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女施主」里，唐僧最愛誰？

哲理 09-09

Sept.

灼見（微信號：penetratingview)

在愛情中，或許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或不現實的需求。但愛情終究是真心換真心的交易。

作者丨常江

好多人以為《西遊記》中唐僧艷遇最多，彷彿是個女妖精都想和他結婚。這其實是電視劇為我們營造的錯誤印象。

電視劇為追求戲劇性和大眾性，必然會強化原著中「情」的元素。如86版《西遊記》中「女兒國」一集，至情至性，感人淚下。如張紀中版《西遊記》奎木狼與百花羞的愛情，簡直比青春偶像劇還純美。

但遺憾的是，真實的西遊世界遠比電視劇殘酷。整部小說其實始終是圍繞著一個主題，那就是

人應當如何通過隱忍來克制自己的原始慾望，從而實現精神上的解脫。

為了突出上述主題，《西遊記》對於情慾的描寫其實是相當直白的，幾乎沒有什麼情調可言；而作為第一男主角的唐御弟，也遠沒有電視劇所呈現得那樣風光和洒脫。

奎木狼和百花羞的孩子，是被豬八戒、沙僧活活摔死的。第三十一回寫道：卻說八戒、沙僧，把兩個孩子拿到寶象國中，往那白玉階前螟下，可憐都摜做個肉餅相似，鮮血迸流，骨骸粉碎。

當然，電視上不會這樣去演。否則總局的領導們肯定瘋了。

至於女兒國國王，對唐僧也是只有肉慾、毫無愛意。第五十四回寫道：女王看到那心歡意美之處，不覺淫情汲汲，愛欲恣恣，展放櫻桃小口，呼道：「大唐御弟，還不來占鳳乘鸞也？」三藏聞言，耳紅面赤，羞答答不敢抬頭。

朱琳在86版電視劇中飾演女兒國國王

看到沒，在這段「感情」中，唐僧根本就是個被宣洩情慾的對象，毫無還手之力，沒有任何主動權。

可儘管如此，西遊記的女子們還是痴迷於唐僧啊，哪怕只是控他的「顏」，也是十足十的桃花運啊！

那麼，就讓我們來看看這些「桃花」到底都是些什麼成色。

在《西遊記》中，曾經嘗試破壞取經計劃的傑出女性數不勝數（未必都是妖精）。此前我們評過的白骨精算是一個。此外還有女兒國國王、蠍子精、七個蜘蛛精、羅剎女（也就是鐵扇公主）、杏仙（杏樹精）、地涌夫人（金鼻白毛老鼠精）、蟒蛇精、玉兔精等等。

看上去挺熱鬧，對不？但遺憾的是，其中絕大多數都沒有對唐僧產生過那方面的興趣。在如何對待唐僧這一稀缺資源問題上，「吃」絕對是主流。

從頭到尾翻原著，掰著手指頭數，上述女子中對唐僧有過那個意思的有幾個呢？

一隻手就數得出來：五個。分別是女兒國國王、蠍子精、杏樹精、老鼠精，以及玉兔精。一人四妖。

那麼取經項目總共持續了多少年呢？

我們用書中第100回中唐僧的原話：「總記菩薩之言，有十萬八千里之遠。途中未曾記數，只知經過了一十四遍寒暑。」

14年，或打出一點富餘來，15年。5場艷遇，平均三年左右一場。以唐僧的容貌、身世和名望來說，這哪裡是桃花遍地開，簡直沒面子到家了。

那麼第二個問題來了：這一人四妖五位女性，真的都愛上唐僧了嗎（哪怕愛的只是他的容顏和軀體）？

這是電視劇對我們的又一個誤導。

無論哪個版本的電視劇，都會把這些女性對唐僧的那個心思詮釋為愛情，甚至不惜僭越原著，編造出一些莫須有的情節。比如唐僧的前世金蟬子曾在靈山關懷過一隻小老鼠，於是這隻老鼠就「一見金蟬誤終生」了……

真相到底是什麼呢？我們不妨回到原文，逐一找下答案。

第五十四回。女兒國。女王道：「……我國中自混沌開闢之時，累代帝王，更不曾見個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賜來的。寡人以一國之富，願招御弟為王，我願為後，與他陰陽配合，生子生孫，永傳帝業，卻不是今日之喜兆也？」眾女官拜舞稱揚，無不歡悅。

看到沒有，電視劇中最讓我們心疼的女兒國國王（順便贊一下86版的演員朱琳，美得令人窒息）之所以看上唐僧，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國家人口結構轉型的需要！而說這番話的時候，女王根本連唐僧的面還沒見到，連一見鍾情都談不上。女兒國國王再柔情似水，也首先是個政治家。若非國家建設需要，人家憑什麼與你分享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

第五十五回。將唐僧擄去的蠍子精這樣對他說：「御弟寬心，我這裡雖不是西梁女國的宮殿，不比富貴奢華，其實卻也清閑自在，正好念佛看經。我與你做個道伴兒，真箇是百歲和諧也。」

這恐怕是全書中唐僧獲得的唯一一次「真情告白」。

杏仙戲唐僧

第六十四回。那女子（杏樹精）漸有見愛之情，挨挨軋軋，漸近坐邊，低聲悄語呼道：「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人生光景，能有幾何？」……那女子陪著笑，挨至身邊，翠袖中取出一個蜜合綾汗巾兒與他揩淚，道：「佳客勿得煩惱，我與你倚玉偎香，耍子去來。」

杏樹精說的這兩句話，翻譯過來大致就是：「良宵美景，咱們睡覺吧！」以及「啥也別說了，咱們睡覺吧！」這與其說是示愛，不如說是性騷擾。當然你要說男人被性騷擾沒有資格抱怨，我也無話可說。

第八十回。老鼠精想騙唐僧被孫悟空識破，憤憤地自言自語道：「那唐僧乃童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泄，正欲拿他去配合，成太乙金仙，不知被此猴識破吾法，將他救去了。」

這是全書第一次講到唐僧十世修行處男之身的藥用功效：與之「配合」，可以提升修行效率，加速成仙。

這哪裡是找老公？這分明是在找藥引子。

持同樣觀點的還有玉兔精。第九十五回寫道：「那怪久知唐聖僧，要求配合元精液」，「他有心打著唐僧，欲為配偶，誘取元陽。」簡直赤裸得令人髮指，撕掉了所有溫情脈脈的面紗。但邏輯很清晰：老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廣寒宮跑下來，不是為了搞對象，而是為了進步！為了升級！

李玲玉在86版電視劇中飾演天竺公主（玉兔精）

所以，綜上所述，唐僧在取經路上僅有的五場「艷遇」中，只有一個依稀有那麼一丟丟真愛的模樣。其他人只不過將他當作成功路上的墊腳石而已。

在這個意義上，《西遊記》真的很女權。在這部書中，你找不到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小鳥依人、三從四德的女性。她們有自己的人生目標，有強烈的進取的慾望，有實現人生價值的行動力，有表達自己慾望的勇氣。她們從不依賴男人獲取安全感。如若不是唐僧有觀賞價值或藥用價值，她們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加入「吃肉」的行列。

即使是傳統意義上「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女性，如讓牛魔王疏遠結髮妻子的小妾玉面狐狸精，也時刻將「你是老娘用錢招贅過來的」掛在嘴上，而神通廣大如牛魔王只能唯唯諾諾，屁都不敢放一個。

人們常說《紅樓夢》中的女子優秀。我看《西遊記》中的女子同樣優秀。考慮到成書的朝代和當時的社會背景，能做到這一點真的很偉大。

那麼唐僧對於自己這種尷尬的處境有沒有認知呢？他是有的。他心裡很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漂亮的女子想要「配合」自己。唐御弟心裡苦，但唐御弟有口不能說。他只能用過激的反應來保護自己的道德形象（以及貞操）。

但是，唐僧在整部《西遊記》中，還是動了一次真感情的。雖然只是轉瞬即逝的動情。

不是女兒國國王。是蠍子精。

我們還是回到原著中去。

第五十五回，唐僧被蠍子精一陣風擄到琵琶洞中。孫悟空變化成蜜蜂，飛進石門探察。於是，他看到了十分耐人尋味的情節。

蠍子精拿了一葷一素兩盤饃饃問唐僧：你吃葷的還是素的？唐僧當然說吃素的。於是女妖將素饃饃劈破，遞給了唐僧。

此刻的唐僧沒有無動於衷，也沒有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臭臉，而是拿起了一個葷饃饃，遞給了面前的女妖。

女妖笑問：你為什麼不劈破了給我？唐僧說：我是出家人，不敢破葷。

緊接著，高潮來了。女妖提了一個玄之又玄的問題：「你出家人不敢破葷，怎麼前日在子母河邊吃水高，今日又好吃鄧沙餡？」

唐僧的回答更是無比微妙。他吟了兩句詩：「

水高船去急，沙陷馬行遲

。」

凌厲眼神中透露著女性權力意識

簡單翻譯一下。

蠍子精的那句，大概是對唐僧的諷刺：前幾天你喝了子母河的水有了身孕（這裡也是一個絕妙的女權主義式的諷刺！），最後墮了胎，那不就等於殺人了嗎？殺人就是破葷，此刻你在這給老娘裝什麼大尾巴狼？

唐僧那句，很有深意，很有哲理。他說：喝子母河的水，如同高水位行船，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就完成了，我身不由己呵；如今，我被你捉來，就如同馬蹄陷在沙子里，走不動路，只好順從了。

唐僧等於說是繳械投降了。

對於唐僧這樣一個把童子身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這是他絕無僅有的一次公開暗示：來吧，不要因為我是嬌花而憐惜我！

所以，這個時候，正在偷聽的孫悟空做出了什麼反應呢？他「恐怕師父亂了真性，忍不住，現了本相，掣鐵棒喝道：『孽畜無禮！』」

孫悟空擔心唐僧意亂情迷，只好立刻跳出來，先把局攪了再說。整部《西遊記》一百回，這是孫悟空唯一一次擔心唐僧會「把持不住」，導致取經計劃功虧一簣，可見當時的情勢已相當危急。

《西遊記》厲害的地方就在這裡。那些最細微的人性的光芒，就隱藏在最容易被忽視的細節中。

唐僧以自己的方式，向整部書中唯一一個不把自己當作藥引子的女子，表達了敬意，以及一絲的愛意。琵琶洞一段，是整部《西遊記》中最接近愛情的故事。

在愛情中，或許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或不現實的需求。但愛情終究是真心換真心的交易。我相信，吟出「沙陷馬行遲」那一刻的唐僧哪怕就此將取經大計毀於一旦，是無怨無悔的。

—THE END—

西柚季（ID：shiyog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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