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的回眸一笑，你讀懂了嗎？

《妖貓傳》是不是一部好電影？很難說。

一個確切的比喻是：《妖貓傳》是一塊有瑕的美玉。

充滿詩意唐韻的極樂之宴是其華彩之處，關於「幻與真」、「正與邪」的哲學思考是其點睛之筆；那些「枯與榮」、「盛與衰」演化而產生的強烈對比的視覺效果是其震撼之美。

然而，也許是囿於電影的有限篇幅，美玉亦有「瑕」，而熔裁不當、閑筆過多是《妖貓傳》受到詬病的重要原因，華美的外衣有了，但是戲份過多、弱化了主題；思想的追問有了，但是淺嘗輒止，沒有講深講透、給人以醍醐灌頂之感。

總的來說，《妖貓傳》不是完美的，但它值得一看。因為那個陳凱歌眼中的「盛唐」，美得超乎想像。

樂與悲 愛與恨

盡在一眼萬年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盛唐。而每一個盛唐里，都離不開一個艷冠群芳的名字——楊貴妃。她是李白筆下的「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她是白居易眼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她是盛唐的象徵，也是盛唐的驕傲。猶記得電影中有這樣一幕：滿天雲霞的時候，楊貴妃乘坐在高懸的鳳鸞鞦韆上，供萬人瞻仰，那種遼闊而高潔、不沾染世俗的美麗，至今想來，依舊震撼。

同樣震撼的，是楊貴妃的另一種境遇。那是在水木森林中的一個石館裡，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腐敗和鮮血的味道。枯木棺中，楊貴妃撕心裂肺的聲音久久回蕩。她剛從屍解大法中醒來，飽受毒酒中的蠱蟲之苦。她哀嚎著、嘶喊著，可惜無人答、無人應，她拚命用指甲劃抓棺木，留下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極樂宴上，幾多歡樂；枯木棺中，幾多悲涼。當這組強烈的視覺對比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我的心也隨之悚然一驚。原來在極樂之宴的迷宮中，在楊貴妃的棺木里，安放的居然是一個被歪曲、粉飾和塗抹的生命悲劇和歷史假象。那就是，楊貴妃真正的死因，不是被高力士勒死，而是被活埋。同一個楊貴妃，大唐興盛時，她是繁榮的象徵；大唐衰微時，她必須成為歷史的「替罪羊」赴死，沒有選擇。

滾滾歷史洪流下，楊貴妃的命運，令人扼腕。但更令人驚心的是，包括唐明皇、黃鶴（幻術師）、丹龍在內的很多人，都了解楊貴妃真正的死因。只是面對歷史，不願意成為「劊子手」的他們選擇了緘默，讓真相掩埋在馬嵬坡的滾滾風沙里。從頭到尾，想要讓真相大白於天下的，只有一隻黑色的妖貓。

正與邪 魔與佛

只在一念之間

也許是英雄愛美人的緣故，《妖貓傳》里，從唐明皇到白居易，從晁衡到白龍……每個人都愛楊貴妃。用今天的話來說，楊貴妃是一個「瑪麗蘇體質」的奇女子。但在諸多愛慕者中，愛的分量是不同的。白居易的愛，充滿幻想；晁衡的愛，心口難開；唐明皇的愛，比起江山來說不值得一提。而白龍的愛，是所有人中最痴情的，他為了守護楊貴妃一生，不惜從仙道淪為魔道，從白龍變成妖貓。

白龍與楊貴妃都是孤兒的身世，出身相同的境遇讓他們彼此間有著「同病相憐」而產生的情愫。所以，當楊貴妃被活埋的時候，白龍可以為了楊貴妃，將她身上的毒引到自己身上，不惜將靈魂禁錮於黑貓的肉體上，淪為一隻妖貓。然而，楊貴妃已死，白龍對於她的一腔痴情，化為了瘋魔的痴念，它一路尋訪與楊貴妃之死有關的知情者，將憤怒與復仇的火焰燃燒到了很多人的身上。這也釀成了影片前半段，陳雲樵與春琴一瘋一死的悲劇。

白龍與妖貓，看似一正一邪、兩者殊途，但當影片末尾謎底揭開後，我們才驚覺，原來妖貓的魂魄里，始終都是白龍。這就引發了一系列哲學的追問，

何謂正，何謂邪，正邪如何定分界？

何為魔，何為佛，魔佛是否一念間？

沒有標準答案。

這或許就是電影的魅力所在。好的電影都是問號，它從來不告訴你真正的答案所在，只是讓你在正式問題的過程中，尋找自己內心的答案，從而在內心矛盾間找到和平共處的可能。

問與答 幻與真

幻術中也有真相

《妖貓傳》的敘事手法，是由矛盾的衝突起步，一步步按圖索驥，穿過歷史的迷霧，抵達真相的彼岸。其中，幻術與真相、謊言與真言，是《妖貓傳》重點想探索的問題，而在真相與謊言交織的世界裡，電影真正想表達的內核是——「幻術中也有真相」。

陳雲樵的瘋和春琴的死看似妖貓幻術所致，但陳對春琴涼薄是真，春琴絕望是真，春琴的結局映射出楊貴妃命運的縮影；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愛被揉捏進「江山與美人」的抉擇中，其尊崇的地位和無上的皇權讓他構織了一個迷惑眾人的世界，所以說唐玄宗是「最大的幻術師」。屍解大法中有能讓「屍體不腐」的真相，也有「起死回生」的欺騙。白居易的《長恨歌》中有虛構的、想像的成分，但是他對楊貴妃的情感是真實的。

影片一開頭就提到了，空海大師來到盛唐是為了找到「無上密」，實現師父的遺願。佛教的「無上密」究竟是什麼？如何達到「無上密」的境界？在我看來，是在看透現實的殘酷，看穿人情的涼薄，看盡世間的無奈後，卻依舊能夠以一顆包容的心去接納、去感恩、去享受人生的一切，接納命運，悅納自己。恰如面對海上的驚濤駭浪時，船中那位懷裡擁抱著嬰兒的婦人，臉上依舊一片祥和而安靜：「孩子睡熟了，我就很安心。」這就是「無上密」的至高境界。

這種境界，空海大師在探尋楊貴妃的死亡真相的過程中參悟到了，青龍寺最終為他敞開大門、傳授佛法。白居易在《長恨歌》的創作過程中參悟到了，他最終選擇「隻字不改，因為內容是想像的，但情是真的。」

而在兩人之前，「無上密」的境界，楊貴妃是更早的參悟者，在她飲下毒酒、回眸一笑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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