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則有萬水千山

「堅持，則有萬水千山。」

2017年，我日常在社交媒體上說的一句話，幾乎成為了勵志的雞湯。

這句話，是我在寫小楷的時候自我惕厲的一句，因為常常綴在我寫的小楷後面，被熱情的網友所關注，或許，因為朗朗上口，或許，因為其在浮躁時代所指向的定力，也因此被許多人喜歡，甚至，像阮姐、蘇里兄等人，都說可以選入年度「金句」。

翻檢我的歷史記錄，我第一次使用此句意思，是在2016年9月17日23點26分，我在新浪微博曬我當時用小楷寫完的《詩經·召南》三首。當時我配了這樣一段話：

「詩經召南三首。為看那萬水千山，字再丑也得堅持。先熟悉筆，慢慢來吧。不急。」

我沒有受過書法的規範訓練。上小學的時候，跟著描紅，描得像，老師畫個圈，更像，老師畫兩個紅圈。到中學，我的母校到高中，都有20分鐘寫字課，也沒老師教，自己跟村裡的老大哥找了本神策軍碑玄秘塔碑跟著依樣畫葫蘆，也沒章法指法，不像我的初中女班長周越，家裡有父親指點，我父親可不會寫毛筆字。所以，寫了半天，就是任務觀念，也沒什麼名堂。後來工作，斷斷續續在報紙上塗鴉，也未能堅持。

2013年我的人生遇到大挑戰後，我開始抄詩，鋼筆抄的，一開始手指因為老敲鍵盤，也是僵的，有朋友說，與其用鋼筆寫，還不如用毛筆，修身養心。

但我沒時間。

（可能是第一次開始寫小楷，2016年8月3日凌晨，夜班回家）

2016年，太座跟著亦農兄開始學寫毛筆字。我在社交媒體和流水賬里找到的最早的用毛筆寫字的記錄，是2016年8月3日。當天的微博上是這樣記錄的：

「2016年8月3日2點36分（時間是微博自動生成），凌晨回家（註：夜班簽片），小區夏蟲鳴啾，缺蛙聲為憾。進家，桌子上攤著太座的筆墨宣紙，卸下書包，拎筆寫了幾句。很久很久沒寫過小楷，也是有生第一次在宣紙上寫。貽笑方家而已。等過兩年，有閑心靜，用小楷抄遍詩經。」

此前我用硬筆抄過3遍詩經了。我跟老友開玩笑說，等我練十年，十年之後，我就送字給朋友。最好的朋友，我就像知堂似的，用小楷抄自己的文章送，好朋友，就送手抄詩經。一般朋友，就隨便錄首詩相送。

自此，我就漸漸開始在宣紙上用毛筆抄詩經，雖然，當時的抄錄，簡直就是塗炭宣紙，慘不忍睹，以至於網友痛批我太浪費太不環保。

「2016-9-17 23:26

晚上抄錄詩經兩首。與太座言，堅持半年後當會有大改觀，到時可以臨帖矣！」

「2016-9-27 00:43

午夜小楷抄詩經兩首，凱風自南吹彼棘心，十餘年前我寫南風窗，曾以此為題。」

「2016-10-16 02:38

夜班回家，小楷詩經一首，錯沒關係，丑沒關係，萬水千山，唯堅持兩字。」

「2016-10-17 02:27

將亂就亂。夜班後小楷詩經兩首，字丑不怕，就怕半途而廢。你若堅持，世無所阻擋。」

（2016年1月22日，夜，第一次正式提出「堅持則有萬水千山」）

「2016-10-22 00:09

酒後，小楷詩經兩首。字不成氣候，無妨，堅持則有萬水千山……」

至此，「堅持，則有萬水千山」這句「金句」才正式提出，時間是2016年10月22日零點。

雖然沒有依照朋友們的建議臨帖，我倒是堅持了下去。在告別2016年的那天，我在社交媒體的小楷記錄是這樣的：

「2016-12-31 00:43

《詩經注析》（下，程俊英蔣見元本）不知塞那個旮旯了，晚上沒翻到，只好另找個簡體版本繼續抄，今起抄《小雅》，計有七十餘篇。自小楷開抄，筆性掌握，已自如多了。

堅持，則有萬水千山。」

「1月1日23:57

小楷詩經兩首，午夜，3兩茅台紅酒清酒後。堅持，則有萬水千山。」

自我感覺堅持有了收穫。至此，「堅持，則有萬水千山」，已經不忘於綴我寫小楷之後了：

（2017年1月11日午夜小楷，第一次懸腕寫）

（2017年1月12日，第三次懸腕寫。章詒和老師提醒說，小楷不必懸腕。）

「1月12日23:58

小楷懸腕第三天，詩經林朝崧詩各一首。

堅持，則有萬水千山。」

（2017年1月15日起，用日本軟筆抄王觀堂先生輓詞，此為第一頁，原件寄贈湖北鄧世傑老弟。）

年輕的朋友鄧世傑老弟跟我討幅字，我的字實在太差，拿不出手，但鄧老弟提了個我無法拒絕的理由，遂硬著頭皮，用日本軟筆抄了陳寅恪先生寫的《王觀堂先生輓詞》，這也是鄧老弟的要求：

「1月15日12:16

上午在家，找支軟筆抄王觀堂輓詞，要不出錯，對於我這樣一心二用的人來說，太難了，關鍵是這麼長，我的元氣不足，不能一氣呵成……

用軟筆抄了遍陳寅恪的《王觀堂先生輓詞》，那麼長，不能有一字錯漏，真是費了老大勁，浪費了好幾張紙，手指都抄僵了。看上去感覺還不錯，不算丟人。」

我是分了三次才把《王觀堂先生輓詞》抄完，這次抄寫，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持久的耐力，這需要底子，沒有這個底子，寫寫就會控制不住，就會越寫越差。我也暗自下了決心，要把這個勁力練出來。

隨後我買了幾本字帖。我的老友養心齋主張駿兄是收藏的行家，他收藏故鄉鄉賢文墨，很成氣候，我很是佩服。他勸我不要習貼，就自己寫即可。他說，朱老師，你是文人字，不需要書法那種講究，挺好的，我怕你一臨帖臨壞了，丟了自己。

我知道張駿兄的好意，他怕我臨帖臨成了一身匠氣，就像如今那些寫字的人，看起來這字龍飛鳳舞，煞是好看，實則充滿了匠氣，俗不可耐。那麼多臨帖的人想當書家而未成，張兄怕我也墮入彀中。

我哈哈大笑。一來我壓根兒不想成為什麼書家，只是想讓自己能拿起筆來耍，字多少也像個讀過書的人；二來，我跟張駿兄說，我好歹讀過了那麼多書，經過了那麼多事，心中已有丘壑，如果臨帖最後跳不出來，不就成了廢物嘛，白辜負了讀的書經的事。放心，我的字將來一定不會帶匠氣。

大概近三十年前，我見過一個朋友對朋友的孩子學圍棋的評價：水平有了，但學皮了，就像棋油子了，水平就這樣了，再不可能有長進。我可不想成為棋油子這樣的人。

我挑了一本趙孟頫的字帖，兩種不同風格的字體《老子》和《汲黯傳》，從3月份的某一天開始寫字帖上的。

所以說是寫字帖上而沒說臨帖，是因為我確實沒有認真臨，而是掃了幾個字，寫幾個字，有些完全不按照帖上寫。

非常遺憾的是，2017年二三月，我的身體幾次出現問題，胃疼的死去活來，另外，因為某種原因，精神上也頗多憤怒和壓抑，以至於我被迫刪除了我社交媒體的許多記錄——我本是堅決不想刪的，同時，流水賬停更了兩個月，社交媒體、微博有一段時間也幾乎處於荒廢狀態，損失極其巨大。所以，也無從找到最初開始抄寫《老子》的記錄了。關於抄寫《老子》我所能找到的最初記錄如下：

（2017年3月25日，社交媒體上能夠找到的最早的小楷抄老子的圖文記錄，這已 是第13天了）

「3月25日06:10

小楷，老子13。一周沉溺於酒局，昨晚才得以撿起筆。堅持，則有萬水千山。」

一周沉溺於酒局，是逢我五十歲生日周，給了自己放縱買醉的理由，天王老子也不敢說三道四，何況那些小癟三。

因為缺少了記錄，我回憶，應該是在3月上旬開始小楷抄《老子》的，而且，早期抄老子，大多是早上起來抄的。

到總結之時，《老子》已經抄了4遍，偶爾，也隨手在其他紙上用小楷抄幾首詩。

我2013年開始抄詩並在社交媒體晾曬自己手抄的詩詞時，很多人直接或者內心深處鄙夷地說：這麼丑的字，竟然也敢拿出來曬，暴露狂啊——其實，我上大學時鋼筆字就寫得不差，後來電腦毀了字，成了鍵盤手——記得2015年同鄉作家趙波妹妹來京做她的新書出版活動，趙波的一位朋友的老公，在吃飯時就跟我說，他最初在微博上看到我天天曬自己的字時，內心就是如此想的，他告訴我，沒想到一年之後，字有大不同了。

同樣的是，前不久何剛老弟跟我說，看我現在寫的小楷，跟一年前剛拿起筆來寫的字，真的可以理解那句「堅持，則有萬水千山。」

（2017年12月某天，寫字最為放鬆，速度也慢）

寫字做過展覽的慕雲五兄說看得出變化來，筆畫質量提高了很多，並說，「看您習字過程，就像美玉從粗皮石里逐漸顯現出來，無論露多少，露出快慢，終究是美玉」。慕雲兄謬讚，但我也希望不辜負他的期待。因為這也是我的追求，倒不是說自己是美玉，而是，自己至少要看得順眼吧。

（2017年12月28日，當年最後一次小楷，臨時匆促，字也比最初像樣了許多。關鍵是我已經逐漸放鬆放慢下來了）

張駿兄一次來京時，約了老樹、楊葵等人喝酒，席間老樹和楊葵都善意的批評了我的字，老樹說，寫字三境界，登堂入室穿堂而過，我的字還未窺堂奧，他們倆同時給我一番指點，並提醒我應該向我身邊的那些善書的朋友比如亦農兄等學習請教，這樣提高會快一些。後來我人大的師弟夏山老弟又提醒我要領要放鬆放慢，央視卞家小美女（我母親也姓卞）看我寫字長進如此之慢，乾脆把她的長輩教她習字的視頻發給了我。而十月在合肥明府，結識了中科院博導陳涌海兄，他業餘時間譜曲彈吉他，他說他也是完全自學的……

所有這些師友們的鼓勵和提醒，都對我習字的進步大有裨益，無論在技術層面還是理念層面。這也就有了何剛老弟說的對那句話的理解吧。我這個年齡閱歷開始寫小楷，最大的好處就是理解能力與年輕時大不同，這就是黑格爾所謂的老年人的廣袤性吧。

（2017年11月12日，故鄉深秋早上，小楷抄漁父詞）

（2017年11月13日，故鄉深秋早上，小楷）

我常以野狐禪自況。在媒體業服務，成就一些虛名，那是野狐禪，託了這個行業水平低不思進取者又太多的福，才成就自己的野狐禪；碼字也碼出一些虛名，同樣是托自己的韌性和願意花費的心力比其他人更多的福。而小楷，我自己失去了練童子功的機會，而且這個行業寫得好的人數不勝數，但我依然對自己有信心，因為自己依然擁有韌性，擁有對世事的洞察，同時，寫字不為成名成家，不為賣字謀財，只是為了自我的審美趣味和生活習慣——雖然前不久一個老學姐跟我說開始寫字就說明心態真的老了——我只是笑笑。我相信的是「堅持，則有萬水千山」，這萬水千山，與成功學的練字，應該毫無關係吧。

我後來乾脆，每次寫字在社交媒體晾曬的時候，都加了個「恆心黨 」字樣。堅持，需要恆心。

我看行，一定行。不信，咱走著瞧。

堅持，則有萬水千山。一切都是隨時間而來的應許之禮。

關於老朱煮酒

更多分享，敬請期待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