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想錄：罵我的聲音每天都從四面八方傳遞過來

每天我都能收到讀者對我的謾罵和批評，有的批評於我有啟發，有的謾罵則讓我無言以對。是的，我必須說明一次，我的文章，都是寫給有基督信仰底色的人閱讀的。當我這麼說出，我已經做好了人們指責我狹隘的心理準備。

如果你沒有基督信仰，如果你對聖經完全不了解，即使你偶爾看見我的文章，你會不舒服，甚至會挑起來罵我。原因在於，第一，我們的觀念秩序不在一個頻道上，第二，我們的信息也不對稱，第三，我的文章可能隱蔽地刺激到了你最致命的地方，把你隱秘的人性撕開了，這很讓人反感。事實上我不得不說，我沒有要撕裂你的意思，我最大的工作是撕裂我自己。但由於我們都是人的原因，我們都有某種意義上的感同身受，所以你不舒服了。

但是，對於那些有聖經閱讀體驗，有基督信仰生活的人們而言，我的文章就可能有另外一種向度的感受了，他們知道我說話的根基是什麼，知道我的問題意識是什麼，他們可以找出我的錯誤，或者發現我的優點。他們會批評我，也會鼓勵我。我們之間的對話變得有參考性和建設性。由於我們都願意承認我們事實上是完全的無知和無力，我們之間的交流與共享，讓我們有可能切入一個龐大的思想史系統，並且對我們的日常生活產生一種迷人的糾錯能力。而我的所有的寫作，都是試圖在這個龐大的思想史系統之中，努力把某些問題說得有條理一些，爭取找到一種可能存在的細分智慧和解決方案。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我能把一種理所當然的常識說得有某種條理性，而不僅僅是一種模糊的感受，我想我就沒有浪費我的時間。

我這樣對我的文章的想法，並非我謙虛，也並非我狹隘，並非畫地為牢，而是我深知，我不過是人，我從來沒有任何的力量去改變他人。我放棄任何意義上的以我為主角的啟蒙幻想，我也放棄任何意義上的「先生、老師、夫子」的稱謂。如果有人在我的文章里看到了有價值的地方，那並不是我的文章有力量，而是我和我的讀者在耶穌基督里彼此餵養，是我們在靈魂的層面彼此相通。如果某個暫時沒有信仰的朋友竟然喜歡我的文章，那也不是我的功勞，不是我自我幻想的影響力，而是上帝在開啟你的眼目，啟動你柔軟的心靈。多年以前，我也被上帝開啟過。如此說來，我們因為上帝恩典的原因，當然也是心心相印了。

很多中國人跟我說，為什麼一定要相信上帝呢？這真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不是我在這個問題上失語，而是我事前就知道，無論我給出怎樣的理由，他們都不會接受，不會相信。因為相信上帝這件事情，相信在前，接受在後。相信在前，理解在後。

這和我們日常的閱讀思考習慣是不一樣的。以前我們都是理解在前，相信在後。以前我們都是懷疑在前，相信在後。所謂「在不疑處有疑」，這是很多熱愛思考的人們最自豪的方法論。但這個方法論，在關於基督信仰的命題上是無效的。

是啊，為什麼一定要相信上帝呢。我想起我的父親的一個細節，之前我曾經描述過，父親是一個有想法的人，當他遇到人生最大的困難，當他的長子身患絕症，即將不久於人世，他沒有大哭大喊，沒有以頭搶地，而是頭部用力向上抬，眼睛無奈望著天空，後腦勺重重地磕在牆上，然後說，為什麼你竟然要比我先死去呢？這個細節一直擺在我的心裡，隔一段時間就會像一部黑白老電影一樣，在我的心靈深處重新放映，而我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話語去安慰我的父親。我想得最多的問題是，為什麼我的父親在遇到如此痛苦的人生悲劇時，要仰天長嘆呢？難道頭上的天空，天空以外的天空，會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么？

另外一個似乎與我無關的細節，我也一直記錄在我的檔案里。早幾年，西部某個大城市要人，面對親信的背叛，對手撲面而來的打擊，可能感到自己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一個人在會場上仰面朝天，表情痛苦。那張照片深深撞擊了我的眼睛。他在想什麼呢，為什麼這個時候他的身體的姿勢是仰天長嘆呢，難道頭上的天空，天空以外的天空，會給予他一種神秘的力量，幫助他絕地反擊，置他的對手突然於死地么。

單向度的事實陳述，總是令人更加絕望。我比我的父親幸運，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在我同樣面對無窮無盡的苦難的時候，我聽到了上帝的話語。

是的，作為一個人，我必須相信上帝，但我決不能把自己當上帝。相信上帝的好處，是一個人心甘情願回到人的位置，是我的生命一直走在通向上帝的路上。人性的改進，知識的更新，智慧的擴展，悲劇的誕生，苦難的張力，死亡的救贖，生命的意義，都在這個過程中漸漸出現。

這是我的過程理性。如果我不信上帝，意味著我不能進入這個改進過程；如果我認為信上帝是一蹴而就，我同樣也不能進入改進的過程。

努力吧，我對我自己說，我的起點明確，我的終點明確，我的方向清晰，我的道路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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