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老屋景緻 文/戴質忠

2017/12/31 星期日 總第180391期

老屋景緻

作者│戴質忠 編輯│煊煒

人生一路走來，所見景緻實在太多，時不時的從哪個旮旯里閃回一些往事，令人回過頭去品咂其味。我參加工作後，雖非經歷很廣，入眼的名勝景地也可數出若干，但印象最深的偏偏是故鄉小鎮，偏偏是老屋。跋涉過人生大半之路之後，我愈發感到兒時老屋的景緻是那麼值得珍藏於心。

我最忘不掉我家柜子上那台老座鐘。這樣的奢侈品很容易叫人想起一個成語：鐘鳴鼎食。儘管我家不是王公貴族後裔，但是，每每有鄰居家的小孩子跑來問幾點了時，自己除了有點煩也還沾沾自喜。我不僅對老座鐘百看不厭，還喜歡聽它的的聲響。屋子靜下來，滿屋子都是它「咔嚓，咔嚓」的腳步聲。我常常寫完作業趴在炕上不錯眼珠地盯著它。黑漆漆的鐘殼和上面黑黝黝的奔馬讓母親擦得一塵不染，鐘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悠蕩，分針與時針重合了又分開，分開了又重合，剪開了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又銜接了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一長一短兩根指針日日夜夜相互追逐，分分合合，似乎啟示我些什麼，可是愚鈍的我說不出所以然。只是常常覺得那個鐘砣太沉，彷彿被我家沉重的日子給拖拽著。它悠蕩得多慢呀！我看鐘，想鍾。在無數個枯燥的日子裡，我看座鐘看得入了迷。

老屋北面與鄰家的木板間壁牆中間掛了幅對聯，上聯是「居家孝友是經綸」，下聯是「處世和平即禮樂」，橫聯是「謙光受益」。對聯鑲在鏡框里，小碗口大的黑毛筆字浮在風景畫上。畫面近處，湖畔一片蘆葦似乎被風吹得微微而動，碧綠的湖水微波蕩漾，一葉小舟盪於湖心，船中兩個人正執杯暢飲。上端「居」字的遠方，一行水鳥飛出個渺遠的淡影。這幅對聯，應該和一軸畫配在一起，那樣就是幅不錯的中堂了，可惜如此漂亮的對聯竟屈掛寒舍。不過這對聯倒也抬高了我家家境，使屋子沾點書香門第之氣。我母親說祖父根本沒進過學堂，父親也僅念過三兩年私塾。這樣一幅對聯來於何方？我屢屢思忖。對聯除了過年時叫祖先享用過年供品被一張寫有祖宗牌位的紅紙遮住一些日子，常年掛在那裡，古樸文雅，給屋子增色不少。

過大年老屋可就景色一新了。每年除夕之前，屋子裡的牆上都貼新年畫。父親買的年畫不俗，單張的不論是橫幅還是豎幅都以山水畫為主，成聯的畫四幅條屏，圖文並茂，，每幅四個畫面，下有戲文，引人入勝，如「天仙配」、「秦香蓮」、「小二黑結婚」等。父親把條屏貼在兩鋪炕炕頭的板壁上，頗適宜坐在炕上看。我先是看畫，上學識字後，就讀畫上的字。現在回想，我所記得的一些歷史和民間故事最早是從年畫上看來的。當然，不止年畫，四壁和天棚新糊的報紙或窩紙也為年畫做了喜氣洋洋的陪襯。

變化多端的景兒是我家冬天的玻璃窗。由於是西廂房，東炕的玻璃窗日照時間短，冬季總是掛著厚厚的霜，幾乎整個冬天也不化，時間久了掛灰，由白變灰，透不進陽光，給人以陰沉沉的感覺。而西窗的霜常常一到中午就化凈了，夜間又掛上新霜，第二天早晨玻璃上千姿百態的霜花格外清晰。霜花有時像熱帶叢林，有時像冰峰雪山，有時像奇花異草，一天一個樣，絕無重複。尤其是太陽升高時，陽光照射，霜花發出耀眼的光亮，百看不厭。有時即使弟弟妹妹們把硬幣在上面按些圖案，或用嘴呵出點透亮的圓圈，我也感到是對美的一種破壞。可惜一年四季只有冬天才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觀，並且其中三九天最冷的一些日子因冰霜過厚終日不化，也就看不到這般奇異的景色了。

有一處景緻不雅，是天棚。天棚上不該有景兒。房上的瓦忒陳舊了，年年都有壞瓦。每年父親都在貼年畫前都用舊報紙或窩紙裱糊牆壁和天棚，然而棚紙無論如何美觀，一到雨季房頂漏雨，那水跡洇出的痕迹就像孩子尿褥子時留下的傑作舉了上去，只要仰躺炕上，分外刺眼。瞧著瞧著，我瞧出一些新意，那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水跡多像地圖冊上的河流湖泊啊！我學以致用，一一給它們命名：鄱陽湖、洞庭湖、太湖……；北冰洋、大西洋、印度洋……我把那兒稱為水鄉澤國。

那個年代，學生的作業很少。特別是冬季的寒假裡，我除了偶爾在外面打冰尜和劃冰划子，大都是呆在屋子裡看來看去。一連很多年都是這樣。我很盼望我家有個變化，有個有新意的看點。這點希望唯有過年才能實現——牆上的新年畫讓我高興上許多日子。後來我有了《新少年報》和《兒童時代》，視野漸寬，對老屋的景緻才看淡些。

老屋是2003年拆除的。老屋拆除前，屋內格局已經發生了大變化，我記憶中的景緻早已不存在了。老座鐘應該是壽終正寢後無影無蹤。那鏡框鑲嵌的對聯我是最惦念不已的了，它背後有著怎樣的故事？念過私塾的父親或許能說出一二，可是父親過世經年，我的謎團永無可解。年畫倒是容易找到，我喜歡的年畫又在哪裡？至於美麗的霜花不能不說永遠融化了。無數個冬天，我眼巴巴地盯著窗玻璃，樓房的塑鋼夾層玻璃窗連丁點水汽都沒有，霜花何在？天棚的景，不見也好，就讓它塗抹我的夢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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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AUTHOR INTRODUCTION

戴質忠：男，吉林省柳河縣人，1946年生於長白山北龍崗山脈群山環繞的一個小鄉鎮，1968年畢業於縣城中學。雖逢文革動亂，蹉跎青春，未邁進大學深造，但一直徜徉於文學天地，手不釋卷。有詩詞、散文散見於《中華詩詞》、《吉林人大》等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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