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不會退潮,但如何守住自己的資本與產業鏈
【採訪/觀察者網 張珩 文/觀察者網 張珩、小婷】
9月3日,金磚國家領導人第九次峰會正式在廈門召開,在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推進區域一體化、經濟全球化的同時。發達國家卻屢屢「回潮」,無論是英國脫歐還是特朗普當選。
為此,觀察者網特別採訪了上海社科院世界經濟研究所所長權衡博士,他對於所謂的全球化「回潮」有獨到的看法,認為英國脫歐並不意味全球化的倒退,真正應該反思的是歐盟。英國在歐盟的區域經濟一體化過程中感覺受到了束縛,或者說,英國想要更寬廣的全球化發展受到了約束。其次,美國總統特朗普提出的「再工業化」是不可行的,除非美國能把整個產業鏈都搬回美國。
採訪分上下兩個部分,上半部分戳這裡。
資料圖:上海社科院世界經濟研究所所長權衡
觀察者網:現在以金磚國家為首的「南南合作」進展順利。但是在發展中國家進行合作區域、推進全球化的同時,發達國家這邊卻發生了倒退。無論是英國脫歐還是特朗普當選,都展示了這種趨勢。對此您有什麼看法?
權衡:剛剛我們講的都是「南南合作」,而且確實起了積極作用,問題在於,世界經濟發展核心的問題是「南北問題」,也就是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問題。
現在我感覺是「北北」,也就是發達國家內部出了問題,發達國家主導的這一輪經濟全球化,反而在做一些不利於全球化的事情。
包括英國脫歐,我不覺得這代表經濟全球化的退潮,實際上,英國脫歐的最終目標是建立一個「Global Britain」,英國連歐盟都不願意加入了,但是卻想建立一個「Global Britain」。
我覺得,我們可能要反思區域經濟一體化和經濟全球化的關係。歐盟代表最高層次的區域經濟一體化。但是這樣一種區域一體化,英國卻認為自己受到了歐盟內部的束縛。或者說,英國想要更寬廣的全球化發展受到了約束。
英國脫歐以後加入了亞投行,所以並不是反全球化。我們需要反思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過程中,國家自身發展可能受到的影響。
所以從這點來理解,英國脫歐不見得是全球化退潮。我個人一直認為,目前所謂的逆全球化思潮,不是潮流,更不是趨勢。從經濟全球化的規律和發展來看,市場化全球配置資源,包括跨國公司主導的經濟全球化發展,是不會回潮的。
主導英國脫歐的首相特蕾莎·梅@視覺中國
全球化回潮只在世界大戰發生以後才出現,在兩次世界大戰之中,全球化出現退潮,各國都出現了保守主義。除此之外,之前和現在都沒有發生,所以說大趨勢不變。
這一輪以美國為主導的全球化過程中,美國自身是要反思的。第一個是美國內部社會結構的深刻變化,這直接導致了特朗普當選。
核心問題在於,經濟全球化過程中是要素流動,但是資本要素的流動比勞動力要素流動要快得多,勞動力在全球化中受到各國移民政策的限制。
只有資本、技術那種高端要素是可以全球配置和流動的,結果就是這些要素帶來的收益是最大的,對一般勞動是最不利的。
在美國,資本走了,技術轉移了,產業空心化導致中產階級消失了,收入分配差距擴大,最後勞動者起來抗議勞資衝突,矛盾加劇。特朗普的選舉主張就是迎合了這批人的聲音,最後也是這些人把特朗普送上了總統寶座。
所以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逆全球化問題,而是全球化本身導致的勞動和資本的收益分配不一樣。特朗普順著這個勢而來,現在的政策也順著這個勢而去。所以與其反思特朗普,倒不如反思美國主導的上一輪經濟全球化出了什麼問題。
在全球化失衡以及對勞動者不利的影響越來越大的情況下,可能換個人,美國也會出現這樣的一種聲音,一種趨勢。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了,貿易保護主義也會相對比較輕,否則特朗普這樣的人,就會堅持他在選舉期間的綱領,並把它付諸於行動,那對世界的影響和對貿易自由化將會帶來很大的衝擊。
當然他打的旗號還不是貿易保護主義,而是美國優先。認為現行的多邊貿易投資規則,美國吃虧太多了,為了讓多邊協議談成,美國讓步太大了,所以特朗普要廢掉那些協議,比如說退出TPP。
特朗普簽署命令退出TPP@視覺中國
但是,在今天的多邊協議中,因為發達國家跟發展中國家有差距,所以多邊協議要發揮作用的話,發達國家必須作出必要的讓步。從WTO協議就能看出來,不能用發達國家的標準來衡量發展中國家。
至於特朗普的政策能走多遠,從目前來看,美國宏觀經濟指標還是比較健康的。但是另一方面,特朗普的經濟政策的確是嚴重的倒退。其結果可能是,由於他的政策外溢效應,對世界經濟產生不利影響。
當然,我認為在判斷美國政策走向的時候,不能只看特朗普,這樣會出現失誤。美國的體制是國內各個利益集團和派系相互制約,很多政策總統說出來,但是會不會付諸實施是有很多制約因素的。
他前期推出了很多政策,最後從實施來說都是大打折扣,包括推翻奧巴馬醫保、修築墨西哥邊境牆。我感覺這一兩年來,我們太多關注他本人了,應該從美國經濟社會結構深層次變化與國內體制特徵出發認識特朗普,也許會更全面,更準確。
觀察者網:前兩天我有幸和牛津大學的教授、前世界銀行的副行長伊恩?戈爾丁有過一番交流,我也問了他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之下,資本流動的方便程度遠遠超過勞動力,造成了極大的不平等。戈爾丁教授認為,中國在這方面有優勢,政府不會被資本遊說,而西方國家是相反的。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應該加強道德教育,讓所有人意識到資產轉移避稅是不道德的,同時還需要關閉所有的避稅天堂,全球需要協調、共同治理。對此您是怎麼看的?
權衡:法國經濟學家,《21世紀資本論》的作者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提出過要對全球徵收資本稅,這是一種理想,但是現在的經濟全球化與主權國家的發展,其實是有矛盾的。
從經濟全球化來說,它可以做到大部分要素和資本的流動、市場的相互開放,但有些要素是完全無法流動的。主流經濟學講過一個道理——市場競爭的結果是所有要素的邊際報酬都會相等,這是個數學的概念,現實中在要素不完全流動的情況下,這是不可能發生的。所以我認為,對主流經濟學中的要素全球性完全流動假說應當予以質疑,資本與勞動一定會有收益的差別,而且很大。
托馬斯?皮凱蒂他的書《21世紀資本論》(圖:金融時報)
所以在要素流動的過程中,很難從全球治理的角度去應對這個問題。要素流動是在不同主權國家之間發生的,不同國家之間發展差異、發展階段不一樣,一個國家的政策只能在國家內部生效,資本流動到了其他國家,政策沒辦法跟進,因此很難有好的辦法從全球視角來進行治理。
戈爾丁教授講到,把免稅天堂全部消滅。但是免稅天堂是市場化的產物,也幾乎是一個無政府管理的機構,所以我覺得沒有辦法去這樣做。最核心的問題還是要發揮主權國家政府的作用,根據自身國家的發展需要調整資本的流入和流出,最終得到雙向協調發展。
比如中國,我們的外匯儲備多了,就會鼓勵走出去對外投資,如果外匯少了就收緊一些。有些西方國家說,你為什麼不讓外匯自由流動?不是之前就定下政策,轉向對外投資嗎?我說,中國從來沒有說只會對外投資或者單向的開放發展。單一的走出去,最終對這個國家會非常不利。
英國當年是世界第一強國,英鎊也是世界貨幣。但是隨著她的貿易全球化帶動投資全球化,從資本輸入國變成凈輸出國,結果英鎊地位就衰落了。美國替代英國成為世界第一,但是美國製造業到了一定階段也向日本、韓國轉移,出現了產業空心化。
現在美國提出製造業回歸,卻很難了,因為全球產業鏈、價值鏈已經形成了,不可能你叫它回去就回去,不只是單獨搬遷一個工廠,現在全球貿易中,中間產品貿易是主流,產成品只是一小部分,除非把全球產業鏈都搬過去,否則不可能。
後來日本、韓國也出現了產業轉移,尤其是日本,出現經濟長期停滯。但是我們觀察一下德國,它在全球化中產業鏈保持非常完好,服務業、製造業都在發展。這樣的經濟體在應對危機的時候,表現得更穩健更好。
所以全球治理無法有效改變一個國家內部的不平等,一國內部的不平等只能依靠國家內部的治理。
美國一位研究全球化很有名的教授,丹尼?羅德瑞克(DaniRodrik)說過,全球不平等和國家內部不平等是相互矛盾的,全球平等了,但是有可能的結果就是一些國家內部的不平等增加了。
最典型的例子,回到中國和印度來說,全球化的過程中,中印兩國(尤其是中國)減貧取得很大成功,使得世界經濟不平等程度總體有所下降。但是,發達國家內部不平等是在增加的,因為全球化導致的產業轉移使得這些國家的工人失去了工作,這就是皮凱蒂所說的發達國家內部不平等的原因。
全球治理主要針對的應該是跨國犯罪、氣候、核武器、生物多樣性等等,這些才是大家應該聯手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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