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渠四句」是最狂妄、最無知的「人間宣言」

二戰結束之後，日本裕仁天皇在麥克阿瑟的建議下，發表了著名的「人間宣言」，這個宣言的關鍵話語只有一句，「我不是神」。從此，作為日本人心目中處在神的位置的天皇，終於回到了人的位置。從這句話開始，日本作為一個文明國家的歷史終於開始了，日本人作為現代公民的歷史終於開始了。

我的問題意識是，「人間宣言」可能是一個非常有分析價值的觀念現象和歷史現象。按照這樣的進路，我把北宋大思想家張載的「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理解為中國人的「人間宣言」。

這是儒家知識分子的最高境界。出自張載的《橫渠語錄》，馮友蘭冠以「橫渠四句」的稱謂，於佑任曾經手書這幾句話，成為很多書生心中的書法精品。當代社會幾乎所有的中國知識分子都把「橫渠四句」當成自己人生的座右銘。

然而我要說的是，如果把這四句話放在基督信仰觀念秩序的比較分析框架下，人們會發現沒有一句符合常識。

「為天地立心」，這句話顯然嚴重放大了人的理性能力，形成典型的自負和僭越。天地人，都是上帝按照他的意志創造的，一個人不過是人，人怎麼可能賦予天地以心靈呢？無論是從自然法的角度，還是從人性論的角度和知識論的角度，這都是一句完全錯誤的話語。事實上一個人自己的心靈在沒有認識上帝的前提條件下，總是處在流浪和迷茫的狀態。如果一個人竟然在天地之心的命題上僭越自負，這樣的人除了匪夷所思的狂妄，什麼也做不了。既不能管理好這個世界，也不能發現天地的自然奧秘，更不能發現知識，不能體察人的心靈和行為的邊界。在這個意義上，一個號稱「為天地立心」的人，基本上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為生民立命」，這句話事實上比「為天地立心」更加狂妄，更加具有破壞性。因為所謂「為他人立命」，嚴重破壞了每個人的獨立意義。一個人的生命竟然是由另外一個人所創立的，如果這句話成為人們的價值觀，那麼一個奴役社會，一個人吃人的社會，一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社會，就是一個理所當然的社會。

基督信仰傳統的價值觀完全不同，一個人的生命僅僅屬於他自己，一個人的生命是由上帝親自給予的，一個人的生命是獨一無二的，一個人的生命是不可替代、不可複製的。一個人的生命對於一個人而言只有一次，所以人的生命的價值是無價之寶。「不可殺人」是人類社會的最高準則之一。如果一個人的生命竟然可以由另外一個人建立，按照最基本的認知習慣，那麼殺死一個人就不再是一件人命關天的大事情了。

「為往聖繼絕學」，這句話相比前兩句話，不再有那種匪夷所思的狂妄，而是體現了某種意義的學習精神。但在學習的命題上，在知識論的命題上，這句話的錯誤也非常明顯。所謂往聖，是典型意義上的思想偶像崇拜，是知識論上的短視。人的終極的學習對象，是上帝意志，而人不過是人，人永遠不可能完全學習和理解上帝上帝意志，這構成了人在學習的命題上無窮無盡的可能性。如果儒家所謂的「往聖」是學習對象，而這些所謂的「往聖」不過是人，基於「每個人都是有限的」人性論常識，則儒家的學習，就是一種封閉的學習，僵死的學習，至少是不開闊的學習。人們所理解的「往聖」，就不再是我們學習的對象，而是我們學習的枷鎖。基於這樣的討論，人們所理解的所謂繼承，就只能越來越狹隘，越來越愚蠢。怪不得儒家思想史上有人感嘆，人心不古。怪不得中國人最喜歡說，奴才選奴才，一代不如一代。問題就出在「為往聖繼絕學」這句話上面。學習的對象錯了，學習的方法也錯了。讀書人越讀越沮喪，越讀越迷茫。

生活中我們能遇到稍微有些反思能力的人說，他最嚮往的時代是宋朝，眼光再長遠一點的書生，會說自己最嚮往的是諸子百家。這是典型的復古主義，他們意識到了問題，但卻找不到終極的學習對象，於是幻想自己提著頭皮回到古代。學習的方法再一次出現致命的錯誤。必須再次重申一個偉大的常識：人類學習的終極對象是上帝意志，上帝的意志不是過去的意志，也不是未來的意志，上帝意志涵蓋了全部的時間意義，以一種與人類「同在」的方式，表現為現代意義上的「當下意義」。一個真正善於學習的人，必須而且只能立足於當下，靠著對上帝的信仰，容納所有的時間想像。一個學習者，無論是他對古代的緬懷，還是對未來的幻想，都是愚蠢的，驕傲的，無知的。復古主義和未來主義都是騙局，一個真正理解了聖經話語的基督徒，必然理所當然地承擔起此時此刻的十字架，承擔起一個人的生命之重，握住人之為人的責任，激情和使命，剛強壯膽，勇往直前，去打那美好的仗，去走那艱辛的路，向著標杆直跑。

「為萬世開太平」，四句話里，這句排在最後的話語看似豪情萬丈，其實最是愚蠢。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太平過，過去不曾有太平，現在不太平，未來更不會有太平。因此所謂萬世太平之說，純屬烏有之鄉、精神癔症。一個人站在當下，必須直面這個悲慘世界，人類社會從來沒有太平過，只有緩慢的改進。生而為人，智慧的方法應該是直面這個苦難的世界，承認人只能存在於苦難之中。男人要流血流汗才能糊口，女人要飽嘗生育之痛。上帝給予人類的選項，只有戰爭、瘟疫和饑荒。無論你怎麼選擇，你都在悲劇之中。在這個看得見的世界上，人們永遠找不到樂園。而那些擁有悲劇精神的人有福了。當悲劇誕生，人就會站立。

這是一首命運交響曲，你如果理解了這一點，你就理解了貝多芬。人類之初，人們由於一場愚蠢的自由選擇，早已失去了樂園。承認這一點，從每個人的罪惡開始，從苦難開始，從一場巨大的審判開始，我們這樣的罪人，勇敢地走進這個世界，承認自己的錯誤，緩慢糾正自己的錯誤，握住上帝的話語，求上帝的國度，求上帝的義，而不是幻想自己建設美麗新世界，更不是幻想自己就是正義。

如果你在這樣的觀念秩序下，哪怕取得了一點點改進，你就能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否則，你就在此時此刻哀哭切齒，痛不欲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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