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漫步》56、日久見人心

話說1977年到來之際，北家窪知青隊隊委會面臨一件棘手的事——評工分。按說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情，因為這是對廣大公社社員和下鄉知青進行績效考評統一的也是唯一的方式。據考證，此種績效評考評方法，並非我國首創，因為在朝鮮電影《摘蘋果的時候》中出現一個胖乎乎的「一年能掙六百工分」的集體農莊女社員，可以判定，在這個唇齒相依的社會主義友邦也在實行類似「評工分」的制度。進而向上推及到蘇聯的社會主義集體農莊，估計那裡才是實行此項辦法的始作俑者。十分制，不用加權係數，簡單易算，即使大字不識一斗的老農，掰著手指頭也會算清。可是在北家窪知青隊卻遇上了麻煩。

工分結果尚未公布，榮勇便接到不少投訴。

「個別人不服氣，認為有的人工分評得高，是因為隊委會有他們的代理人。」榮勇在隊委會上揚一揚手中的幾張字跡潦草的小紙條，聲音沙啞地對同僚們說：「除了伯駒，隊委會其他成員都挨了罵。」

說不清楚榮勇是在誇伯駒還是在損伯駒。當一個人被孤立出來並戴上一頂帶有光環的高帽，即使是在樹立好的典型，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不久，知青隊隊委會開始整風，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首先是個人亮相，再由大家互提意見。伯駒每次都在後面發言。坐在旁邊的苗子用胳膊肘碰一碰伯駒說：「你說話有準兒，我們總想聽聽你的高見哩。別總是躲在後面不發言。」伯駒笑道：「開玩笑，我說話怎麼有準兒？怎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還是先聽聽大家的吧。」就給搪塞了過去。

輪到阿芳發言，她把自己的優缺點擺了擺。接著其他人進行評價並提出希望。

這一回伯駒沒落在最後表態，因為阿芳和伯駒小學就是同班同學，彼此太了解了。記得上小學一年級時阿芳就戴眼鏡，有一回，伯駒在課桌上盪鞦韆（站在兩排課桌之間，兩隻手臂分別撐在兩張課桌上，身體懸空，前後擺動），不小心碰掉了她的眼鏡。眼鏡落到地板上摔碎了，阿芳「哇哇」大哭起來，老師和同學們圍攏過來紛紛指責伯駒，叫他賠。嚇得伯駒縮到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伯駒還是沒有賠。從某種角度上說，阿芳及其家人都很善良，沒有到伯駒父母面前告狀。假如告了，可就慘了，挨一頓罵不算，皮肉也難免要受些苦。不知為什麼，自從上了中學之後，阿芳再也沒有戴過眼鏡，在伯駒看來真是一個奇蹟。

「阿芳踏實、肯干、老實，今後要多說話。」伯駒剛說完，大家都笑他：「就這麼一句話，未免太簡單了吧？」伯駒臉色有些發紅。在這點上，跟延軍比較像，在女生面前容易害羞。

輪到伯駒主發言了，他做了自我解剖，談了心裡的真實感受。然後打開筆記本，打算詳細記載大家的評價。

首先發表意見的是阿芳。

「伯駒工作學習都很踏實、肯干，不足之處是今後要多說話，不要放在茶壺裡倒不出來。」阿芳的話音未落，引起大夥哈哈大笑。

接下來發言的是苗子，他說：「伯駒想得遠，有眼光。」苗子是一個小組的組長。他這話是有根據的。一個月前他的思想負擔很重，幾次找到伯駒，唉聲嘆氣，彷彿一切都完了，還想破罐子破摔。出於一個老同學和發小的情分上，伯駒決心要幫助他、鼓勵他，使他的幹勁再次鼓起來，就像劉雨老師當初鼓勵自己一樣。伯駒經常勸苗子，要把眼光看遠些，不要摔一跤就躺下不幹了。

工作隊的魏小龍也發了言，他說：「伯駒說的實在。在村裡的知青中，伯駒是最實在的。」他語氣誠懇，說得伯駒心裡暖烘烘的。與場院風波時那一副冷若冰霜的態度比較，有天壤之別。

經過人人亮相，原有彼此不了解不熟悉的，今天都初步了解熟悉了；原先有過節的達成了諒解，知青隊領導班子出現了空前的團結。

1月8日，北家窪知青隊舉辦「紀念周總理逝世一周年」緬懷活動。詩朗誦節目中《他在祖國大地行走》，歌唱節目里包括獨唱《綉金匾》。

運武坐在伯駒旁邊悄聲說：「我知道你挺愛詩，我有一本宋詩，咱倆交換著看好嗎？」伯駒說：「好哇！我有一本《唐詩三百首》。」其實，這本書不是伯駒的，也是朝別人借的。

第二天早晨上工之前，在小隊部里碰頭，阿靜說讓伯駒去寫整風總結。伯駒和魏小龍聊了一陣，讓他一人寫好了。通過整風，矛盾挑明了，伯駒挺滿意。魏小龍說：「你可以的。」魏小龍讓伯駒向組織靠攏，說榮勇、書記和他，對伯駒評價都不錯。

榮勇和富華出差買車軲轆去了，兩三天後才能回來。今天刮來一股西伯利亞寒流，現在除了積肥，就沒有別的農活了，天氣又冷，很不出活。四輛小車往北邊農田運灰。西邊兒裝車的有五六個人，北邊卸車也有五六個人，人多活少，阿芳主動要求推車。

玉超從家裡回來，說城裡懷念周總理的活動很濃，天門廣場對面的花圈還貼有許多大字報和詩歌，要求鄧小平上去。他還告訴伯駒，他王府井新華書店買書，發現一種新的速記方法：「我正在琢磨研習，等我找到了規律，再告訴你。」

工分預分方案出爐，工分最多的是苗子，出工二百七十天，二千餘分。伯駒不多也不少。可疑的是，有人實際出工不多，但工分不少，因為是工傷。

晚上大隊召集各小隊幹部突然開會，公布賬目，收入六萬元，支出五萬一千多。好悲催啊！嘮嘮叨叨的，底下幾個人開始打瞌睡。

半個月之後，魏小龍要離開北七家了，據說是因為受不了大炮的氣。臨行前他和伯駒互贈筆記本，伯駒在給魏小龍的筆記本上寫下了幾句贈言：

正月北風急，今日有分離。

相處三月整，不打不相識。

幾回心隔離，幾番話投機。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只要誠心在，泥土化成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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