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華：還記得你童年養過的那條狗嗎？

在城市裡勉為人父多年的我，經常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們熱衷於寵物狗貓，網上也有很多關於汪星人喵星人憨傻呆萌的圖片段子，長久以來我對此不大感冒，似乎早已忘記了年少年輕時的我也曾是與狗狗貓貓稱兄道弟的「愛心人士」。

記憶拉回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間吧，一天，大概上三四年級的我放學回家後，奶奶喜盈盈地告訴我，村裡某位沾親帶故的親人送了我們家一隻小狗，這時小狗羞怯地從床底下走出來，肉嘟嘟的可愛，剛剛一個月吧，能吃饅頭了。我不喜歡用咀嚼的方法餵養它，給它找了個比較精緻的小盤，把饅頭掰碎碼在小盤裡倒上涼開水喂它。它就睡在我的床下，每晚睡覺前我都會給它做一盤泡饅頭放在它睡覺的盒子旁邊，第二天一早我起來上學時它都會吃的精光。它長得大一些後我會偷偷弄一些碎肉摻雜在饅頭中，第二天早晨看到精光的盤子我就很欣慰。後來它成長晚上進食的習慣就逐漸消失了，先是剩一小點，再到剩一半，最後一口也不吃了，我早上起床後看它，它才會發現盤中的食物，風捲殘雲地吃光。

現在回憶起陪我長大的這第一條狗狗，遺憾的是當初沒給它起名字，它談不上什麼血統，大概算是中華田園犬吧，通身黑，眼睛下面有一簇黃毛也像一個眼珠，人們通常把這種狗叫做四眼子狗，說這種狗不認人。學校里教我的老師是村裡唯一的公辦教師，後來他的夫人也轉正了。他經常喝得醉醺醺的在課堂給我們講醉話，經常會自問自答地說著很多不著邊際的話，也幾乎每次都會說到老師又不是四眼子狗，四眼子狗才不認人呢，以此來佐證他是重感情的。農村人事雜，個中因素說不清楚也沒有討論的必要了。那時村裡有戶人家養了一條狼狗，村裡的人都以能獲取一隻和這條狼狗有血緣關係的狗崽為榮，我也希望自己養的狗是狼狗，就違心的說它是小狼狗，偏偏頑皮的小弟就願意惹我，經常當著我大聲地叫它四眼眼，不肯順從我承認小狗是「小狼狗」。終於有一次我把他逼迫在一個柴火堆上不讓他下來，他向我求饒讓我抱他下來，我就問他咱家小狗是什麼狗啊，他狡黠地要求下來再回答，我讓他說完再下來，最後他也違心地承認了一回小狼狗。

「小狼狗」長大後脾氣很兇，脖子上有一溜豎著長的鬃毛，看家是個好手，農村養狗是有很大實用價值的。我們村是遠近出名的殺羊屠宰村，我在「腥風血雨」的環境中長大，卻是「走路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別笑我人格分裂啊。父親買了機動三輪後為縣城冷庫收集羊肉賺點錢，村裡的屠宰戶熙熙攘攘的來我家交肉，小狗發現用以往的傳統方式老家是不行了，雖然它永遠不會懂得客戶至上的道理。它默默地爬在三輪車底下，冷靜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有一天肉收完後，家人請求鄰居順便幫忙把收好的羊肉裝到車上，鄰居提著肉剛一靠近三輪車，小狗突然猛撲上來阻止鄰居靠近三輪車。當時我們全家很感激小狗的，它發現來到我們家的人太多，不能一一阻止也沒有阻止的必要後，懂得去守護家裡最值錢的家當。還有一次也是這位鄰居和二弟逗著玩，他剛摟住二弟準備摔跟頭時，小狗也是猛撲上去護主。小狗的記憶力也很好，多年前來過一次的親戚再次登門，它都會示好讓親戚感到很欣慰。

在它離去的很多年裡我們家沒有再養狗，直到九十年代末，那時我們家搬到了縣城。由於種種原因，我們家的日子從殷實陡然落到赤貧，生活進入最困難的時期。老家中親戚買了條狼狗生了狗崽送給我們家一個，擔心在農村留不住，小狗出生二十多天就拿了回來。較之童年時的養狗年紀，我這時成了風華正茂的青年，卻是生命中最昏暗的時段，高考復讀前途渺茫，那時撕心裂肺的心痛到現在仍是屢屢夢到，最好的年紀最差的心情。

小狗長得真是好看，母親給它取名看看，寓意也是好看的意思。比較純正的黑貝血統，憨乎乎的一個肉球，讓比它早來家一個多月的小貓都對它愛不釋爪，給它玩各種雜耍逗它。看看是不為所動的，吃完就躺在皮鞋盒子里睡覺，小貓放棄了睡在床上的優越條件忐忑地睡在鞋盒的另一半，過了一天就勇敢地跳到睡著看看的那一半盒子了，狗貓其樂融融民間狗貓是仇家的傳言不攻自破。

不攻自破的傳言還有呢，小貓很疼愛看看，悉心地取悅看看逗著它玩，用小貓爪給看看做按摩，有點像懂事的姐姐照顧頑皮的弟弟一樣。看看長大一些後就讓它在院子里實習犬守夜的工作，小貓的職責是防範內室鼠類，因此它可以睡在屋裡床上我們的被窩裡，但是小貓再次放棄了這些優越的工作和生活條件，甘願在院子里挨凍，陪伴看看一起睡在大木箱里。看著它們嬉戲是全家人很享受的時光，漸漸的看看就越來越佔上風了，母親批評它說，你不能沒輕沒重的啊，小貓能比得過你嗎，你長得就和小黑瞎子一樣，說著這話母親忍不住笑出聲。終於有一天，不知是誤傷還是蓄意，小貓的腦袋被看看咬出了個小洞，把家人心疼壞了。自此它們貓狗情已了，小貓回到了我們的被窩，看看也像做錯了事一樣不敢再靠近小貓，唯恐被我們懲罰。民間傳言說狗是忠臣貓是奸臣，就我們家的狗貓表現來說，小貓沒有任何奸臣的表現。還有一個誤傳是狗貓打架貓是贏家，一掌可以打敗笨笨的狗。大概人們看到貓的技術全面衍生出來的想像吧，動物界注重體重決定論吧，體重幾斤的小貓不可能匹敵體重近百斤的狼狗吧。

可能是出於對貧寒家境的愛憐吧，作為狼狗的看看飯量不大，一頓飯吃一個饅頭就差不多了，只是每次吃飯都需要我們把饅頭掰碎一口一口地投喂它，無論扔的饅頭塊多小它都會凌空跳起四爪騰空在空中接洽，說不清是人戲狗還是狗耍人。它長大後健碩威武，帶它出去走走很有面子，那時它幾乎成了我們家的形象代表精神支柱，給事業不順的父親安貧樂道的母親以及學業迷茫的我帶來愉悅，母親樂觀地鼓勵家人努力抗爭前行，否則咱家這門庭都對不起看看的外形。

看看的智商不如前任狗狗，眼拙耳背，當然是相對而言。父親外出幾天後回家它都會狂吠一陣，走近認出後會用極誇張的諂媚表達歉意徵求諒解。對親戚更是六親不認，對前任狗狗印象很好的親戚無奈地說你們家看看長得是很漂亮，就是脾氣二憨了點。我們全家圍著小方桌吃飯，看看乖巧地趴在桌底默默地等待時機，我經常把好的扔給它，它很有默契，無聲息把雞蛋黃這類我不愛吃卻有營養的東西吃掉不驚動父母。夏天我把腳丫摁在看看頭上，揉搓著它毛茸茸的腦袋，狗狗是很喜歡被主人按摩腦袋的。不常在家的小弟回來也想效仿，我偷偷把腳丫撤回，讓小弟把他的腳丫摁在看看腦袋上，立馬招致看看的抗議示威聲，表示它和小弟彼此相安無事就好，請小弟尊重它的狗格底線。

看看酷愛拔河運動，尤其喜歡用根粗繩每人各執一頭，它一旦咬住繩子就不會鬆口，而且用盡全身力量和我較勁，有時我把它整個身體都提起來，甩起來一圈圈地轉，它仍不會放鬆。想來我也做了一件對不起它的事，它在青春期的時候需要磨牙，把院子里能咬的東西都咬過了，尤其愛咬易拉罐瓶，把瓶子咬的稀爛。只是不咬它從街上撿回的一個紅牛飲料罐，不光不捨得咬而且還珍愛有加，甚至不願讓我發現，每次我拿起那一個紅牛罐，它都會軟磨硬泡的給我要回去，迅速把紅牛罐藏好，然後再叼個其它飲料罐來轉移我的注意力，搖頭擺尾的希望我忘掉那個紅牛罐。如此反覆直到我有一天惡從膽邊生，把它的紅牛罐扔到房頂上去了，看看失去心愛的玩具後會不會有失落感我就不知道了。後來的 日子我每每想起這個事都有點愧疚，覺得對不起我這個忠實的夥伴。

大學時期我的學費讓全家也很為難，父親外出做點事，我在暑假到國道邊擺攤掙點錢。看看更是成了與我相依為命的兄弟，白天我盡量讓它多喝點水，晚上它睡在我的摺疊床下保護我，呼嘯而過的大貨車捲起的氣浪幾乎能把我們的帳篷掀翻。那時的夜晚我除了聽收音機外就是聽原來的女友現在的老婆送我的磁帶，可那時的感情不敢奢談愛情，彼此根本不能承諾彼此，相當迷茫的年代。每天傍晚我收拾物件回帳篷是看看最高興的時候，因為最後一個程序是我倆一起把家裡其實已經不值錢的三輪車拉到帳篷附近，為了保險不被偷走，需要把車前輪扎進帳篷裡面。我把看看的鐵鏈那頭銬在三輪車上，說句看看走啊，它就立即俯下身子四爪用力，基本就把三輪車拉動起來，我只需扶正車把，就象北方拉雪橇的狗狗那樣，那美好的過程光我們甚至願意多享受幾次，有時多拉幾個來回折騰一把，現在想來仍是美妙無比。

我異地求學和工作後，在父親不在家的日子裡，看看成了母親的保護神，擔心看看被投藥盜狗的竊賊暗算，母親晚上讓看看在屋裡睡覺，母親說看看對她的孝敬超過了她的三個兒子，這說法在那時的幾年中是不誇張的。

父親又到老家討要回一條狗，這條狗有狼狗和細狗的血統，是看看的本家外甥。因它是用摩托車馱回家的，母親給它取名叫馱馱，馱馱的職能是擔負院子里的防衛工作。馱馱後來長得比看看還高，很瘦，起初我對馱馱沒有好感，它對我也沒感情，它的智商比看看更簡單，只認父親這一個主人。有一次我溜著它們兩個玩，馱馱一撒歡差點從我背後跳過去，我立即對它敏捷的身手刮目相看了。鄰居也養了條狗，經常說他們家的狗如何神勇，在村裡打敗了多少挑戰者，你們家馱馱肯定打不過它，就連看看估計也不是它的對手。那狗我看起來倒是也挺凶，有點爭強鬥狠的勁頭。終於有一天早晨那條狗掙脫了鎖鏈直奔馱馱，哪曾想馱馱施展閃轉騰挪本領，狠狠地教訓了那傢伙一頓自己毫髮無損，那情景真像林教頭棒打洪教頭，而且馱馱還被栓著鎖鏈應戰，血統優勢果不其然。更有戲劇性的是那條狗吃虧後慌不擇路跑到了看看身邊，看看更是像洪七公收拾歐陽克一樣三招五勢告訴它做狗要低調。

又一個假期回家我發現家裡又多了一條大狼狗，長得比看看還粗壯，一個饅頭扔過去它幾乎囫圇呑下去，而把整個饅頭扔給看看它無從下口，到老也是一口口讓我們扔起來接洽。聽母親說這條狗是父親遛看看馱馱時意外發現收留下來的，估計是從運送狗狗的貨車上掉下來的，母親給它取名叫迷迷，取迷失之意。這下好了，父母有三個兒子都先後長大離家了，他們養起了三條大狗，但初衷和用途絕不僅是消遣時光。我發現迷迷雖然長得塊頭很大卻非常膽小，一點脾氣也沒有，以為是它有寄人籬下的無奈呢。母親說迷迷剛來時也很兇，氣勢甚至把老看看都壓了下去，它倆終於通過一場決鬥排比了座次，看看獲勝後穩居頭把交椅，迷迷戰敗認慫。至於馱馱我覺得它很飄逸脫俗，似乎不太關注浮名，但實力卻是不容小覷。有一次看看向它挑釁，它們的幾個回合互相見招拆招甚是精彩，最後它倆互相攀附過了最後一招後各自同時收手，全程無勝負決出。後來馱馱被父親送到了爺爺家，馱馱只認一個主人的習性和出色的身手讓爺爺非常高興，父親再去爺爺家它也不認了，總之馱馱做狗沒有準則，屬於逍遙一派。接下來迷迷被可惡的偷狗賊投藥害死了，家裡又成了已經年邁的老看看的天下了。

我結婚後，剛剛獲得名分的老婆再去我家，看看依然用無差別的吠叫對待她。我附到看看耳邊說，她是我的夫人你的嫂子，從此她也是咱們家的正式成員了，我相信看看真的聽懂了，因為自此它再也不咬這位少奶奶了，她每次來都能以禮相待。

我當上父親後全部精力都轉移到孩子身上，偶爾回老家也是零落了老看看，和這位共過患難的夥伴生份了起來，走到它身邊也不想和它擁抱了，也是出於注意衛生防範傳染孩子的考慮吧，見到它心裡想說的話變成了逗孩子的話，那份心境已經過去了呀。

感謝以上可愛生靈對我和家人的陪伴，只要有積極樂觀的心態，一切的苦難都會過去。我們共處的日子裡，在生命層面上，我敬畏尊重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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