手偶得之」，一個天才的寫字畫畫的人，也是上帝打發來這世上的。賈平凹本是上帝打發到人間寫字畫畫的，但他偏以作文為業，好在文、字、畫同道，賈先生又是「鬼」變的，所以他在做文章這活兒上，也幹得很出色。（文中字畫均為賈平凹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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